大殷朝百年光景,道佛兩教向來是輪流上場,五五對開,平分春色,好比先帝在位三十二年,尊佛教,一州之中,佛寺過百,僧尼過萬,而到當今圣上繼位,則尊了道教。
這徐老太太是個妙人,她住的是道教地,供的是佛龕像,講的透徹點,無論是佛是道,她什么都不信。
按她的話來說,誰知道下一個十年會是什么樣的。
觀里的道長也是個妙人,偶爾在道觀里閑逛,見徐老太太在抄寫佛經,不但不生氣,還會與她論上幾句,他信奉的是正一教,可吃肉可娶妻,徐老太太五十整壽,他送的禮是由他妻子抄寫的一部《金剛經》。
道長的道袍飄逸,續著一節長須,側面看過去,長須迎風而動,想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揪幾下。
虞姒按捺住了自己想要作怪的心,轉過頭收回視線,專心跟在徐芽兒身后,到廂房去。
觀里香火最旺盛的時節有兩個,一是山腰上杏花漫天的春,二是杏子壓彎了枝頭的夏天,現在的道觀里人還不是很多,虞姒一路走上來,除了桑葉子便沒見過旁人,不然她也不會在半道上這么作妖。
徐家是觀里最大的香客,新帝推崇道教沒多久,由徐老太太做主,徐家劃出來自己名下的一座山,修了山路,鋪了底下六百六十六層的臺階,在山頂上修了道觀曰無人觀,移栽了滿山腰的杏花樹,并推了一個云游四方,正好游到了徐家門口的道士做道長,年年香火鼎盛期,道觀里賺得比錢莊里還多。
虞姒換完衣裳,填報肚子,舒服地窩在榻上小口小口喝著杏花釀,她來了早了些,再過些日子,等杏花開,什么杏花飯、杏花糕一桌的杏花等人來嘗,現在她也只能稍微舔舔杏花釀了,望月只給她乘了點杯底,怕她喝多了去拜見徐老太太出丑。
徐老太太清修修得是靜心,避得是人間煙火氣,來上香住廂房的一般是女客,三個女人一臺戲,一群女人等于在市井熱鬧處放了一群鴨子,是故徐老太太的清修地在離廂房遠一些的地方。
虞姒小心翼翼地拉著徐芽兒的衣袖走過木橋,橋下是潺潺溪流,溪水不深,覆在石子灘上淺淺一層,踩著高一些的石頭也能過,但一不小心踩空了容易濕了鞋襪。
過了木橋,虞姒就暈了,七拐八拐的,她看哪都一樣。
“快到了。”徐芽兒對她說:“你好久沒見到你姨母了吧。”
虞姒對她口中快到了沒有一點概念,她轉來轉去,看哪都一樣,她暈乎乎地跟著轉過了一個拐角,眼前豁然開朗。
徐老太太給自己,造了一座世外桃源。
數不清的花樹間,有一塊平曠的土地,上面錯落分布著兩三間屋舍,旁邊挖了一口池塘,山里的泉水叮咚而下,蓄滿了這里,轉而又往山下流去,是虞姒走過的那條小溪的上游。
徐老太太這次沒在屋里抄佛經,天天對著佛龕像,佛祖都不想見著她了。
她坐在平地前,身前挖出了一個洞,洞里燒著火,火上架著鍋,鍋里頭飄出來陣陣肉的香氣,引得她身旁的小娃忍不住地流口水。
她在等鴿子肉吃,年輕時她吃素吃多了吃膩了,老了老了反倒無肉不歡起來。
虞姒很久沒見到徐老太太了,再見,兩人似乎都沒有什么久別重逢的喜悅,虞姒的注意力全被她身邊的黑瘦小娃吸引過去了,她看著桑葉子,腦子里浮現出那條以假亂真的機關蛇,想:這小孩怎么哪都有她?
爬上道觀口后,虞姒她們去了廂房,桑葉子道觀口的門都沒進去,就此分道揚鑣,沒想到時隔沒幾個時辰,她們又遇上了。
“你們怎么這時候來了?”徐老太太看見徐芽兒和虞姒,開口的第一句話如此說道。
恰好桑葉子此時把鍋蓋子打開了,一陣肉香氣飄出來,勾得人食指大動。
桑葉子似乎后知后覺地知道了自己干了什么傻事,抬起頭來。
四個人面面相覷。
臨了徐老太太拍板,當徐芽兒和虞姒兩個人不存在,自己留了一根腿幾塊肉,其余的全讓桑葉子連鍋端走了。
“老太太,明個我把鍋和前面那些碗碟一起還你。”桑葉子端著鍋邊往外走邊說道。
“賣什么乖,我看著像缺碗碟嗎?”徐老太太啐了她一口,示意她趕快走。
“嘿嘿。”
徐芽兒見虞姒望著桑葉子的背影說道:“這丫頭也挺可憐的,父親沒了,繼母又沉疴纏身,多少事壓在她的肩上。”
“可憐什么,人家有手有腳,自己的日子自己過得開心著呢,要你在背后嚼舌。”
徐老太太和徐芽兒一唱一和,虞姒知道,話是說給她聽的,免得她冒冒失失地想錯了什么。
虞姒當沒聽見,對著老太太一笑,“姨母,早想著來給您請安,但您住的跟仙人似的那么遠,總叫人遠遠一觀便不肯褻瀆了。”
常日里是沒人肯給她機會讓她施展,當真說起來了,她的漂亮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徐家三十年里,在后院住過的唯三的女主子,在這里互相寒暄的漂亮話暫且不提,說是徐家后宅,在虞姒這個表姑娘唯一的主子走了以后,連她身邊留下的大丫鬟都開始渾水摸魚了。
青天白日的,上弦就在巷子里與人閑話。
上弦把這當閑話,她身邊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可不這么認為。
女孩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手指不可抑制地顫動起來,哆哆嗦嗦的,像中風偏癱了的老人家,她說:“你說的是真的,虞姑娘真的肯幫我家姑娘。”
上弦神情閑適,“這是自然的,誰不知道你家姑娘過得苦悶,能搭一把手,自然是要搭一把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尤其是葉家的那個常常要與我家表姑娘過不去,元宵盛興樓上說是賠禮,卻把我家表姑娘丟在風口,獨自一人吹冷風,我家表姑娘說了,她知道被人針對是什么感受,幫你家姑娘,就是幫她自己。”
“那……那我要怎么做?”
“不是你,是你家姑娘,單是你一個人,是做不成的。”上弦握住她的手,眼神銳利,“記住了嗎?”
她的手不顫了,心卻依然在抖,“記……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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