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伴藍的手間滑過一本本書,半月之期過去了大半,她對蟲疫的認知照舊停在半月之前。
她翻書翻得煩透了,她想把書一下摔了來緩解心中苦悶,卻在摔下去脫手的一瞬間將手收了回來。
她不敢,書是易失的物件,一不小心里頭記得字就沒了,她不敢這么糟蹋。
“伴藍大夫,道長請你過去一敘。”蘇省站在門外敲響了門框,他用布包上了面容和口鼻,嘴里呼出的氣徘徊的布里出不去,熱得發燙。
他快死了,蘇省強撐著自己混沌的神思,清楚的知道,他的病癥已到了末尾高燒不退的時候了,他刻意地避開伴藍,遠遠在門外駐足。
伴藍心煩意亂,沒察覺到蘇省的不對,她在病人中來來去去,難得的沒有染上疫病。
“好。”她應道。
蘇省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見里面起身帶動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他才走了,再不走兩人就撞上了。
他自發病起就躲著伴藍,雖幫著她半點事,但回話基本上離她有三尺之外。
他快要死了,蘇省想到這兒沒有悲傷,沒有大限將至的恐慌,反倒有點慶幸,他可以死在伴藍的前頭。
伴藍要救人,伴藍想救人,以至于賠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蘇省攔不住,沒法攔,也不想攔。
他也是她救下來的病人。
離半月之期越近,人心越浮動,不是伴藍一個黃毛丫頭能壓得住的,好在齊大人請來了道長,道長素有聲望,壓下了蠢蠢欲動的人心。
伴藍與道長商討完,走在回屋的路上,道長確對病癥有獨到見解,省了她不少功夫。
整個越州城除了道長和她,沒幾個大夫能用了,醫術精湛的大夫必定行醫多年,上了年紀,如她的師傅孫大夫,這次蟲疫來勢洶洶,又遇上了春夏之交,春夏之交易生傷寒,孫大夫病人沒看幾個,自己就病倒了。
孫大夫不好說是不是蟲疫,他沒生紅疹,依伴藍看,今年春夏大雨帶來的不單單是蟲疫,其他的傷寒熱毒也比往年更易得些。
伴藍想在翻翻書,看看有什么遺漏,她伏回書案上,愣了一下,她走前沒把書合上嗎?
亂糟糟的書案正中央攤開著一本書,為防止風吹亂了書頁,還特地用鎮紙壓著,伴藍拿開鎮紙,尋著這一頁書看了下去。
百蟲置于器物密封,使之自相殘殺,僅存者,謂之蠱。蠱蟲是難得的利器,也難得,蠱蟲難得,蠱王更難得,要得蠱王,必得有百只蠱,萬條蟲封于穴,此穴謂之蟲冢。
凡蠱皆有毒,煉蠱王得考慮周全,應處于人跡罕至之地,否則放出萬蟲撕咬,民生將是堪憂。
未成形的蠱吞噬同類乃是天性,天性難違,同類吞噬干凈了,就該輪到人了。
伴藍翻過去了一頁,她的眼睛湊到了書的跟前,不放過一字一句。
欲解蟲毒,需有一人以身飼蠱,喂其血,再以藥物溫養,逼出其蠱,碾碎混其血,加以藥材調配,即得解藥。
短短幾行字,伴藍讀出了滿頭大汗,汗水滴進了她的眼里,咸得她閉上了眼。
找不到希望時,她摸黑拼命行走,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找,找到了希望,她卻更加絕望。
越州的蟲疫與這書上寫得一別無二,可她上哪去找蠱,以身飼蠱,首先得有蠱可飼,蟲易找,蠱難尋,她看了十幾年的正經大夫,半點不通這些旁門左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伴藍看向屋外紛紛擾擾的人,八成是有人熬不下去要死了。
前些日子,這些事不是由蘇省安撫,便是由道長接管,她是不用管的,她負責翻醫書找藥方,尋找解決之法,盡管這好像并沒有什么用。
伴藍合上書,封皮上寫了一個大字或者說是兩個字—“蟲”和“皿”,伴藍私以為是個“蠱”字,只是這兩個字分得太開,歪歪扭扭,像小兒剛習字寫的。
蘇省不行了,他燒得人都認不清了,伴藍站在他跟前,他都沒什么反應,按往?匆姲樗{的三米之外,他就開始東躲西藏,頭也經常是低著的,明明他比伴藍高,伴藍卻沒看分明他的臉過。
伴藍在他身前看了好久,險險認出來這是她為他接腿時,那個會臉紅的少年郎,被紅疹侵占的臉上已是面目全非。
伴藍好像有點明白了,蘇省為什么不讓她看臉了。
伴藍坐到蘇省的身邊,陷入夢境的少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是在夢囈些什么,她驅散了人群,僅留下自己與他相伴,她與蟲疫共存了那么長的時間,知道蘇省熬不過天亮。
她想陪蘇省走完人間的最后一段路,在她的希望幾近泯滅的時刻,到底這個少年郎陪她走了這么久。
燈火闌珊,伴藍呆呆地望著天,天亮起就又過去了一天了。
遙遠的天際驟然變成了一張近在咫尺的笑臉,伴藍嚇了一跳,她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定睛一看,發現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那位跟著來的道長夫人。
那位道長夫人聽說天生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也不識字,自然也不會寫字,沒幾人能看懂她比劃的手勢,也就沒幾人肯聽她想說的話。
“您…”伴藍猶豫地開口,她看不明白照泠的手勢。
照泠拿出了那本封皮似小兒書寫的書,伴藍猛地看向她,看到的是她臉上與素日別無二致的笑。
照泠的笑映進伴藍震驚的眼里,白日里溫和軟乎的笑在黑夜里略顯猙獰,照泠從袖口里掏出來兩樣東西,兩只剔透的近乎透明的兩只瓷瓶,一個里面裝的是死物,圓滾滾的是顆藥丸,一個里面裝的是活物,胖乎乎的是只蟲子。
照泠指了指蟲子,指了指伴藍,指了指藥丸,指了指蘇省,她沒說一句話,剛看過書中內容的伴藍明白了她的意思。
“藥丸能救他嗎?”伴藍問。
照泠笑著點點頭。
“那我選另一樣!卑樗{同樣是笑著回答她,書不是伴藍自己的,她不知道書上寫得對不對,她不能拿蘇省的命冒險,盡管蘇省可能活不過天亮。
但萬一呢?萬一蘇省挺過去了,她又找到了法子,那多好!
伴藍手指觸碰到瓷瓶,將要拿起,卻被人抓住了。
“吃了,你會…死的。”照泠說。
她說的話艱澀難懂,宛如啞了很多年的人開口說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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