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漸蕭,秋意漸濃,齊二太太倚在榻上,手撫在額上,侍女初晴半跪在她身前,為她敲腿。
“這知了聲是沒聽到,天氣轉(zhuǎn)涼要添裳了,怪不得三哥兒媳婦不來了呢,不就懷上了孩子嘛,跟誰沒懷過似的。”
你不就生了一個,不是當寶貝稀罕著嘛。
初晴在心中腹誹,面上恭謹?shù)厍猛龋Φ肋m中,沒有答話。
齊老尚書生了三子一女,齊橈是二房獨子,在齊家行三,齊二太太守寡守了十多年,在此之前,她十六嫁人,整個生活圍繞她丈夫轉(zhuǎn)了二十年,沒事去尋尋家里妾室的晦氣,然后和她的丈夫吵吵架,日子過的暫且算得上是有趣而充實。
然而她丈夫一朝西去,丈夫都沒了,妾室的麻煩再找還有什么意思。
恰在這時她的兒子娶進門了一個新婦。
十幾年前齊老尚書回鄉(xiāng)致仕是權(quán)宜之計,外面的人包括齊家人,沒人覺得齊家會真的離開盛京,而齊家除了齊老尚書,全家皆是土生土長的盛京人,故而齊老尚書回鄉(xiāng)時,齊家人里僅帶走了齊橈。
和預想的一樣,沒過上兩年,衛(wèi)家案很快消停了,在越州的齊家人很快回了盛京。
只不過這次年事已高,病入膏肓的齊老尚書葬在了越州,齊橈則從越州帶回來了一個新嫁娘。
齊二太太從不喜歡徐芽兒,第一眼不喜歡,往后的很多年都沒能喜歡上。
整日閑著沒事做的齊二太太僅需要有人聽她講話就好,沒指望初晴能講出什么見解來。
她自顧自地說下去,“聽說她娘家表妹要來,又是一個沾滿阿堵物,來沾親攀故的‘窮’親戚。”
初晴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齊二太太。
齊二太太頭上戴著蜀錦做的抹額,身上裹的織錦入手涼滑,手上的鐲子綠汪汪地,一縷光照進來,照到鐲子上,一照到底,不含絲毫雜質(zhì)。
“聽了一夏的知了聲,陡然沒了還真不習慣。”
等夏日炎炎,你又嫌知了聲吵得你不得安寧,要人冒著正午時分的太陽,糊了汗水去給你粘知了。
初晴在心里撇嘴,齊二太太的手伸過來,把她嚇了一激靈。
好在齊二太太只是起身,讓她停了捶腿。
齊二太太走到窗邊,看見了一個久違的人影,“哎,雀兒。”
擁有纖長細影的主人似乎并沒有聽見,腳步?jīng)]有多加停留,給齊二太太留下了一角衣袂素淡的顏色。
齊家三房,有兩房是孀居的寡婦,齊二太太好歹有丈夫陪了幾十年,余生有兒子依靠,齊三太太新婚燕爾了沒幾年,濃情蜜意的勁兒還沒過,就成了昨日黃花。
今年正巧,孀居的年歲和她成親時的年紀一樣大了。
要說人果真是賤骨頭,齊二太太對溫婉和順的徐芽兒視而不見,或是百多挑剔,卻對不怎么搭理她的齊三太太趙雀心喜得很。
說齊三太太趙雀不怎么搭理齊二太太,說得也不盡然,趙雀是誰都不怎么搭理,老夫人在面前也一樣。
永遠冷冷淡淡的一張臉,在夏日余威猶在日子里,衣領遮擋住了半個脖子,狹長單薄的眼皮垂下,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抿著,露出靠近唇里的一點紅。
衣裳素淡極了,頭上也無多少首飾,唯在耳畔墜了一對耳墜子。
虞姒藏在冪籬里的眼睛隨著耳墜子在搖晃,耳墜子折射出的光線閃了虞姒的眼,虞姒的神魂都好像被這發(fā)光的耳墜子給吸走了。
身后的文裳無意卻又及時地搡了一下虞姒的手肘,虞姒回了神,腦子里一個念頭情不自禁地冒了出來。
青天白日的,哪來的勾人魂的女妖?
沒見過世面的外鄉(xiāng)人進京不得不入鄉(xiāng)隨俗,盡管這盛京的風俗讓他們這些外鄉(xiāng)人有了千般百般的不適。
文裳為虞姒戴上了冪籬,冪籬這玩意兒在越州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有的養(yǎng)得嬌些的姑娘怕被沖撞會戴上冪籬,不帶也不打緊,隔著紗看景,忒不盡興。
但在盛京,嬌養(yǎng)在家的姑娘,好似完全不出門,出了門也要裹好了才行,是真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文裳腦子里想著掌事交待給她的關于盛京的事,手上整理著虞姒身后冪籬的紗,她在越州怕被別人認出是王氏的繼女,給徐家招麻煩,到了盛京,出去買了碗餛飩,差點給虞姒的聲譽莫名其妙地抹上了黑。
她怕是與出門犯沖。
她近期是不適宜出門了,不好讓人記住她,更不好人知曉她跟在虞姒身邊的。
初來乍到受挫了的虞姒老實地戴上冪籬下馬車,裝作自己很是端莊的樣子,裝了沒兩個瞬息,就差點被趙雀敗露了真身。
算是虞姒的運道,趙雀難得出一回門,讓她瞧了個正著。
趙雀不喜歡有侍女丫鬟貼身伺候,她喜清凈,別人看她孤零零地孀居在齊家一隅,偏僻冷清,她卻樂得自在。
不過沒人伺候,加上住得偏僻,下人把她的份例送錯了,她過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不糾正這個疏漏,她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可她無人可用,沒人知曉她的喜好,知曉她是冷了還是熱了,只好她自己跨出門來了。
趙雀孀居多年,對外界毫不在意,年輕時同是一代風流人物,什么樣的視線沒見過,眼神沒朝虞姒那兒瞟過一眼。
況且她站在角落的轉(zhuǎn)彎處,虞姒站在進到內(nèi)院的門那里,兩人離得遠。
“阿姒。”
有熟悉的聲音在叫她,虞姒收回了看美人的視線,轉(zhuǎn)過頭。
穿了一件深色衣裳的徐芽兒扶著腰朝她慢慢走過來,臉上淺笑安然,是虞姒熟悉的溫柔模樣。
“表姐。”虞姒一手摘掉冪籬塞進文裳的懷里,向徐芽兒興沖沖地跑過去,跑到近前,腳步卻放慢了。
徐芽兒的肚子側(cè)面看過去已經(jīng)很大了,奈何四肢纖細,穿了件深色衣裳,在正面乍一眼看過去,她像是沒懷上多久。
算算日子,徐芽兒再有一個半月將要臨盆了。
“表姐。”虞姒放輕腳步,壓低聲音,生怕驚擾了徐芽兒肚子里的孩子,她的外甥,如同半夜三更欲偷東西的賊。
虞姒把手虛放在徐芽兒的肚子上,放了一會兒,虞姒扁扁嘴,抬頭,“沒動靜,小外甥睡著了。”
虞姒眼里的失落呼之欲出,倒把圍在徐芽兒身邊的媽媽嬤嬤們逗笑了。
徐芽兒難得懷上了,齊老夫人可重視得很,把身邊得力的嬤嬤特地派去,照顧徐芽兒。
“你呀,永遠是長不大了。”徐芽兒挽過虞姒的手,“老夫人的腿腳不便,聽說你要來,念叨你好久了。”
徐芽兒拉虞姒去見齊老夫人,文裳把冪籬遞給下人,快步跟上。
趙雀交待完事,站在角落里,看徐芽兒她們久違敘舊,沒讓她們注意到她。
她一個寡婦,別把不祥之氣帶給他人了。
齊老夫人和她住的院子是兩個方向,經(jīng)過一個岔口時,趙雀與文裳短暫地擦肩而過。
文裳留意了一下她的背影。
憑心而論,趙雀并不是那樣的美若天仙,虞姒看她看傻了,只能說是第一眼時,她耳墜落在臉畔的位置剛好,眼睛垂下的弧度剛好,光線照在她身上的感覺剛好。
所有的東西全都剛剛好,造就了第一眼的驚艷。
現(xiàn)在文裳看她,甚至多看了她幾眼,也沒能明白虞姒看了她良久,在看她什么。
或許虞姒不在看她,文裳在心里想。
虞姒戴著冪籬,她可能是在看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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