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臉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凈凈。
他早知道齊淑拉墓穴有詭異，但沒想到詭異到這種地步！幾百年前的墓穴，只存在老人的口口相傳中，怎么會……
怎么可能！
若不是投影儀中真真切切的影像，他真的無法相信！
短短一瞬，他思考了很多，各種利益得失，還有種種雜念。然而最后的最后，他還是抵擋不住內心埋藏最深的情感。
或者說，比起世俗的利益，他還是選擇了家族！
“抱歉，我需要請假一天！”
高強局長卻從憤怒中清醒了，關了手機上的截屏，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你想去通知你表妹？”
“姜瑩……畢竟是我妹妹！現在情況特殊，希望各位領導能理解我的心情。”
“你是警察，應該知道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做什么的。你妹妹牽扯這個案件這么深，已經到了無法解釋的地步。你去通知她，一定會干擾案件，導致不可預測的后果！這是瀆職！”
“是，我完完全全明白。”姜堰深吸一口氣，隨即站直了身體，眼神沉著冷靜，“我愿意事后接受任何調查結果。”
高強慢悠悠的點燃了一根煙，煙霧繚繞中，和陸定遠交換了一個含義莫測的眼神，“不用事后了，現在開始吧。”
姜堰愕然。
“你不是要通知她齊淑拉墓穴的事情么，現在打給她。”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
只有高強的聲音，“你可以把你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她。”
陸修遠的“黑豹”小隊有意無意的包圍了姜堰。有人“熱心”的把他口袋里的手機拿出來，放在桌上。
姜堰抿著唇，拳頭在背后緊緊握住，片刻就恢復平靜，指紋解鎖，在所有人的注視關心下，撥通了姜瑩的電話，聲音選擇外放。
“風箏誤，誤了梨花花又開~風箏誤，誤了金釵雪里埋~風箏誤悟滿相思掛蒼苔~聽雨聲數幾聲風回來~”
女聲清越悠揚，有一種寧靜致遠的韻味。音樂的力量能撫慰人心，在這緊張讓人心跳加速的時刻，獨特的手機鈴聲化解了一部分。
姜堰回想起姜瑩，想起從小聽到大的白家傳說，鎮定下來，聲音平和，
“小瑩，你在哪里？方便見面嗎？”
電話那邊滋滋的，“姜堰？怎么了，是不是宴會那邊又不順利了？大廚已經換了，我馬上回去……喂喂~哎，信號真差。你等我一下，我開車過了江陰山就好了。”
江陰山位于通江附近，姜堰眼觀鼻鼻觀心，保持通話，過了三十秒后，才問道，“你回老宅了？”
“嗯。昨天是祖母的生祭，我回去掃了墓，燒了點紙。”
“姑祖母的生祭，表叔他們沒有陪你一起？就讓你一個回去了？”
“哎，你不知道，小然和小離失蹤了！這兩崽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聲不吭離家出走！我爸都快急死了！”
“什么，姜然和姜離失蹤？報警了嗎？”
“報了！警方是未滿4時，不給立案。現在過了4時，可線索也斷了。哎！對了，姜堰，你不是當警察么，慶市警局可有熟人？他們辦案也太馬虎，根本不上心。讓他們查下交通監控，拖拖拉拉，半天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可能是最近警力不足的原因。”姜堰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這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掂量，都要小心，一邊說話，一邊垂眸暗自思索，
“姜然和姜離我會想辦法的，告訴表叔，別太擔心，都是大小伙子了！能出什么事？對了，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有件事和想你當面說。”
“什么事情啊，我還有三個小時到江城。”電話那邊，姜瑩的聲音伴隨著動感的車載音樂和偶爾的車喇叭聲，“是不是擔心年前姜家宴啊？放心吧，我都說了，這次是邀請的全家人。只要姓姜，不管老輩什么恩怨，吃完再說。”
“我……不是擔心吃宴的事。而是有件事……不能瞞著你。”
“嗯？？”
姜瑩的聲音聽起來好奇又自然，還輕輕笑了兩聲，“語氣這么沉重，你瞎操什心呢？放心吧，打不起來。要不你帶著槍，威懾一下三房四房的姑爺爺姑奶奶們，都老胳膊老腿的，別剛吃完宴就進醫院？”
姜堰的手指放在桌前，攪在一起，故意放低語調，
“齊淑拉的墓……已經開掘了！”
“哦！這件事啊，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你不擔心？”
“擔心有什么用？早晚的事情。我已經看開了。雖然我內心是不希望淑拉墓曝光在大眾視線內，但已經發生的事情，聽之任之吧！我什么也做不了。”
“前幾日墓穴發生地動，把齊淑拉的棺槨鎮出地表。就在今天，有專家把棺槨打開，看到齊淑拉的真面目——和你長得十分相似！”
“……”
“小瑩？瑩瑩？你在聽嗎？”
“嗯，我在。”
“你聽到我說的么？齊淑拉，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我、我都驚呆了！”
“我也驚……哎，這證明了什么？證明人類的返祖現象是真的？”
“你還能開玩笑？”姜堰竭力控制自己語氣的輕微譴責和惱怒，內心其實已經放松無比了，因為，姜瑩完全GET了這次通話的要點，一絲破綻也沒露出。
“那我能怎么辦呢？老祖宗長什么模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最多我低調點，大家大概會驚詫一段時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新聞代替了。”
其實仔細想想，齊淑拉和姜瑩長相相似這一點，大概也就讓大眾好奇些、關注些，閑暇無聊討論討論，真放開思維讓他們懷疑這其中有什么奧秘……誰能猜得到呢？
姜堰覺得，自己剛剛的舉動有些激動了，但他不動聲色，繼續道，“我還沒說完……最近追查到一個團伙作案，我有不詳預感。瑞雪論壇放出的料，還有那些圖紙，樣樣映射你。你在風水界，是不是有什么仇敵？我懷疑有人要整你！”
“風水？你說的不會是全民尋寶活動吧？像是‘南斗派’的手筆。怎么和我扯上關系啦？哦！”電話靜了一下，片刻后，姜瑩似乎停下了車子，
“我知道了！”
“姜瑩！你……現在已經列入監控對象了。”
“我明白。警方就算不懷疑我，也會相信順著我的線索，能抓到布局者。類似的事情，我經歷過一回。”姜瑩的語氣有些自嘲，“真沒想到躲都躲不開哇！”
一聲幽幽的嘆息，包含著無奈又感傷，令人感同身受。
“姜堰，多謝你告知我，我知道你冒了風險。等姜家宴開始的時候，咱們多喝幾杯吧。對了，知味樓外大槐樹掛著的風豬，腌制得差不多了，地地道道的家鄉味道。待火候差不多了，你挑個順眼的帶走。”
風豬？倒掛樹上的不是紫金觀道士們，又是誰！姜堰眉心微跳，口中語氣不變，“我缺那口吃的？等有空再說吧！你還是想想那背后整你的人！我總覺得，那人沖著你布局，一次不成還有下次！”
“放心吧。我知道她什么用意，成不了氣候的。”姜瑩淡淡的說道，隨即打開了車窗，在呼呼的風聲中，掛斷了電話。
姜堰把已經黑屏的手機放在會議桌上，煙霧繚繞中，他站起來，沖陸定遠、高強等人敬了一個禮，默默的離開會議室。
“等下，姜堰！你之前不是說過，要跟我學東西？”
“多謝陸老師看得起我。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以前我所在乎的，比如正義，比如真相，比如榮耀，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我希望能保護我的親人。這才是我當警察的初衷！”
摘下警章的那一刻，姜堰也有點不舍。
只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被推著逼著做出選擇。而一旦選擇，就沒有兩頭兼顧的可能。
妄想魚和熊掌都得到，結果只能是兩邊都不討好，被邊緣化、被排擠，最后被放棄……
手機中有許多重要的資料，姜堰沒拿手機，也表明他真的坦蕩，無愧于心。其實手機本是通訊工具，然而這些年和親人的聯系并不多。
唯一慶幸的是，重要的號碼都記在心里了，不會丟失。
就在姜堰即將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陸定遠忽然道，“站住！回來！”
“老陸？”
陸定遠點頭。
高強局長便按熄了煙頭，長嘆一聲道，
“守護自己的親人，并沒有錯。姜堰，你的問題稍后會上交組織領導研究。現在么，還是做好你的本職工作，調查本案！我的意見是，姜瑩不大像是謀劃布局者，反而像是受害者。那個布局者處處針對，做得有些明顯了。之前，陸思遠，上次吳磊自殺案案卷內容還記得嗎？”
“記得。吳磊自殺案，法醫做了痕跡檢查，確定他是自殺。但現場遺書上發現姜瑩的血跡。而姜瑩有不在場證明。”
“看來，布局是從幾個月前就開始了！”
峰回路轉？姜堰不敢表現得太過開心，只微微動了下眉梢，“我愿意接受事后調查，請領導批準我調查此案！我一定要查到那個害我表妹的混蛋！”
“好！”
……
而此刻，全力馳騁在江城高速上的，是冬。她帶著墨鏡，拿著姜瑩的身份證，刷了卡，在各處交通攝像頭里露了幾秒的鏡頭，就駕車走了。
真正的姜瑩，飄在江城大學南校區的村落外，隱身符讓她氣息近乎無，即使面對面碰上，也沒人察覺得到她。
隔著遠遠的，眺望齊淑拉墓。
忙忙碌碌挖掘的考古人員，就像一只只螞蟻，把一個巨大的罩子啃噬出裂口。白家歷任家主恨不能永遠隱藏的秘密，即將曝光，姜瑩心中卻說不出什么滋味。
或許在發現姜然、姜離的血液，是最終撕開封印的那一刻，她就明了了，這必定是一個輪回，一個宿命。
白家人又怎樣呢，誰能逆天改命？一切都逃不過因果。
她眼中有著悲憫，有著憤慨，也有無奈。
該來的，躲也躲不掉的。
這天的夜里，她第一次用魔道的手段，刻畫了“噬心陣”。四大傀儡人，不分遠近，同時遭受噬心之痛。那痛是斷斷續續，仿佛陣痛，一次更比一次強。每當覺得可以忍受了，下一刻卻又更狠了！
要死了！
月上中天，齊淑拉墓除了守衛保安，四下里很安靜。靜得讓人慌張。
四大傀儡為了活命，竭盡全力、風塵仆仆的趕來，發現姜瑩就在地陷中，手指托著一絲侵染著姜然姜離血液的泥土。
慘淡月色下，姜瑩仿佛隨時隨風化去，冷淡得不似真人，心中生出無限恐懼。
“主體……”
姜瑩聲音清冷，“我對你們是不是太好了？”
“嗚……”
夏苦著臉，做“西子捧心”狀，不是她惺惺作態，實在是太疼了！眼中掛著淚，“主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了啊！我主動爆料整容，然后是家庭……總得一步步來……”
“閉嘴！春在背后搞得鬼，你想說，你絲毫無知嗎？”
夏怯生生的，“春任性妄為，我是知道的。但她從來不聽我的，我奈何不了她呀！”
冬也無奈道，“我明里暗里警告過她很多次了，不要和主體作對！她就是不聽。”
姜瑩對兩人的辯白，只是冷哼。
夏和冬趕緊往后一縮。
春死死咬著牙，“你們都怕她！怕死了怕！可怕有什么用？”
姜瑩一鞭子抽過去，春在半空翻了個圈，身上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創口。
“是！一切都是我做的！”
“好，你倒是敢承認！”
又一鞭子抽去，從頭到腳，春的半個身體如同撕裂了一般，顫抖著墜落，“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背叛還敢找借口！”姜瑩大怒，手下毫不容情，“我素來與人為善。對凡人尚且如此，對手下更是寬容大度。自問不曾對不住你們，可你倒好，學了幾分本事，竟想加害我？還妄圖利用世俗的律法機構針對我？”
“一而再、再而三！我給過你機會，本指望你能及時收手。現在才知，你冥頑不靈！不除了你，還等著你繼續布局害我？”
春疼得在地上翻滾，撕心裂肺的嚎叫。
若不是早就布置了結局，肯定被附近的人聽到。
“我沒有辦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姜瑩停了手，神情冷酷，“你知道了？”
“我又不是蠢貨，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每煉制一個傀儡，就失去一份精血！說什么覺得煉制都不夠完美，才煉了我們四個！照顧幾個凡人，需要留下四個傀儡人嗎？你是給你自己準備了一條后路！”
“就像儲備糧一樣，提前預備著！我們四個，都是你的儲備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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