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瑩臉色并不好看。
但奇怪的是，她沒有責罰遷怒定承的意思。
大約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吧，定承一出魔魘界就以親身經歷感慨白家貢獻巨大，對履行守護一方職責的姜瑩行叩拜之禮，太及時了，也太聰明了。
“也罷。“
她自己都不能做的事情，有什么理由逼迫別人呢？目光如水，淡淡掃過伊塔，伊塔眼底的紅光越來越黯淡，龐大體型都快維持不住了，只是硬撐。
隨手把之前困住春的囚籠罩在伊塔身上，可憐伊塔毫無反擊之力，隨著囚籠縮小而縮小，變成普通的家貓大小。
“我處理了這只牲畜先，這里你看著。“姜瑩給冬一個眼神。
冬會意，連忙點頭。
說完，姜瑩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的透明人慶林突然半爬半滾的，“我要話說！“
“有什么事情，和冬說也是一樣。“
“我要拜你為師！“
慶林瞪得大大的眼睛，??用盡這一生的勇氣和力量，仰頭大聲道。
?氣氛一時間變得十分詭異。
?所有人，包括姜瑩自己??都愣住了。
她一只手提著貓籠，背對著眾人，身姿雖然曼妙卻也冰涼無情，
“怎么，你覺得我會答應？“
白家弟子是什么身份？平白無故的，慶林哪里不知道這么大咧咧的提出拜師要求，不僅不會成功，還會貽笑大方，成為日后的笑料？
但是，這是他唯一的機會，是魚躍龍門，從此出人頭地，還是日復一日的絕望，如爛泥一樣，就在這一瞬間了！
他死死咬著牙，“您是白家大小姐，當然不會答應收我這種沒有資質，根骨普通的人當徒弟了！“
所有人聽了，都想，很好，你有自知之明。
不過慶林接下來就出人意料了，他轉過頭看向定承，“若白大小姐不肯收我為徒，定承，你肯不肯收留我？“
定承“啊“的一愣，待要拒絕吧，想起之前在魔魘界兩人相伴扶持的情分。答應吧，可是慶林是八姓之后，這身份如何在紫金觀立足？
“我不求當紫金觀正式弟子，去做個掃地焚香的雜役也可！“慶林昂起頭道，“我既不能當白家家主的弟子，那就去紫金觀當雜役吧！反正我無論根骨、資質，乃至運道，都差得要命！留下來，也是給先祖丟臉。我慶家先祖，名列八姓之首，可惜子孫我太不爭氣……“
一面說，一面擦了擦眼淚，慶林執拗的對姜瑩道，“若您不肯收我為徒，我也沒臉姓慶了，以后就改名換姓去！還望白大小姐念在祖先也曾對白家忠心耿耿的份上，照顧我慶家墳塋！“
姜瑩慢慢的轉過身來。
慶林緊張得要死，但是逼迫自己堅強，目光好不躲閃的迎向姜瑩的盯視。
之后的很多年，他都佩服自己當時的勇敢，怎么就靈機一動，抓住了那短短一瞬間的機緣了呢？
“好吧。“
什么？
慶林以為自己耳朵壞了，聽錯了。
冬也差點誤會了，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主體什么意思，“真、真的要收這個家伙做弟子么？“
“嗯。“
姜瑩淡淡應了一聲，便帶著伊塔閃身離開。
伊塔絕望的抓住囚籠，發出不甘的吼叫——收徒這等大事姜瑩都沒有留下，那自然是要找個地方先解決了他的存在！
白家祖先的詛咒是不準后人直接殺，但是要坑死一個人……一只妖，有太多辦法了！姜瑩會讓他怎么死？
未知是最可怕的。
等死的感覺更是難受無比。
從魔魘界穿行，是最近的通道。姜瑩對魔魘界的魔魘之氣免疫，有她的護持，伊塔也沒收到多少侵害，不知不覺就到了妖界境內。
“人類有句老話，叫‘葉落歸根’，你明白什么意思么？“
“你是讓我死在妖界境內？“
“不錯。你一出生就受傷嚴重，又流落人世間，定是受不了妖界環境。我帶你走，就是要殺你。限于祖先誓約，我不會親手殺你。所以，帶你這片土地，看你在祖祖輩輩生存的領域里慢慢的死去。“
“夠絕！“
伊塔對人類的狡猾和狠辣，又有了新一層的認識。
姜瑩撥開了魔魘界的界門，一步跨出，落在妖界境內，環視了一眼周圍環境，輕嘆一聲，果然和她想象得差不多。
她打開囚籠的黑色罩子，把伊塔放了出來。
伊塔一嗅到妖界的氣息，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所謂妖界，是一片蒼茫如血的結界，別離世俗空間，這里還保留著荒野孤寂的沙漠草原，復雜密布的河道，郁郁蔥蔥的叢林。數百年前，一定有興旺的妖族在此繁衍生息。
那時，和人世間的修行者一樣，處處都是勃勃的生機。
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像是抽象畫家的筆，在大幅的畫布上隨意的勾勒、描畫、涂抹，不正常的線條，噴灑的色塊，充滿了詭異感。
外界的靈氣是一直慢慢消散。而這里的靈氣卻在大量增加，并且增得不是正常的靈氣。若有屬性，靈氣應該是可以滋養植物、動物，人類的，是極為珍貴的修行資源，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而此刻妖界的靈氣，已經暴躁得不像是靈氣了，屬性更像是罡氣，煞氣，侵入身體，就會無限度破壞生機——就像人參，都知道是大補的好東西，可過度的補也能吃死人……
受傷的伊塔，比她估算的還要脆弱，走兩步就摔一個跟頭。在這種環境里，怕是存活不了一天。
一天罷了，姜瑩就放心的在妖界境內慢悠悠的行走。話說她三百年前得到傳送陣，就心心念念要離開這個沒什么靈氣的世界，對族譜先祖提到的妖界，毫不在意。
有天地靈氣消散的大勢所趨，妖界若真的好，人類怕是拼盡所有，也要攻擊進入妖界，霸占此地休養生息的。而白家毫無動靜，紫金觀更是理都不理，這里必然是被人類放棄的。
果不其然。
妖界，連妖族都死絕了……
“姜瑩，你帶我妖界，是你生平所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你肯定以為這么惡劣的環境，所有妖族都死光了吧！大錯特錯！“
隔絕百米的距離，伊塔忽然咬向自己手上的左上肢，流出的血液更多了，“其實我們妖界，還有一位皇族！“
“哦？“
姜瑩看著伊塔的血流得越來越多，興趣也起來了，“你是王子，是妖族的王族？那所謂的皇族是？“
“你馬上就能看到他了！他是我妖族第一戰士，也是唯一能適應如今妖界環境的皇族。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
姜瑩離開之后，慶林臉上帶著夢幻的笑容，呵呵傻笑著揮舞著手臂，
“我是白家弟子了！哈哈，我是白家弟子了！“
這也太……邪門了！
誰能想到姜瑩竟然答應了？
姜堰十分不解，“怎么回事？姜瑩怎么會同意呢？“
冬想了一下，方才想明白，“鬼滑頭！慶林，你別驕傲太早！主人早年收過一個弟子，那才是開門大弟子呢！你只是排行第二罷了，還只是記名弟子！若是得意太過，在外做事高調傷了白家名聲，一樣被開革出去！“
“等等！姜瑩怎么會收他當弟子？這樣還得了？“姜堰還是想不通，“要是別人也有一學一，那豈不是要收七八十個徒弟？“
冬冷淡道，“主人收下慶林，因為慶林是慶家的最后一人。別人嫉妒看不過去，可以啊！回家去，把所有本姓同族的都殺光了，任誰八姓只剩他最后一人，主人都會收下當徒弟的！“
慶林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我就猜到了！我就知道。“
原來姜瑩叫他陪定承去魔魘界，而紫金觀的人居然認同了——敵人果然才是最了解內情的。慶林在八姓受盡鄙薄歧視，因為唯獨他沒有族人，受多少欺負也只能苦苦忍耐。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最大的缺陷，反而是他最大的長處。八姓八姓，少了慶家，就要改成七姓了。毫無疑問，姜瑩并沒有讓姜家取代慶家的意思。
盡管，今天舉行的是姜家宴！
姜堰也是無話可說。
他回頭看看剛剛選擇裝死的長輩，還有懦弱不敢上前，連伊塔的邊都不敢靠近的兄弟姐妹，無聲的嘆口氣。
今天的姜家宴，本來是最好的拉近和姜瑩關系的機會——家宴嘛！熱熱鬧鬧的，敘舊最容易敘出感情。誰知道一出意外，讓姜瑩看清了姜家人的本質，她心里怕是再無一絲期望。吃過這頓飯，情分算是盡過了。
冬作為傀儡人，有時顯得特別單純，有時就特別的勢利。對姜家人，她耐心不多，“吃好了沒？吃好了就請吧！“
她做出送客的姿勢，并讓慶林充當“門童“。
“你以后機靈點，雖然讓你用巧機拜師成功，不過主人最討厭被人威脅！她是師傅，想給你穿小鞋，你有得是苦頭吃！“
“是是！還要請凜冬姐姐指點。“
冬輕笑一聲，“指點不敢當。我們以后要協作的地方多的是，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嗯，你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弟子了，替你師傅送客吧。“
姜家人還不大想離開，尤其是幾個老的，嚷嚷“我還沒吃飽“。
有好處的時候就緊緊扒著占便宜，需要出力的時候怎么躲得那么遠？姜堰都看不下去了，讓姜燦、姜泉、姜姿、姜雪幾個，趕緊攙扶人走。
還有外人在呢，也別太丟臉了。
虛塵對白家收徒規矩，不大看得過去。縱慶林是八姓之慶家最后一人，也該考察考察品行吧？怎么能隨心所欲，說收就收呢？
定承倒是看得開，估摸這位白家大小姐的性情，以后南北兩邊打交道的話，應該是慶林和自己要常常聯系了？有在魔魘界的患難相交經歷，想來能讓南北兩邊關系更融洽點吧？
他主動上前恭賀了慶林。
慶林哈哈一笑，“我最該謝的人是你呀！“
“慶林，你的確應該感謝人家！對了，怎么不把人留下來吃頓飯呢？“
“啊？哦，是啊！看我，都歡喜過頭，連禮數都忘記了！“拜師這么大的事情，連個見證的賓客都沒有！姜家人……就算了吧！有紫金觀的人做客，臉上也有光啊！
慶林忙不及的邀請定承，以及紫金觀的道士們做客吃宴。
知味樓就是餐館，都不用走遠路的，直接坐下來就好。
這待遇也反差太大了吧？剛剛還喊打喊殺的，紫金觀的眾道士們還以為在劫難逃，都做好了死在魔魘界的準備。結果一轉眼，他們成了恭賀白家家主收徒的賓客？
虛塵拂塵一甩，“客隨主便！“
冬笑了。
她最知道姜瑩的心思。
論心中的討厭，其實姜家人還要排在紫金觀前面。畢竟，紫金觀的道士們離得遠，這么多年只惡心過兩次。而姜家人做過的奇葩事情，數不勝數。
姜家人都請客了，紫金觀的道士們有什么不可？
“來人，先把這只招財貓放到門口。“
“哪里有招財貓？“
愣了片刻，慶林才反應過來是小甜。
已經僵硬的大貓抬到門口，沒有威風凜凜，沒有憨態可掬，只有無盡的恐懼絕望。
這只貓能招財么？
冬的審美一向獨特，笑瞇瞇的給小甜掛上貓鈴鐺，拍拍手，笑道，“可以營業了！“
她心中十分滿意。
主體應該帶伊塔去了該去的地方，嗯，處理好雜事就會回來。若一切順利的話，主體應該心情不錯，正好趁機給春求情。
春那個傻瓜，還以為能斗得過主體？也不想想，主體能創造她們四個，就隨時能做第五個取代！
現在挺好，春換了容貌，肯定舍不得死了。她肯低頭，就有一線生機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解救了春，正好把當大管家的差使，都轉交給春，讓她操心去！
哈哈，到那時她就自由了！可以滿世界出去嗨皮了！
冬想象得挺美好。
只是誰也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用急轉直下都無法形容，只能說徹底無語了……人類的欲求，果然是沒有底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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