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八月,天氣轉涼。
綿綿一場秋雨,接連落了好幾日,不見停歇。
唐越兒在定王府里待得百無聊賴。
閑時手癢,想要重操舊業,殺個貪官惡霸來解解悶兒,向一眾侍女打聽,京城里卻并沒有什么大奸大惡之人,她想要行俠仗義,一展江湖俠女風范也是不能。
而朱鈺一直住在書房,不常與她見面,偶爾在府中遇見,他也只是神色淡漠看她一眼,什么話也不說,揚長而去。
讓唐越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寄居在此,備嘗冷落。
這日實在無趣,清晨雨又未停,唐越兒撐了傘要出門,在大門前遇上了朱鈺的兩個近身侍衛,周進和吳亮,二人皆神色驚惶,急匆匆的蹬鞍跨馬,不知要趕往何處。
唐越兒忙追上去問,“出了什么事?”
二人只得又翻身下馬來,拱手行禮,周進道:“回王妃,剛收到的消息,王爺的恩師——內閣首輔馮任卿馮大人昨夜被賊人暗殺于家中,王爺已帶郭總領等人先行前去查看,命我二人傳錦衣衛與刑部的人同去。”
唐越兒立刻將手里的傘扔了,去奪周進的馬。
唬得周進直嚷“使不得,使不得!”
卻終被唐越兒奪過去,翻身上馬,催著馬跑遠了。
*
內閣首輔馮任卿的府邸在康樂坊,距定王府所在的永平坊并不遠,騎快馬不多久,唐越兒就來在了馮府門前。
門前已有京兆尹府的官兵重重把守,唐越兒進不去,急得無法,恰在一群官兵里看到了裴昭。
“裴昭,快和他們說說,讓我進去!”
裴昭扭頭,嚇了一跳——這姑奶奶怎么來了?
硬著頭皮回絕唐越兒,“王爺在里面呢,吩咐過了,不讓閑雜人等進出!”
唐越兒狠狠瞪他,“我是閑雜人等么?再不讓我進去,我就翻墻了!”
翻墻也不行啊!若是摔了,王爺怪罪下來,怎么辦?
裴昭只得和把守大門的官兵打了個招呼,唐越兒提起裙子,撒開腿兒就跑進去了。
裴昭看著唐越兒的背影,皺起濃眉,實在想不明白從前那個嬌滴滴的嘉陽郡主如今為何會變得這般兇悍。這也罷了,里頭死了人,她還要一個勁兒的去瞧熱鬧,她就不怕么?
他哪知道對于唐越兒來說,數年間行走江湖,殺人都不帶眨眼的,看個死人而已,算個什么事兒?
馮府之內庭院重重,往來的仆人皆已身穿縞白喪服,哭聲不絕于耳。
唐越兒一路尋至馮任卿的書房,穿過院門,就見有數名官兵正在書房內外查看。
天色陰沉黯淡,細雨瀟瀟,將屋頂的碧瓦沖洗成黛青色,粉白的墻,也被洇染成蒼灰。雨珠順著檐瓦淅瀝落下,漣漣不斷,是一層極薄的雨幕。
朱鈺負手靜立于廊下,一身玄色暗銀云紋錦直裰,端凝肅穆,隔著那雨幕看去,恰似一枝孤冷清傲的墨竹。
唐越兒看不清他臉上是何神色,只是莫名感覺到他....很傷心。
及至站在朱鈺面前,他才似回過神來,淡掃唐越兒一眼,俊雅眉目間,猶是波瀾不驚。
“你怎么來了。”
語氣亦是冷淡。
唐越兒看著朱鈺。
神色清冷,一雙濃黑如墨的眸子,不見往日里的深邃,似被淡淡薄霧迷蒙,反倒顯得氳氤溫潤。
他確是傷心的,只是不想流露于人前罷了。
“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難過了....”
唐越兒訝異于自己為何會想要安慰朱鈺。
朱鈺眉心微動,緩緩道:“京兆尹府的人正在里面驗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讓裴昭送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原本是清澈醇厚的,此時卻顯暗啞低沉。
唐越兒不禁一陣心酸。
又覺得沒有必要。
是他的老師死了,又不是自己的師父死了,自己倒心酸起來,算怎么回事?
不與朱鈺多說,唐越兒轉身向書房內去。
朱鈺微蹙眉,向站在身后不遠處的桑云使個眼色,桑云會意,跟在了唐越兒身后。
書房內都是官兵,見了唐越兒一個小女子進來,皆不禁面露驚異。
桑云也不知唐越兒意欲何為,只得向眾人道:“這是定王妃。”
眾官兵愈發驚異,紛紛避讓。
唐越兒泰然相對,如入無人之境,徑直走到馮任卿的遺體旁。
顯然京兆尹府帶來的仵作已經驗看過遺體,馮任卿衣衫敞開,左胸上赫然一處傷口,雖然細窄,卻幾乎貫穿整個胸膛,傷口旁邊斑斑血跡,已經凝竭干硬。
應該是后半夜時分,被利劍刺穿心脈而死。
唐越兒又環顧四周,一切陳置擺設都很整齊,無有絲毫凌亂。
暗夜潛入,一劍斃命,來去無蹤,此等手法必是江湖高手所為。
滿屋里眾官兵,目光皆聚于唐越兒一身,見她神色凝重,轉身在屋內四處走動,并低頭看著地上,似在找尋什么。
她忽然蹲了下來,目光灼然,緊盯地上一處腳印。
那處腳印是一層薄薄的濕泥凝固而成,已有人仔細看過,并無異樣。
昨夜有雨,就算是兇手鞋底沾了濕泥,入室行兇時留下來的腳印,以此想要尋覓追查出兇手的線索,也是幾乎不可能。
那就是一個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腳印,通過腳印,頂多能猜測出兇手的大概身形體態而已。
唐越兒卻盯著那處腳印看了很久,突然拔下發間的一支白玉釵,在那腳印上劃了一下。
有官兵急了,“不能亂動,那可是兇手留下來的唯一痕跡!”
唐越兒不理,走至窗下,將手中玉釵迎向窗外陰沉的天色,微瞇起眼睛,凝神細細觀察。
玉釵上沾染的一點泥土里,似有點點粉末閃爍。
極微小,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東西碾磨成的粉末。
將手中的釵子交給了身后的桑云,唐越兒沉聲道:“腳印里有古怪,讓他們再仔細查一查。”
一屋子的官兵皆瞠目結舌,唐越兒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她能做的,都做了。
至于一個位高權重的內閣首輔為何會被江湖高手暗殺,其中是否牽涉到朝堂紛爭,真相究竟如何,眼下誰都不得而知。
她也不例外。
出來書房,站在廊下,雨勢纏綿,未有停歇之意。
朱鈺的玄色暗銀云紋錦直裰,似已被雨汽浸染,連帶著他眉目之間,皆是一片濕潤。
唐越兒聽見他低聲問:“你在里面都看出了些什么?你不害怕嗎?”
唐越兒笑了。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這世上最可怕的,是看不透,摸不著的人心。”
“你真的....變了。”朱鈺心中思緒大動,目光深深看向身側的小女子。
唐越兒抬頭,對朱鈺嫣然一笑,“我沒變,不過也許你應該重新認識我。”
朱鈺的眼神,又漸漸變得深邃。
卻還是看不透這個小女子。
她分明就是顧明茵,可是與從前的顧明茵相比,分明判若兩人。
就算是腦后受傷,積有瘀血而導致記憶有損,難道就會讓一個人的性情舉止也因此而改變得如此徹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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