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中一片死寂。
良久,朱鑠嗤笑一聲:“我不相信父皇會收回諭令。”
“三皇兄這是在懷疑我假傳父皇口諭?”朱鈺輕笑著搖了搖頭,“三皇兄未免太高看我了,我并沒有如此膽量。”
朱鑠側首,不動聲色與顧延江目光相接,只一瞬,朱鑠沉聲道:“待本王先往勤政殿面圣,請諸位輔臣暫留于此,耐心等候。”
言畢,邁步向門外去,經過孫宏義身前時,腳步著意遲緩,孫宏義抬頭,正對上朱鑠別有深意的眼神,揚起的唇角里透著鄙蔑。
孫宏義只作不覺,神色平靜,坦然相對。
朱鑠未行至門前,外頭忽有小太監來稟,御前太監總管趙通來了。
內閣中諸人紛紛起身見禮,趙通笑呵呵地回禮不迭,而后一甩手中拂塵,揚聲道:“咱家奉命而來,宣皇上口諭。”
似是知道會有人不相信朱鈺轉述,趙通特意一字一字將口諭宣得清清楚楚,擲地有聲。
口諭宣過,片刻不留,趙通自去了。
此時再無人敢懷疑口諭的真偽。
諸人復又歸座,朱鑠面龐鐵青,顧延江亦神色陰沉,一語不發。
余下諸內閣輔臣,心中皆暗松一口氣。
方才惴惴不安,左右為難,正不知如何是好....這將票擬之事就此作罷的口諭來得太是時候,堪堪解去諸人燃眉之困。
然而內閣里氣氛依舊壓抑。
唯朱鈺若無其事般,自端茶閑飲熱茶。
朱鑠兀自冷哼,目光銳利如劍,斜睇朱鈺:“不知四皇弟是如何巧舌如簧,說服父皇收回諭令的?”
朱鈺并不看他,淡然道:“其實我也只是向父皇闡明其中利害罷了,高馳袁斌二人皆乃朝廷重臣,豈可隨意罷免呢?”
朱鑠不屑一哂:“我不信。”
朱鈺笑了笑,未再多言,起身拂理身上蟒袍,腳步徐徐,徑自往外去了。
孫宏義緊隨其后。
余下輔臣見此情景皆告退出去,溜之大吉。
獨留朱鑠與顧延江二人,顧延江飲盡盞中熱茶,緩緩起身,向外行去。
即使他心中不甘,然事已至此,他亦知多言無益。
朱鑠卻喚住了他,語帶笑音地道:“司禮監掌印太監曹壽向來與顧首輔來往親密,今日父皇收回諭令,其中必有緣故,顧首輔何不令曹壽往御前一探究竟?”
顧延江聞言駐足,卻未轉身,笑道:“我與曹壽來往親密,然司禮監并非曹壽一人獨大,睿王殿下若想一探圣意,想必自有門路。”
此言隱有深意,朱鑠不禁神色乍變。
顧延江點到即為止,不再贅言,朱鑠雙手緊攥成拳,目光森冷緊盯顧延江背影,看他負手踱步,揚長而去。
*
朱鈺回到王府,進來書房,古叔離陪著城防營禁軍統領高馳并錦衣衛指揮使袁斌,三人皆已久候。
“如何?”古叔離迎上前,語氣稍顯急迫。
墨云晴雨跟著進來,欲服侍朱鈺寬袍更衣,被朱鈺揮手命退下。
他往軟榻上坐了,穩一穩心神,方道:“父皇答應了。”
書房內三人聞言,皆仿佛松了一口氣,靜默片刻,古叔離道:“眼下唯有期望一切順遂....”
朱鈺頜首,目光沉靜看向高馳袁斌二人:“部署得如何了?”
高袁二人忙起身,拱手回稟:“皆已部署妥當,且不露絲毫痕跡,請王爺放心。”
朱鈺眉宇微蹙,默了默:“....我總要去親眼看一看才可放心。”
“王爺不可,”古叔離立刻出言阻止,“今日內閣票擬之事作罷,已起風波,暗地里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王爺一舉一動,王爺若是此時現身于....那處,萬一被人發覺,只怕此番籌謀部署皆要付諸東流。”
朱鈺抬手輕揉眉宇,淡淡笑了:“到底是先生沉穩....原是我心急了。”
墨云送進熱茶來,掩閉窗扇,書房內四人飲茶,又密談一番,不覺天色近黑,已到了掌燈時分。
高馳袁斌二人方告辭退去。
書房內燃起燭火,澄黃燈光似彌散出輕暖的溫度,在桌椅幾案上鋪灑一層柔和的光暈。
朱鈺推開南窗,負手靜立于窗下,身形清逸,如窗外碧翠修竹,在蕭瑟晚風里猶自孤傲挺拔。
他想起兩個時辰前,在勤政殿面圣的情景。
內閣之中,他一派云淡風輕,輕易摒退輔臣,壓制睿王朱鑠與首輔顧延江,阻止票擬.....而誰人又知道,這云淡風輕的背后,他所承受的卻是帝王之怒,還有在未有十足把握之下做出的承諾。
“請父皇給兒臣一個月的時間,兒臣定將暗殺案的真兇緝捕歸案。”
他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今日,卻破例了。
也許是看在這難得破例的份上,皇帝雖然惱怒他一意孤行,抗諭不遵,最終卻還是答應了他。
可是如果一個月之內未能將真兇緝捕歸案,那么屆時無須內閣票擬,高馳袁斌二人的官職,必遭罷免。
這是一場博弈,與真兇的博弈,也是與命運的博弈。
窗外暮色深沉,朱鈺佇立窗邊許久,深秋晚風從窗外掠過,搖動院中幾叢翠竹,沙沙聲響里,晚風又輕撫上他的面龐,涼涼的,似欲撫平那清俊眉目間的隱隱憂愁。
晴雨進來問可要擺膳。
朱鈺轉身,見古叔離仍陪在書房內,于是笑道:“先生陪我用晚膳罷。”又吩咐晴雨,“將那日從宮里帶回來的菊花酒取來,我與先生共飲。”
晴雨笑著回稟:“今日王爺出門后,王妃就來了,說是聽說王爺這里有一壇從宮里帶回來的菊花酒,就給取走了。”
朱鈺唇邊笑意不覺凝住:“本王的東西,何時準你隨意給與旁人?”
“啊?”晴雨愣住了。
旁人?這定王府里除了王爺就是王妃為尊....王妃怎的變成旁人了?
晴雨撓著頭答不上來。
古叔離笑了:“王爺心緒不佳,既想飲酒,何不往曦園與王妃共飲。”
朱鈺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古叔離退出書房,墨云晴雨擺上晚膳來,朱鈺就著一壺梨花白獨自用膳。
梨花白入口綿柔,回味甘甜,往常也是飲慣了的,可是也不知怎的,朱鈺只覺得此時這梨花白的滋味膩得很,飲了一杯,便再無興致。
莫名就想念那菊花酒清冽幽冷的滋味。
.....是他從宮里帶回來的,憑什么讓那小女子給獨自霸占了去?
朱鈺也不知自己是不甘心,還是真的只是想飲菊花酒,他未再多想,往曦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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