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鑠已先離去,朱鈺又再將案情相關細節詢問一遍,方在趙守成相送下,起身離開。
出來屋外,天色近黑,寒風凜冽如刀,緊貼著臉頰刮過,細嫩的皮肉被風刀割得生疼。
郭起抖開銀白狐裘服侍朱鈺穿上,向晚時分,雪倒是愈發下得大了。
趙守成親自撐傘將朱鈺送至馬車下,朱鈺側首看他一眼,淡笑道“你今日也辛苦了”
趙守成一欠身,正欲謝過朱鈺體恤,卻聽他聲音倏然低沉下去,又道“天下雖無不透風的墻,只是你這刑部的墻又何止是透風?你自己看著辦吧,該補的地方,是否應該好好兒地補一補了。”
輕描淡寫幾句話,說得趙守成無地自容。
說起來他是這刑部的堂官,正二品的尚書,上有內閣統領朝事,他雖不至于在刑部一手遮天,上下人等卻也順其自然的以他為尊。
然而如今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冒出了內賊,且囂張狂妄至極,大牢里才審出來的供詞,新鮮熱乎兒的還沒涼透,就長了翅膀似的被傳了出去。
這為定王添了多少麻煩?
趙守成愈想愈不能忍,滿心里的郁氣恨不得立刻發作出來才好,于是連晚飯也顧不得用,便將心腹的幾個屬官召集起來議事,商量如何拔除隱藏在刑部內的“釘子”。
翌日清晨,雪停了,天色卻依舊陰沉,彤云低垂,預示晚些時候還將有大雪降落。
天冷,顧皇后今日難得妝飾素凈,衣著簡雅,身上罩一件紫貂絨斗篷,攏起風帽,手中握一個平金小手爐,含笑立在廊下,看一群宮女嬤嬤們護著九皇子朱鎬,在昭陽宮前殿的庭院里堆雪人。
小孩子似乎總不怕冷,小臉蛋兒被風吹得通紅,一雙小手卻還不停的去抓地上的積雪。頭上戴著虎頭帽,身上穿厚實的朱紅福紋緞子襖,在雪地里跑來跑去,看上去活像個圓滾滾的皮球。
孩子“咯咯”地笑個不停,顧皇后也跟著笑個不住,還不忘記時刻提醒宮女嬤嬤們,小心看護著孩子,別讓他摔跤。
秦嬤嬤輕步走近,卻未敢打擾,靜靜地站在一旁,顧皇后看著孩子的小手緊攥著一塊墨碳為已經堆好了的雪人畫上了兩只眼睛,才側過臉來看了秦嬤嬤一眼“怎么了?又出了何事?”
秦嬤嬤道“是楊淑妃定王方才進宮了,此時正在勤政殿面圣,回稟榮安郡主一案與秦文濱被投毒一案的調查情況,楊淑妃聞訊趕去,在勤政殿外哭鬧,為睿王喊冤。”
“都多少年了,她怎么還是改不了這急躁的毛病,”顧皇后微蹙起眉心,唇邊笑意盡斂,“皇上正病著呢,她跑去哭哭啼啼的,也不怕皇上嫌她晦氣。”
秦嬤嬤笑道“誰說不是呢,這六宮之中,也沒見哪位妃嬪像她那樣失禮。”
顧皇后又一挑眉“皇上見她了?”
秦嬤嬤道“先是不見的,后還是見了。”
“嗯”顧皇后點了點頭,“見了才好。”
秦嬤嬤不由一怔“娘娘,那楊淑妃雖已有了些年紀,卻慣來最是會撒癡撒嬌的,若由得她在皇上面前哭訴,只怕皇上心一軟,就將睿王這事給揭過不提了。”
顧皇后牽起唇角笑了笑“那倒未必,她從前年輕,皇上或許多看她兩眼,撒個嬌兒,只要事情不太出格,皇上也懶得與她計較,可是如今她多少年歲了?還這般不知進退,想替自己兒子求情,只怕會適得其反,火上澆油呀。”
說著,輕吁一口氣,又道“有句話叫近鄉情更怯,咱們這位皇上本宮與他夫妻幾十年,還不清楚他的脾性嗎?他心里越裝著誰,這種時候,就越不想見誰。只是可惜啊,他不想見,長秋宮的那位也沒打算去見他,病了這些時日,長秋宮的那位可曾有去過勤政殿一回?”
“相見不如懷念多年間放在心上的人,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不都還是在心上么?”
最后這幾句話說得低聲,仿佛不欲人知,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這樣的話,秦嬤嬤無法應答。
她總覺得自己的主子,這位皇后娘娘自從親自撫養了九皇子朱鎬之后,便漸漸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殺伐決斷,心機計謀并沒有改變,甚至更勝從前,但是她近來似乎添了許多無謂的唏噓和感慨。從前是里外如一的威嚴冷漠,統領后宮,無人不避其鋒芒,然而如今,那威嚴冷漠的外表下,似比從前多了一分不曾有過的溫柔。
也許并非不曾有過,還是在幾十年前,她也曾有過溫柔似水的性情,與夫君一生偕老的期許。
只是在皇權與家族的爭權奪利之下,后宮傾軋之中,漸失君心,痛失獨子,如此種種,活生生扼殺了那個蘭心蕙質的她,又再塑造了一個全然不同,陰狠無情的她。
深宮寂寂,年年歲歲,看似站立云端,風光無限,實則都是煎熬,如今唯一的慰藉,竟也只是一個從旁的女人手中奪來的孩子而已。
秦嬤嬤忽然想起早間為自己的主子梳攏發髻時,那日漸增多的白發,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主子是真的開始在老去了。
朱鈺出宮回到王府,唐越兒已經候在書房里了。
墨云晴雨跟著進來服侍朱鈺更衣,又再捧上熱茶,知王妃有事要與王爺說,便乖覺地退了出去。
因著榮安郡主與秦文濱二人的案子,連日耗費心力,朱鈺未免覺得有些倦累,此時得空歇一歇,鼻間聞著浮生一夢的熟悉香味,他擁著一張鵝羽織絨毛毯,懶倚在軟榻上,不經意的就閉上了眼睛。
他自閉目養神,將書房里另一個人全然當作不存在。
唐越兒知道他在生氣,昨日從刑部署衙回來,二人同乘馬車,他楞是一句話也沒跟她說,而且一直繃著一張臉,像是她欠了他多少銀子似的。
可是她卻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何生氣。
她慢慢磨蹭過去,在軟榻邊的錦凳上坐了,卻不敢看著他的臉,口中輕聲地道“我想和你說件事。”
朱鈺似睡著了一般,過了半晌,才淡淡道“何事。”
唐越兒被自己心里突如其來的緊張給逼得咽了好幾下嗓子,又咬了咬牙,才艱難地開了口。
“你把楊姑娘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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