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日，寧國府大開朱門迎客。卯正二刻，忽有一內監飛馬而來，傳報道：“陛下降旨于寧國府，圣旨已過朝陽門。”令街上行人避讓，又絕塵而去。

    閽者忙告于管事，管事轉達于寧國公，請諸位主子更衣接旨。

    因是老太君壽辰，程二老爺及一眾族弟一早便攜賀禮到府上來，恰逢陛下降旨，于是各退至廂房準備一番。

    少時，內監又騎馬來報：“圣旨已到知春街。”

    按制，府上身負官爵者與五品以上外命婦，皆要衣公服迎旨。男子以寧國公為首，夫人以老太君為首，各站一處，從中門出，恭迎圣旨。

    不一會，咚咚的鼓震鑼鳴從東邊傳來，遠遠可望見兩個太監騎著紅馬，前有鑼鼓震天，后有禮擔琳瑯，一隊人緩緩朝寧國府而來。

    早前行人已經清退，此時街頭巷口一片肅靜，年長的太監在門前下馬，傳道：“奉陛下旨意，欽賜程太君玉壽星一尊，象牙壽星人物四個，金壽星騎鹿壺二把，瑪瑙酒杯十只，紫錦四匹，金緞六匹，金錠十二對。”

    寧國公、老太君等人伏跪謝恩，之后另一太監上前來，傳道：“奉皇貴妃之命，賜程太君紫檀八仙捧壽屏風一座，金百福字壺一把，金福字杯四只，金廂累絲壽福祿首飾一副，青閃紅云緞二匹，銀紅云綢二匹，銀錠四對，金錠八對。”

    眾人再跪謝。

    十余擔賀禮次第抬進府內，兩位太監站在門外向老太君祝賀，老太君歡顏請他們到府上吃壽酒，年長的太監推辭道：“多謝太君，只是我二人還要趕回宮復命，就不多留了。”

    寧國公遞兩錠銀子過去，笑道：“辛苦兩位公公走這一趟，既不能久留，請拿此錢去分酒吃，共慶壽辰。”

    兩人拱手致謝，遂離。

    朝食過后，往來祝壽者絡繹不絕，皆備下大禮，一擔擔從大門抬進，登記造冊。

    此日宴請的是皇親國戚，府中聲樂響動，前院官客推杯換盞，后院堂客言笑晏晏，琴蕭盈耳，絲竹和鳴，好不熱鬧。

    因往來的都是貴客上位，老太君便沒讓孫兒跟在身側，以免發生沖撞，只讓本家的幾位夫人、奶奶在宴中陪客。

    程素妍病了好些時日，一直待在歸燕閣里，程清宛來看過幾次，問起病情如何，皆回不見起色。

    這日，程清宛捧著木盒，里頭裝著上回進宮皇貴妃賞賜的物件，特地拿來分一半給程素妍，為討她歡顏，連那只玉荷葉絳環也一并給她了。

    這片玉色潤光透，雕琢成綠荷葉，看著實在喜人，然而程素妍把玩了一會兒，便讓盈香收起來，依舊病懨懨的。

    程清宛問道：“前日大夫來復診，不是說沒有大礙？怎么你看起來還是沒精打采的樣兒？”

    程素妍道：“我心里不好受，哪還有精力去看別的？”

    一旁的綠意聽了，笑道：“您一直躺著，就沒病也躺出病來，到時候想起身，一身骨頭怕是都要松掉。”

    程清宛聽了也是笑，一面讓盈香、綠意準備洗漱用具，自己上前扶程素妍起來，說道：“今兒是老太君的壽宴，外邊天氣大好，家里熱鬧得很，絲竹共鳴，你可也聽見了？你快起身梳洗一番，我們到偏廳看幾出戲，你看得高興了，指不定病就全好了。”

    府中難得這樣熱鬧，程素妍早就心生向往，經她一說更加心動，于是離開纏綿半月的病榻，問道：“家里來的都是什么人？”

    程清宛扶她走向妝臺，一面說道：“好幾位公主，王妃，都大有來頭呢，一會兒我們出去要仔細了，莫沖撞了貴客。”

    盈香盛水進來，伏侍程素妍洗漱，綠意撣開衣裳，放在香爐下熏香，程清宛便退到外間等她。

    待妝扮好了，一同到偏廳去。戲臺已經開唱，臺下坐著十幾個小姊妹，因府上做壽，皆穿著淺紅色的衫子。

    程毓兒見她二人來了，叫姊妹讓出來兩個座來，笑道：“我正奇怪怎的不見你們兩個，才想讓人去問，可巧你們就來了。”

    兩人在旁邊坐下，程清宛笑吟吟道：“有事耽擱了一會兒。”看了眼臺上正唱著的戲曲，問道：“都點了哪幾出戲？”

    “我倒沒細瞧，只才唱了三場。”程毓兒讓丫鬟取來戲單，遞與她道：“你們再點幾出，讓他們撿著唱。”

    程素妍雙手接過，翻看幾眼，笑道：“我同你一樣的，唱哪一出便聽那一出，只素妍格外癡迷，上回許諾她再聽《墻頭馬上》，總不能食言。”

    兩人閑談，旁邊幾個姊妹皆傾耳聽著，其中一人輕聲附和：“原來妍姐姐愛聽這一出，小妹也覺得這戲十分精彩呢。”

    程素妍側頭看過去，見那姑娘只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坐在末尾處，面上怯怯的樣子。她只笑了一聲，清冷道：“甚么癡迷不癡迷，橫豎是打發時日罷了，你是哪家的姑娘？我一時記不起來了。”

    “自然是咱們家的姑娘。”程清宛笑著向她引薦：“這是四老爺家的之琴，往前是之瓊，之蘭。你右手邊上的，毓兒姐姐的三個妹妹，總該認得罷？再往后是六老爺家的夢如，夢琉，夢媛，夢萱。”她把名字一個個念出來，無論長幼，竟皆對得上人，又道：“都是自家姊妹，也見過面的，只是平日太少碰見，以后要更多往來才是。”

    一眾姊妹頷首應是。

    四老爺和六老爺成家后，老太君開恩，讓他們各自領著姨娘搬出寧國府，另開家宅，除年節之外，平素不常往來，無怪程素妍不認得這幾位姊妹。

    不一時，程素妍已點好戲目，把戲單遞回，程清宛接過看了，問道：“怎么點了這一出？”

    戲單不選《墻頭馬上》，而是添了一出《八仙賀壽》，程素妍道：“這樣喜慶的日子，還是少唱些悲歡離合罷，依序接著唱便是，不必挑撿。”

    老太君那邊，戲臺上已唱罷好幾出戲，有客人問怎么不見程家幾位姑娘，四太太許氏連忙笑道：“都在偏廳里坐著呢，可把她們叫來看看？”

    “免了罷。”老太君擺手道：“十幾個姑娘，最大的不過十六，最小的才六歲，一并擠進來，難免要磕磕碰碰。還是別擾了興致，咱們幾個說說便好。”

    于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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