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賓咬著牙,想讓自己挺過那一陣疼痛。但是那痛感太強了。他終是失敗了,他的力氣和精神已經不足以抵抗那病痛,他昏迷了過去。
在林志鵬的哀求下,陳賓的主治醫生同意等陳賓在醒來時給他增加一支止痛劑。不過醫生也表示,到了這個時候,止痛劑也不能完全抵抗疼痛的力度,只能稍稍緩解,如果耐藥連緩解的作用不會起到。
醫生告訴林志鵬,陳賓現在的身體已經像是一截腐朽透徹的木頭,上面早已千瘡百孔,早已腐莖朽骨,哪怕有一絲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的僅存的生息徹底地如氣泡般泯沒消失。這個過程勢必痛苦無比。但是這是唯一的結果,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也必須發生。
想象著陳賓隨時都可能離世,隨時都會從這個鮮活的世界永遠消失,隨時都會像汪洋一樣,變成一把冰涼的白灰。那一陣陣絞痛便如排山倒海般襲來,襲向林志鵬的心臟,襲向他的神經,襲向他的四肢百骸,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連走路都力不從心。
林志鵬的內心被一種莫名的恐懼侵襲著,被一種無處落腳的憂傷浸蝕著,被無以抒解的痛苦撕扯著,他絕望地立在病房的門口,看著病床上命懸一線的,他卻絲毫不能助力的戰友。他再一次泣不成聲。
他正哭泣著,一只顫抖的干枯的手掌按向他的肩頭。他止住哭聲回過頭。他的身后已經站著了兩個人,一個是蒼白憔悴的年邁枯槁的老人,一個是英俊異常但是神色黯然的少年。
從老人比他還要悲苦的神情里他斷定了老人的身份。想到這樣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現在還要去面對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死亡,他的心情更加的悲切,他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感覺,他只能顫抖地拉住老人的手,一步步把她扶到病房,扶到她兒子的病床前。讓她去經受她這一生最最痛苦,最最殘虐的生離死別。
盡管這個過程比拿著刀割老人的肉還要疼痛,還要殘忍,還要痛徹心扉……但是這個過程這個做母親的必須經受,無可替代。
老人顫巍巍地坐到陳賓的床邊上,伸出像樹皮一樣干枯瘦削的手,放到陳賓的臉上,摩挲著,那樣輕柔,那樣仔細,那樣全心地投入。
她撫摸得那樣的緩慢,好像要記住這皮膚上的每一個紋理,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
她摩挲了好久,直到有醫生過來給陳賓檢查,她才俯下身在兒子的額頭上,烙下深深的一吻。然后她再也止不住悲切,癱軟到墻角的一張空床上,老淚縱橫。
其實陳賓的母親還不到六十歲,只是這些年的擔憂愁苦以及生活的困頓使她看上去要比同齡人要蒼老憔悴。尤其是得知了兒子病情,更是悲苦傷痛,原來花白的頭發也一夜時間全部變白,白得像屋頂的霜雪。她臉上的皺紋也由原來的淺溝變成了深壑,一道道縱橫交錯,歷數著歲月的滄桑。她的腰背已經徹底地彎成熟蝦的形狀。她的表情哀傷悲苦,眸光昏暗沉痛。
醫生怕她受不住勸她離開,但是她悲咽著搖頭,她告訴醫生自己的兒子正在忍受巨大的病痛,她要自守著自己的兒子,和他一起捱過這最最痛苦也是最最珍貴的,他兒子的生命的最后的時間。他不能讓他兒子孤獨的來,再一個人恐懼地孤獨地走。
醫生看勸不動她,就囑咐她旁邊的少年隨時注意她的情緒,照顧她的身體,如果發現她有什么反常或者不適就迅速送去門診救治。
少年點頭。林志鵬這才注意到這個年歲不大的男孩兒。男孩兒十二三歲,高高瘦瘦,那眉眼長得極其精致,雖然他現在面色哀慟,但是絲毫不影響他長相的俊逸和眉宇間的逼人的英氣。而且那少年動作沉穩、心思細膩,從他一出現,他就一直守在陳賓母親的身邊,他就像是老人的小兒子或者大孫子般陪著她,攙扶她,給她順氣,絲毫沒有半點的疏漏個怠慢。
他看上去嚴肅而沉靜,完全沒有他那么大年歲的稚氣與天真。尤其是他的眼眸,透著不屬于他的年級的成熟與篤定。
林志鵬猜想這個孩子應該就是陳賓說起的那個小兄弟。他開始還不理解陳賓怎么會在彌留之際放著那么多的戰友不提,偏要提到這個少年,并且把這個少年和他相提并論。現在他開始理解陳賓,畢竟這樣一個有著這么多長于他人的優點的少年并不多見,尤其是陳賓那樣的身份遇到這樣的人物也的確是夠榮幸。
接著,他發現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會感覺自己足夠榮幸。
這個少年非常聰明,他總會在事情剛剛透出端倪時就做出果斷而準確的判斷。這種果斷和準確讓他渾身散發出一種強大的氣場,讓人注意到他的才能忽略他的年齡,他很心細,哪怕是林志鵬不經意地捂住胸口,他都會端來熱水走到他的跟前,提醒他吃藥和注意身體。
就在林志鵬觀察肖劍的時候,陳賓醒了,他難受地嘔吐,艱難地喘息,痛苦地抽搐。陳賓母親絕望痛哭,那哭聲讓林志鵬也亂了陣腳,他在陳母和陳賓之間徘徊,和她一起悲痛欲絕。
這個時候,肖劍非常地有條理和鎮定。他先是喊來醫生為陳賓檢查了下身體,然后又和醫生輕聲交流對病情的分析和認知。醫生也好像認同了這個少年的意見,他們一邊聆聽一邊點頭表示同意。即使簽字和商量事情也會跳過他和南門希這兩個大人,直接找少年做決定。
過午,陳賓的氣息更加微弱,大家都開始不知所措,手忙腳亂。肖劍也是強壓憂傷,他像是一個小大人一樣,查看著陳賓的體征,表情,待陳賓精神看上去平緩了一些,他又把老人扶到陳賓的床前,讓他們母子進行最后告別……
然后他把嘴湊到陳賓的耳邊說了兩句話,他說:“你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妥當,我已經聯系好了你的族人,他們已經同意把你安葬在祖墳之內。我已經聯系好了一家條件優渥的養老院,他們已經同意收留你的母親。至于雨珊,你放心,在她沒有找到真正的幸福之前,我不會讓她知道你的事情,我保證她會幸福,他會找到一個像你一樣愛她的人。所以,你放心去吧,我保證你的親人一切安好,無論你的母親還是雨珊……”
“謝謝你!”
陳賓嘴角終于微微揚起,他如釋重負般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他滄桑的母親,看了看林志鵬,甚至看了一眼縮在人群后面的南門希。
最后他的指尖動了動,肖劍示意大家把手放到陳賓的手上去。先是陳賓的母親,接著是肖劍,林志鵬,最后是南門希。不同的手放到陳賓的手上,把他的枯瘦的手握在手心。
南門希竟也開始流淚,他對陳賓虔誠地懺悔,他不停的說對不起!陳賓對他笑了笑,算是原諒了他的過去。
陳賓的媽媽俯下身,最后一次擁抱了自己的兒子。
陳賓眼里最后的一絲光線終于散去,他的微微上揚的嘴角漸漸舒緩到原位,他咽下了他在這人世間的最后一口氣。他的眼睛自然地合攏,好像表示他已了無遺憾。
大家開始哭泣,開始傷心,只有肖劍快速而果斷地走到門外,從外面掂來一大包的死者穿的衣物。這種衣服必須要在死者剛剛咽氣時穿上,耽擱不得。林志鵬這時才想起這碼子事,他一邊招呼南門希和他一起給陳賓凈身穿養老衣,一邊在心里驚嘆肖劍這個少年心思縝密,考慮周全。驚嘆他遇事冷靜、從容鎮定,讓本來沒什么親人的陳賓的離去看上去不那么狼狽和倉促。讓命運多舛的陳賓在人世的最后一刻也能夠雖有不舍,卻已無遺憾。
陳賓的族人到來的也很快,他們和林志鵬幾個一起把陳賓的遺體進行了火化,然后由陳賓的一個自家侄子抱著他的骨灰盒,一行幾人趕回陳賓時老家進行安葬。
因為陳賓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什么人哭喪,這讓林志鵬想起了雨珊,他想起去年埋葬汪洋時雨珊的悲痛欲絕的場面。他料想陳賓一定是和雨珊鬧翻了,雨珊才會離開陳賓,他想起陳賓和雨珊一年前在他面前的各種恩愛,現在卻勞燕分飛,老死不相往來,不由唏噓不由替陳賓悲從中來。
林志鵬也像安葬汪洋的那個時候一樣,全程都是悲痛欲絕地參加了陳賓的葬禮。南門希發現了他的身體的一些異樣,也主動的留下來,一直到葬禮結束,又按著肖劍寫給他們的地址,把陳賓的媽媽送到了一家條件很好養老院里。
只是他們發現那個叫肖劍的少年已經為陳賓的母親交足了兩年的生活費。林志鵬不由地對肖劍更是另眼相看。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