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至三年前,臥云十六歲。
中原的春要比東海來的晚些,臥云到兆城的時候只穿著件單衣,冷不防在春寒里打了幾個寒顫。雖不愿承認,中原的春也比東海的春好看的多。她自小長在東海,一年只有夏冬兩季,春天不過是短短的時日,海岸邊開的也永遠是低矮的淡黃月見草,這是她第一次看中原的春花,嫩粉的垂絲海棠在兆城占了大片園林,雖然她不太能分辨出櫻花與它們的區別,不過總歸是一樣美的。
行走在兆城的街頭,還有很多事物是她在東海都沒見過的——泥人、糖畫、一群老頭在街邊看的眼紅面青的斗蛐蛐兒......當然,她若要在東海斗蛐蛐兒,那相必海風能把這可憐的小蟲送到海魚的口中塞牙縫兒。
她微微俯身,嗅了嗅街邊緬桂的氣息,濃郁得很。
“還是紫茉莉好聞些!
她揉了揉鼻子,站在兆城的街頭望了望東邊方向的天空。
這是她第三次為方斂歡行刺,目標是兆城的最大勢力——孟義。
此人是中原三大鏢局之一——飛虎堂的堂主,掌握著兆城及周圍地方的權勢,連地方上的官員也要讓他幾分,相傳此人功力深厚,人脈極廣。這么大一個角色,誰都不會想到,暗處有人要用高價來買他的命,更不想到被派來行刺的殺手,竟然是個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而這也偏偏是方斂歡讓臥云來的用意。
出發之前,方斂歡坐在玉椅上,用指尖輕輕撫摸著臥云綢緞般柔順的青絲。
“你可害怕?”
他溫柔地笑著,眼中是無盡的愛憐。
“不,我為玄機閣而生,自然也不怕為它而死。”
臥云摸了摸凌霄,玄機閣人人都道這劍是方斂歡偏愛的寶物,卻在她被帶回來的那個冬夜,毫不猶豫地贈與臥云,仿佛這把劍本就屬于她。事實也是如此,臥云總覺得她與凌霄太過投緣,每每用這把劍刺出一道道血跡,她總覺得凌霄也在與她一同興奮,仿佛這把劍里還有她的另一個靈魂。
“況且,我一定會活著!
臥云眼底燃起一股莫名的執著,這是她為玄機閣做事遇到的頭一個勁敵,以后她還要為方斂歡做更多事,倘若這次失敗,那她有何顏面報答他的苦心栽培。
于是背起一把凌霄,她就只身來到了兆城。
雖在出發前信心滿懷,可如今真的站在孟府前,臥云還是犯了愁。
“奶奶的,這孟府該怎么進!
臥云撓了撓后腦勺,望著眼前的府邸發愣。
在她想來,孟府應當是與尋常的府邸長得差不多模樣,只不過要大得多,等到月黑風高時,隨便尋個死角溜進去埋伏動手便是,可如今看來她的想法太過天真了。
孟義不愧是飛虎堂堂主,果然周密狡猾。
孟府的外墻是堅硬的麟石構造,尋常的斧子都難以劈出細紋,何況這墻還被修筑成了兩丈高三尺厚,在石墻的頂處,鐵制的刺欄向空中延伸,交錯在一起,給孟府的天空織出一張遮蔽的鐵網,雖然已經泛著微微的銹黃,但那些尖銳的刺依舊震懾著每一個想要踏入孟府的人。
府邸的構造已經足夠嚴密,孟義卻還不放過人力的守衛。臥云在孟府東側茶館的高樓觀望了半日,那些守衛依舊抖擻精神,如同城門前那幾尊木然的石獅。
“客官還需要點什么?”
店小二一句話打斷了臥云的思緒。她回頭一看,才想起來自己就憑著一盤瓜子兒,在人家茶樓里干坐了一整天。
她咧開嘴,嘻嘻地笑著,面容上還是帶著不好意思的緋紅。
轉念一想,這茶樓就在孟府對面,不僅僅能當她窺探防守的瞭望塔,茶樓里的伙計天天面對孟家,相必能讓她更能從中多多了解孟義。
只是不再要點東西,只怕那店小二也看她寒酸,莫說對她說出只言片語,只大可能把她掃地出門。于是臥云顛了顛錢袋,恬不知恥地笑著。
“小哥,再來一盤瓜子兒!”
……
合著她就想靠兩盤瓜子兒在這干坐一天。
店小二滿臉愕然,這可是他第一次見到來他們這高檔茶樓,出手卻這么小氣的人。
小二努了努嘴,應了一聲剛要離開,就被臥云伸手拉住。
“對了小哥,這房子這么氣派別致,可是哪位大員的府?”
臥云今日打扮成個少年模樣,特地用束帶把身胸口得平平的,本來就清瘦的身影此刻更顯得單薄,配上那一身文氣十足的青衫,怎么看都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小書生。
店小二雖然顯得不耐煩,可望了望西側的孟府,卻也還是恭恭敬敬地給臥云說了這府邸的主人與勢力。
“一看客官這模樣就是外地人,孟堂主可是我們這地界兒的名人,兆城有人不認識城隍廟都不可能不認識這孟府,要我們說,孟堂主可比廟里的菩薩還厲害。”
店小二翹著嘴,眼光在孟府與臥云間流轉,帶著對孟義的十分敬意。
“喲,這么厲害吶?”臥云故意裝作不可置信的模樣,這下可不得了,引得小二酒壺一放,一屁股坐下給她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飛虎堂知道么?”
臥云搖搖頭。那小二立刻投來一個鄙視的眼神,行啊,一說到這孟義,那店小二連自個兒的身份都忘了,仿佛他是一樓大堂里那位收人追捧的說書先生。
“嘖,飛虎堂那可是中原三大鏢局之一,要我看來那肯定是之首了,另外的驚雁和鐵獅兩堂哪兒能和我們飛虎比?”
行,現在小二不是說書先生了,要不是他身上還穿著那身帶著油漬的麻衣,臥云看他那驕傲的神色,只怕都以為他是飛虎堂中的一員猛將了。
“孟堂主一身好功夫,聽說在少年時就制服了押鏢途中的山怪,自那以后追隨他的兄弟便越來越多,年紀輕輕就創建了飛虎堂,二十三歲那年,他親手砍下了兆城南山匪頭的首級,從那天起的三十多年來,他都是這兆城百姓的主人,我們沒一個不敬重他的!
臥云托腮點了點頭,如此聽來,這孟義確實是一位豪杰,不用說這功夫自然要高出她甚多,更何況這孟府的防守太過嚴密,她若是想要潛入,必定需要十分難得的時機。而孟義這樣的老江湖必定高深莫測,等待時機的過程也是她更加深入了解敵手的好機會,對敵人多知曉一分,凌霄離他喉嚨的距離就會更近一分。
“小哥,你說的這些江湖偉績我在說書先生那兒聽的多了,要不你給我說點其他有趣的?”
小二斜著眼,看著臥云滿臉的八卦神色,立馬閉了口不說話,抱著胸昂著頭立在一側。
這分明就是要打賞的意味。
臥云在心底嘆了口氣,果然這就是所謂的人情世故。
于是她手又伸進鼓鼓囊囊的荷包里,搜尋了好一陣,掏出了兩個銅板遞給小二。
......
小二又露出了一副嫌棄的面色,哪有人靠著一盤瓜子兒在茶樓耗一天,向人打聽事還出手這么小氣的人!!
“你這......唉,算了,”那小二擺擺手,把那兩個銅板收進衣襟下的里袋里。
“你還想知道什么呢?”
臥云猥瑣地笑了笑:“有沒有什么孟堂主的逸聞趣事啊,風流情史什么的,我就好聽這個!
小二再次扶額,眼前這小書生雖然長了個小白臉,沒想到還真跟個娘們兒似得,居然愛聽這些事。
“孟堂主的私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能了解多少,”小二頓了頓,“不過你要說怪事,也只有一樁!
臥云瞇起了一雙杏眼。
“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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