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附近聚集著兩三百萬人。不同的人在京師夜間消磨時光的地方自然不同。
教坊司、法華寺一帶自然是熱門的去處。美食鎮(zhèn)那邊近來人氣亦很足。
而對于讀書人們而言，夜晚的小時雍坊李閣老府中，亦是一個很好的去處。當然，前提是你有資格進去。
本朝李閣老以閣臣身份主持文壇，每天晚上府中燈火通明，酒宴不絕。賓客俱是海內(nèi)名流、之士。
在張昭帶兵直接抓捕韃靼使團殺人者的當晚，李閣老府中的“宴會”照例在開。而消息已經(jīng)傳到眾讀書人的耳中。
中庭前院的一處中等規(guī)模的花廳，十幾名讀書人正聚攏在一起宴飲、談天說地。一個個的青衫士子，年輕的臉龐，卻都是意氣飛揚。
正在說話的是一名十五歲的少年，眉眼略顯清秀，皮膚白皙，穿著讀書人的直裰，端著酒杯，神采飛揚的道：“新秦伯今日之舉大快人心。當以此例為日后藩屬使團來大明的規(guī)矩。”
間中一人道：“用修，令尊好法家之言，郁然負公輔之望。你如今也是如是？諸位可知朝廷的反應(yīng)？”
“這不是我等齊聚于此的目的嗎？等李兄前來，問他便知。”
“嗨！其實等明日京中兩大報紙出來，朝堂、京師中的消息自然就都知道。”
叫“用修”的少年喝著酒，慨然的道：“不管朝堂諸公是何反應(yīng)，在下明日就去新秦伯府投書，求見新秦伯。國朝出了如此英雄人物，若在京中而不能結(jié)識，實在是一大憾事。”
這話一出，一幫人紛紛勸解。這年頭，讀書人和高級武將之間的接觸，在士林中并非主流。而且，還會產(chǎn)生一些非議。
酒宴的話題，就此轉(zhuǎn)變。
楊慎，楊廷和之子，表字用修。時年十五歲。去年隨父進京。途中所做黃葉詩名動京師。李東陽見而嗟賞，令受業(yè)門下。并稱其為“小友”。
李東陽府中的讀書人聚會只是今晚京中的一處縮影。張昭一通“猛操作”，別管是否符合朝廷的想法，但確實非常得人心。
而相比于京中各處的歡暢，南城的禮部驛館中，圖魯?shù)热藙t是士氣低落，商議著對策。
自下午張昭離開，圖魯和博爾哈努力的安撫好驚魂未定的一幫侍衛(wèi)。博爾哈為人老成，又派人去買冰塊、石灰，將合丹的尸體安置好，回頭裝備火葬。
做完這些事情后，圖魯、博爾哈和另外一名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土默特萬戶的貴族忽察三人關(guān)起門來商議接下來怎么辦。
京城的六月初正值盛夏，房間里點著油燈，關(guān)著門，窗戶半掩，更添幾分燥熱。
圖魯身材粗壯，大口的喝著酒，煩躁的道：“博爾哈，我們還商議什么？趕緊回草原。人都給他們殺了，那什么互市還談什么？”
博爾哈低默不語，他看得出來圖魯心中有些害怕。縱然圖魯身為韃靼的王子，年紀輕輕就隨著達延汗上戰(zhàn)場廝殺，但其真正遇到危險之時屈指可數(shù)。
而如今在明人的京師，這可就真是朝不保夕，危若累卵。生死操控于張昭一念之間。圖魯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但這種境況，他博爾哈經(jīng)歷得多了。他昔日在亦不刺首領(lǐng)的麾下就嘗過這種滋味。現(xiàn)在回草原，圖魯最多就是威望下跌，不會負責任。甚至還可以把責任推脫到張昭身上。而他的責任可就大了。
他是奉可汗之命，前來和明人談“互市”。如果就這樣回去，他極有可能會被察哈爾部的貴族們針對。他沒有做出“業(yè)績”，一個無用的人，大汗會保他嗎？
所以，他必須和明廷達成“互市”的協(xié)議才能回去。
博爾哈等圖魯發(fā)泄了一會情緒，嘆口氣道：“濟農(nóng)，現(xiàn)在如同喪家之犬回到草原上，我們會被其他人恥笑。張昭雖然殺人，但也算是有道理在手。”
圖魯將酒壺擱在八仙桌上，激動的道：“他還有道理？你聽聽他說的那些話：在你們這些人眼中，我大明的百姓是賤民，殺之如豬狗。但是在本官眼里，你們才是。我才不愿意留在這里當任人宰割的牛羊。”
博爾哈無奈，如同老父親看年幼的兒子失態(tài)，停頓一會，直白的道：“濟農(nóng)，你真以為我們能走得了？我剛剛派人出去賣東西。門口的軍士都還在。張昭說給我們兩天時間思考，其實只給我們一條路走。不簽訂合約，我們根本無法返回草原。”
圖魯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下來，暴躁的情緒瞬間消失，深深的吸一口氣，“那你來負責談判。”
博爾哈點點頭。
接下來兩天和韃靼使團的互市談判，張昭并沒有參與。基礎(chǔ)打得這么好，要還談不下來就說明低下人辦事能力不行呀！而焦芳雖然看起來很衰老，但實際是個干吏。
互市談判中的兩個難題：商稅、邊貿(mào)城市建設(shè)資金。商稅自然沒得談，而城市建設(shè)的銀子張昭指示焦芳可以適當?shù)淖鞒鲎尣健?br />
打一棍子，可以稍微給點甜棗。大明畢竟和列強還是有些區(qū)別的嘛！
張昭上午從家里出來，沒有去南城，而是帶著王武等親衛(wèi)徑直去往新軍營中。
經(jīng)過兩個月的奮戰(zhàn)，大明皇家銀行和真理報社聯(lián)合研制的印刷機終于制造完成。
研制的地點，自然沒在報社鎮(zhèn)那邊。而是放在新軍營這里，內(nèi)部名稱是研發(fā)三所。
騎在馬上，張昭正想著今天早上趙師爺給他說的事。昨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經(jīng)庭日講官楊廷和之子楊慎投貼求見。趙師爺幫他接待，楊慎就是單純來表達一下敬仰之情和對他處置韃靼殺人者的支持。
“明朝三大才子啊！成了我的迷弟？”
張昭腦子里轉(zhuǎn)著，禁不住笑起來。話說楊慎可以算是明朝最中二的二代。他在正德年間看不慣朱厚照，直接辭官不做。他老爹當時是首輔。這算是打他爹的臉嗎？
嘉靖年間，楊慎喊出那句震耳欲聾，人民群眾耳熟能詳?shù)哪蔷湓挘骸皣茵B(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
結(jié)果自然是很悲劇的。嘉靖皇帝是個小心眼，直接記他一輩子，數(shù)次大赦都沒他的份。
而楊慎如果不是因為被流放滇南數(shù)十年，估計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讀書。明朝三大才子，楊慎是公認的博覽第一。住持修撰永樂大典的解縉被認為是博學第一。幾十年后才出生的徐渭被認為是博才第一。
王武見張昭心情不錯，控馬上前半步，道：“相公，錢寧那小子最近來的很勤。他想要調(diào)到美食鎮(zhèn)維持秩序。”
張昭笑道：“不管他。”
王武心里便有數(shù)，相公的意思是吊著錢寧，繼續(xù)道：“哦。論道報昨日的報紙又在罵你。”
張昭笑著擺擺手，順著水泥大道直達新軍營。他在想楊慎的命運。
其一，如今皇位未必是朱厚熜繼位。至少，他是不會讓朱厚熜來當明朝皇帝的。嘉靖，這個皇帝是不合格的。史書都在罵朱厚照荒唐，但翻翻明史，武宗朝的文治武功、民生，真的不如嘉靖年間？
嘉靖皇帝給韃靼人打到京城下面，生靈涂炭。這真的是怎么都洗不白！弘治皇帝對外作戰(zhàn)那么菜，都沒搞出這種事來。韃靼騎兵打到帝都來啊！
人家朱厚照可是能把韃靼打的不敢再深入搶掠的。
第二，倭寇之禍。嘉靖年間，倭寇席卷半個中國。這特么的還能說皇帝合格？天啟皇帝這種公認的昏君，都沒搞出這種事來。
所以，徐階在嘉靖皇帝的遺詔中，執(zhí)筆將朱厚熜罵的狗血淋頭。朱厚熜是個聰明人，但實實在在的是個垃圾皇帝。
其二，楊慎要是不貶，估計這明朝三大才子的名頭可能就沒了。這和蘇軾如果不被貶，哪有那么多名篇是一個道理。所以，他回頭要不要關(guān)照這位中二青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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