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臨時加祭,但一整套繁瑣的流程搞下來,也是到了酉時中段,天色已經(jīng)變得灰暗了。
南京諸多官員在聽完朱由棟的祭文后,表情多少都有些古怪。
沒人在乎這篇祭文的文采,朱家皇帝說話從來都喜歡用大白話。昔年太祖爺當(dāng)過幾十年蒙元的順民,而成祖爺又在北方待得太久。兩人都沾染了蒙元將蒙古語硬譯成漢語的那種語調(diào)。發(fā)布的圣旨是大白話就算了,那個語調(diào)讀起來才是真的叫人難受。相比起來,太孫這篇祭文,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錯了!
大家在意的是其中的內(nèi)容!
太孫殿下毫不忌諱的在祭文里向太祖匯報說,國家現(xiàn)在出了很大的問題!而且毫不掩飾的展現(xiàn)出他要糾正、解決這些問題的決心!這才是大家關(guān)心的。
對于一位君主來說,什么時候說什么樣的話,那是很有講究的。
在北京的時候,朱由棟更多的時候是埋頭做事。只有被彈得受不了的時候才稍稍反擊一下。而到了南京,你已經(jīng)是金陵第一人了,那就必須要公開的表達你的志向和觀點。只有如此,才有人愿意追隨。太孫殿下在南方才能施展開手腳。
什么?你說要低調(diào)?拜托,這個位面可不止一個穿越者啊!而且其他的穿越者可都是敵人!
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南京皇宮后,朱由棟當(dāng)晚下了一道命令:明天辰時,由南京三大守備領(lǐng)路,他要去后湖上視察。
所謂后湖,就是玄武湖。一千多年來,自從孫權(quán)定都建業(yè)開始,因為事關(guān)一國首都的安全,他曾遭遇了多次人為的改造。而且由于南京往往是中國南北對峙時南朝的首都,而在老朱橫空出世之前,中國南北對峙南方就從來沒有贏過。所以大一統(tǒng)的時候南京往往是被征服的一方,作為被征服一方的皇家湖泊,征服者自然也不會多待見。玄武湖甚至在歷史上還被王安石將其泄干,變成了老百姓的良田……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多災(zāi)多難的湖泊。
到了老朱在南京開國后,由于玄武湖正好處于明皇宮的正北方向。為了皇宮的安全,老朱在玄武湖建了圍墻不說,還把他的水源也給切斷了一部分。整個湖面的自然景觀頓時喪失殆盡。明代的玄武湖,水域面積比起三國時小了大半不說,而且整個都套在圍墻里,完全失去了中國古代山水的一切意境。
所以,朱由棟要去后湖,并不是去觀賞那里的景色。
有明一代,從洪武十四年一直到南明弘光元年,這里都是明朝全國戶籍檔案的存放地。這才是朱由棟要來這里的目的。
二月初六,辰時。王坤、柳懋勛、許弘綱、曹化淳、王承恩、張世澤、李世忠、李純忠、劉招孫、張以誠、徐光啟、趙士禎、楊廷筠、李之藻、曹三喜等人,齊齊準時在后湖邊上的太平門等候。待得朱由棟到了之后,許弘綱發(fā)下令來,早就準備好了的渡船有條不紊的裝載上眾人,開始朝著湖心的幾座小島進發(fā)。
在平緩的水流中,朱由棟在座艙里站起身來:“張世澤、李純忠,覺得這后湖的風(fēng)景如何啊?”
張世澤跟著起身:“太孫,說實話,不好。”
“嗯,孤也覺得不好。”
聽到太孫殿下自稱孤而不是吾后,在座眾人都清楚今天太孫的用意肯定不簡單,都紛紛起身。
“一千八百多年前,還只是沛公的漢太祖搶先進了咸陽城。那時候,自沛公以降,其麾下各級將領(lǐng)乃至士兵,都被咸陽皇宮的各種珠寶、美姬震驚到了極致。短暫的迷茫后,這些家伙開始把皇宮里的東西甚至人,都大量的往著自己的軍營里搬運。而沛公當(dāng)晚更是直接留宿在了咸陽皇宮之內(nèi)。”
六歲多的孩童站在船艙中心侃侃而談,張世澤等人也很自然的再次坐了下來:兩年多的時間里,太孫這樣長篇大論的次數(shù)很少。而一旦開始,肯定是有重要的東西要講。更多的,是對他們幾個伴讀的提點。
“在這群因為咋然見識到皇家富貴而迷亂了雙眼的土鱉中,只有蕭相國保持了冷靜。當(dāng)大家都在哄搶各種金銀珠寶的時候,他卻率領(lǐng)自己的親衛(wèi),來到了秦國的丞相府、御史大夫府。然后組織老實可靠的人,把兩座府邸里全國的戶籍典冊、地圖、法令等,全部的搬走……”
如果說,一開始許弘綱等人還把朱由棟當(dāng)成小孩子的話。聽到這里后,這位飽讀詩書的兩榜進士已經(jīng)知道太孫接下來會講什么了。
果然……
“接下來,當(dāng)然就是項王入咸陽,鴻門宴、大分天下。沛公被封為漢王,封地在漢中。非止如此,項王還分封章邯等三位秦國降將王關(guān)中,徹底堵死了漢王北上的道路。
呵呵呵,諸位可以想見。在這個時候,漢王心中的憋屈自是不用多講。據(jù)說,漢王曾經(jīng)動過趁著還沒去漢中,手下部隊軍心未散。干脆當(dāng)場起兵與項王決一死戰(zhàn)的念頭。”
“呃……”
“呵呵,張世澤你要說什么?”
“殿下恕罪,臣是想說,那時候的項王如日中天,漢王要跟項王打,不是以卵擊石么?”
“是啊,可是漢王當(dāng)時想,本來當(dāng)年義帝說的好好的,先入關(guān)中者為王。結(jié)果老子先進關(guān)中,你后腳跟來撿現(xiàn)成也就罷了。還把老子趕到漢中那個旮旯去。老子要是去了,看不到希望的手下們不知道會逃跑多少。與其后來困頓而亡,不如轟轟烈烈的戰(zhàn)死算求了。”
“可是漢王終究沒有這么做。”
“是的,因為蕭相國勸住了他。蕭相國說,大王啊,臣已經(jīng)拿到了這個天下最厲害的武器,以后我們一定可以勝利,不必急于這一時。”
“殿下,這最厲害的武器,就是蕭相國從秦國丞相府、御史大夫府里搬出來的書簡?”
“呵呵,是嘞。這些書簡可不簡單。蕭相國說,全國的戶籍資料都在咱們手里了,哪個地方有多少人,多少田。哪家能出多少丁,那塊田能出產(chǎn)多少,征稅多少。這些戶籍資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有了這套資料,全天下都在我們的指掌之間。蕭相國還說,從戶籍資料上看,漢中人口是不多,但是它南邊的巴蜀可是人口眾多物產(chǎn)富饒啊!有了這套戶籍資料,我們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征收大量的錢糧和無數(shù)的士兵!”
深吸了一口氣,朱由棟繼續(xù)道:“后來長達四年的楚漢之爭也證明了蕭相國所言。漢王在戰(zhàn)場上被項王擊敗了無數(shù)次,但每次大敗后要不了多久就能全師再返。而項王呢?呵呵,失去了秦國的戶籍資料,他自己那塊封地里到底有多少人,多少產(chǎn)出都不清楚。如何能夠和漢王反復(fù)拉鋸?所以,漢王屢敗屢戰(zhàn),卻越戰(zhàn)越強。項王連戰(zhàn)連勝,最后卻虛弱不堪……到了垓下一戰(zhàn),漢室由此定鼎天下!”
“原來如此!”王承恩、張世澤、李世忠、李純忠、劉招孫等人紛紛整齊的拍了大腿:“我等看《史記》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怎么項王勝著勝著就突然敗了呢。而漢王敗了那么多次可以復(fù)起,項王敗一次就萬劫不復(fù)呢?原來戶籍是如此的重要啊。”
“所以說,后來的歷朝歷代,無論是兩漢,魏晉,隋唐,兩宋。都無比的重視全國戶籍資料的修訂、維護。”輕輕的換了一口氣后,朱由棟肅穆說道:“一個國家,需要皇帝和大臣來治理,需要武人來保護。但是!供養(yǎng)皇室、大臣、武人的錢糧從哪里來?當(dāng)然是從百姓中來。如何從百姓中來?以戶籍為憑爾!”
“殿下說的好!”
“殿下,老臣激動莫名!殿下能夠在如此年紀就認識到戶籍的重要性,臣這個戶部尚書,只覺得無比欣慰。”
“呵呵,”微微笑了笑,朱由棟示意大家繼續(xù)坐下:“崖山之后,蒙元入主中原。他們對戶籍重要性的認識就不足了。”
“嘿嘿!那些韃子粗鄙不堪,哪里懂得治國的精髓!”
“嗯,招孫說的好。”朱由棟豎起一根手指:“在忽必烈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有個紅夷人,換作馬可波羅的來到杭州。他在他的游記里記下這么一段話:‘每家每戶的門口都貼有一張白紙,上面寫明家里有幾口人,性別年齡是什么,若是家里有人去世或者新生兒降生,就由這家的家長對門口的這張白紙進行修改。’”
說到這里朱由棟鄙夷的笑道:“說起來,蠻夷到底是蠻夷。這馬可波羅在寫這段話的時候,充滿了驚訝贊嘆的語氣。可這樣的場景,若是讓秦漢、魏晉、隋唐、兩宋任何一個朝代的小吏們看到了,恐怕都會被氣出一口老血:戶籍管理居然敢這樣搞?那國家能否掌控全國真實情況,豈不是全靠百姓的自覺?!而且忽必烈時期,算是蒙元國力最為鼎盛的時期,再往后,蒙元的國勢如何?還用猜嗎?”
“哈哈哈哈哈~~蠻夷到底就是蠻夷嘛。”
“呵呵。雖說蒙元這樣亂搞,導(dǎo)致國家有事時無法充分動員全國力量。使得我朝太祖起兵時受到的阻力小了不少。但是,和唐繼隋代,宋繼后周時,都能拿到完整詳細的全國戶籍不同。本朝立國后,太祖皇帝最頭疼的便是,蒙元根本沒有詳細真實的戶籍資料!”
“啊?那可怎么辦?”
“呵呵。”微微一笑后,朱由棟指了指戶部尚書張士佩。
張士佩此時早就因為激動而漲紅了臉頰,看著朱由棟指向他后,他心悅誠服的朝著朱由棟恭敬行禮,然后對著眾人道:“諸位,本朝太祖定鼎天下后,花了整整十年時間,才理清了全國戶籍。之后太祖下令,將全國戶籍資料定名為黃冊,每十年清理更新一次。我大明立國至今已有二百三十九年,修訂黃冊已有二十二次。前后累計黃冊數(shù)量數(shù)百萬冊。現(xiàn)在。”張士佩顫顫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他們就統(tǒng)一存放在后湖的小島上!那里,就是我大明立國的根基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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