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祗落被綁得緊緊的,推到了趙和面前。
趙和低著頭,看著這個家伙,面色有些古怪。
這家伙的身材極為高大,看上去和個巨人一般,哪怕被迫跪在他的面前時,也顯得和普通人中的矮個子一樣高了。
但此人的面上,卻是一臉諂媚之色,絲毫沒有半點硬氣。
“你就是這支月氏人的首領(lǐng)?”趙和開口問道。
蘇祗落偷眼瞧著趙和,心里也有些驚訝。
他不曾想到,領(lǐng)著這支秦人的貴人,竟然這么年輕。
單從外表來看,趙和眉目清秀,至今并未留須,所以是缺了那么點殺氣。但是,蘇祗落是親眼見到的,那些兇殘至極的秦人在這個年輕秦人面前甚為恭敬。因此他不敢怠慢,老老實實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道:“小人正是!
“你們膽子不小,敢來襲擊大秦西域都護府之城。”趙和說道。
蘇祗落心里明白,自己是死是活,就在接下來的問答之中了。他當即連連叩首,忙不迭地叫屈,先是聲稱不知道這是秦人,以為這里是龜茲,因此不知者不怪。然后又開始叫可憐,他們部族人口稀少,牛羊不多,來年若是沙蝗成災(zāi),草場被啃噬一空,他們就要挨餓,因此只能靠劫掠來積攢一些糧食。
聽到沙蝗來年將要成災(zāi),趙和面色頓時沉了下來,連接著問了幾句,又召來魏敘詢問了一番,得知確實有爆發(fā)蝗災(zāi)的可能性之后,他不禁喃喃罵了一聲。
若真發(fā)生蝗災(zāi),他原本想要在南疆屯田以支持北疆的計劃,恐怕就要出問題了。
雖然西域食物以牛羊乳酪為主,可是麥稞果蔬也必不可少,而且蝗蟲起來之后,連牧草都不放過,必然會引發(fā)一場大的饑荒。
“沙蝗一般何時起來?”想了好一會兒,趙和又問道。
“一般會在四月雪化之后起來……”魏敘憂心忡忡地道。
“那樣的話還有辦法……”趙和聽到這個,心中微微一動。
“蝗蟲乃是天災(zāi),能有何辦法?”魏敘嘆息道。
“所謂天災(zāi),若不由人禍引發(fā),其害有限。”趙和道。
這并不是趙和自己的想法,他在銅宮之時,曾經(jīng)的農(nóng)家渠首蔡圃是他的老師之一,在傳授他農(nóng)經(jīng)之時,不只一次如此感慨。
如水災(zāi),若人不堰塞河道、注意疏浚、小心堤防,雖然也有傷害,卻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再如地震,如果人在建城之時考慮到地震的影響,無論是擇地還是施工,都能夠極為謹慎,平日對震災(zāi)有所準備,那么地震來臨,人也可以將其傷害降至最低。
所以天災(zāi)大行,倒有大半是因為人禍催發(fā)。蔡圃當初特別以蝗災(zāi)為例,曾經(jīng)專門給趙和說過,愚民之人會以蝗為神,放任蝗災(zāi)蔓延,還美名其曰不可得罪神靈,其實質(zhì)不過是官府不作為罷了。而官府不作為背后,其實并不是無能,實質(zhì)上是不擔當、不恤人命。如此官府,必然會遭百姓唾棄,以至民心盡失。
“如果整個南疆都發(fā)生蝗災(zāi),你們又能避到哪里去呢?”趙和冷笑道:“不想著與蝗災(zāi)斗,不想著防患于未然,只想著搶一把就走,甚至是乘火打劫——當真是禽獸!”
他已經(jīng)沒有同這個家伙繼續(xù)說下去的興趣。
蘇祗落聽不太懂他說的意思,但從口氣里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下場可能很不妙,當即大叫起來:“我們可以去北疆,我們原本準備翻過神山,前往北疆……”
趙和正要揮手示意將他帶下去,可聽到這話,趙和愣了一下,旋即放下手,凝視著他:“翻過神山?”
月氏人口中的神山,就是天山。
蘇祗落喘了口氣,連連點頭道:“正是翻過神山……”
“你們舉族搬遷,能翻得過神山?而且還是這個時候,天寒地凍,大雪將至?”
蘇祗落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陪著笑:“我們愿意給秦人當牧奴,我們愿意歸附秦人,我可以派最厲害的向?qū)槟鷰贰?br />
趙和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旋即明白,自己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些。
對他來說,重建輪臺城,只不過是順道,他在這里打下一個基礎(chǔ),用不了多久,于闐那邊,俞龍就會讓戚虎過來,接管輪臺城的一切,而趙和自己,則要繼續(xù)北上,通過天山山口,前往北疆。
但根據(jù)此前大秦西域都護府的記載,控制天山南山口的乃是車師前國——這是犬戎人的仆從國,其上下君臣,都極親犬戎。而控制天山北山口的,則是狐胡國——這是西域一個極小之國,舉國只有柳谷一城,而城中居民僅僅五十五戶、二百六十四人,其中軍士四十五人。趙和覺得,只要混過南北兩處山口,自己便可以抵達天山之北,然后在那兒打聽故西域都護府殘余力量的消息。
只不過到了龜茲這里,他得知事情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犬戎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控制住狐胡國,大秦撤離西域之后,犬戎將北疆視為自己的領(lǐng)地,還學(xué)著秦人,于柳谷筑城。雖然那城極小,只能算是一座關(guān)卡,卻扼住天山南北要沖,隔絕了南北交通與貿(mào)易,使得龜茲人也有二十年不能直接前往北疆,必須從蔥嶺那邊繞道。
這也是北疆消息斷絕的最關(guān)鍵原因。
“我可以饒你性命,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們舉族內(nèi)遷,遷往大秦境內(nèi)。”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后,趙和緩緩說道。
蘇祗落精神頓時一振,臉上浮出喜氣:“果真?”
“呸,這可是大秦貴人,又不是你們這些操羊的蠢物,說話不算數(shù)的胡奴!”旁邊解羽瞪圓眼睛叫道。
他狂拍馬屁,趙和只作沒有聽到。
蘇祗落固執(zhí)地看著趙和,等待趙和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fù)。
趙和反而沒有直接回應(yīng),而是瞇著眼看他:“我擊殺你部這么多人……你心中就不哀傷,就不恨我么?”
蘇祗落不以為然:“我們月氏人與龜茲人相互殘殺,與其余部族相互殘殺,與車師人也相互殘殺……只要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這一次無非是死得多了些罷了。若是不給我們出路,我自然恨你,只能想法子帶著族人投靠別的部族,但你既給我出路,我又何必哀傷和痛恨?”
這回應(yīng)出乎趙和意料之外。
哪怕他對西域諸國已經(jīng)相當了解,但月氏人的這種反應(yīng),仍然讓他吃驚。
見趙和的神情,蘇祗落又道:“我們以前有個月氏國,整個西域都是我們的牧地,但后來被犬戎人擊破,月氏國西遷,我們這些部族留了下來。如果要傷心記恨,我們早就該去和犬戎人拼命了!
他這樣解釋,讓趙和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
這些游牧民族,他們的文化便是如此,無論是恩還是仇,都比不得利益重要。
趙和點了一下頭:“既然你坦誠回答,那我也坦誠相告,今年上半年的時候,大秦境內(nèi)有支羌人叛亂,為大秦平定之后,他們的牧場空了出來,若你愿意,可以帶著你的部族,一起遷入大秦,在那里有足夠的水源牧草,而沙漠會將蝗蟲隔開,使之不至于進入大秦境內(nèi)!
旁邊的解羽用秦語嘟囔了一聲,大約是覺得趙和竟然不是騙這些月氏人的,實在是太便宜他們了。
趙和確實不準備騙月氏人,他確實要將他們引入玉門關(guān)內(nèi),到祁連山麓去放牧。但是,那一片草場水源,他同時也許諾給了那些依附的犬戎小部族。月氏人在那邊能不能立足,最終還需要看大秦的眼色,同時大秦也可以借助他們,分化牽制內(nèi)遷的犬戎,防止任何一個游牧部族壯大。
總之對于這些胡人,最不正確的方法就是一昧討好,使之反居秦人之上。如果不能趕盡殺絕,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將諸胡雜陳于一處,讓各家混居。他們聽話,大秦以糧食布匹換取戰(zhàn)馬牛羊,同時在戰(zhàn)時征發(fā)其充當廉價而優(yōu)質(zhì)的輕騎。他們?nèi)舨宦犜,大秦不用太耗自己的國力,以金銀、草場誘使別的部族懲罰他們。
通過征發(fā)輕騎去打仗的方式,這是控制秦域之內(nèi)胡人人口規(guī)模的方式之一,但最重要的方式,還是同化。使之與秦人同語同文同衣同制,過個兩三代之后,他們便可成為秦人的一部分,就如馬越、馬定兄弟一般,以秦人自居并自傲了。
聽趙和許諾了祁連山的牧場之后,蘇祗落也不隱瞞:“我們在神山之中放牧了幾百年,神山之中的每一處山谷、每一條山道我們都熟悉,在柳谷之外,確實還有一條山道,雖然極為難走,但是可以翻越神山,抵達北疆!
趙和微微點頭,瞇眼看了看他。
為了防止趙和不信,蘇祗落又說道:“我們族中的大贊,就是一個多月前從北疆來的,他也沒死,若是貴人不信,可以問一問他!”
“大贊?”趙和愣了一下。
此時龜茲等國已經(jīng)沒有了這種野蠻崇拜的祭司了,因此他對大贊這個稱呼有些陌生。不過既然蘇祗落既然提到了這個大贊,趙和決定見一見此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見此人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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