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笑瞇瞇地道:“段長史這話說得,我要你這幾十斤肉做什么”
“那你為何此時來我這里?大秦有句老話,叫作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你這廝到我這里,難道會有什么好事不成?”
霍峻已經走了進來,隨意扯過一條凳子,自個兒坐上去,然后對旁邊一名小吏道:“給我拿杯水來你們這些閑雜人等,該做什么做什么,都別杵在這了。”
他仿佛是此地主人一般,將那些正被段實秀訓斥的人打發走了,等屋里再無別人,這才正色道:“大都護說了,李弼他們的賞賜須得及時足額發放。”
段實秀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知曉,我已經騰出了一些布帛錢貨,先頂上去再說。”
霍峻沒料到他竟然會這么好說話,原本以為要與他爭吵許久的,因此愣了愣道:“你這廝這次怎么這么好說話了?”
“李弼他們的賞賜若不能及時發放,且不說那位趙郎君必然會因此生事,就是我們北州軍民,也會因此寒心。今番新遭大敗,李弼他們是唯一亮點,我們需要英雄,而不可使英雄流血又流淚。”
他說完之后,兩人默默相對,許久霍峻一聲長嘆:“不能再這樣了。”
段實秀苦笑:“如今就看那位趙郎君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若說的是真話,朝廷年內真有大軍可以來北疆,我們便活了,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會發生什么事情,他沒有再往下說,霍峻點了點頭,轉而岔開話題:“說起來,你從哪騰出這些布帛錢貨的?”
段實秀看了看左右沒人,壓低聲音道:“此前我早有準備,為的就是備不時之需這話你別告訴別人,你若說出去,我是不承認的。”
霍峻呸了一聲,恰好那位小吏已經端了水來,他接過一飲而盡,然后拍拍屁股揚長而去。走到門口時,還拋下一句話來:“記昨啊,今晚的晚宴做得體面些,這可是要招待從咸陽來的貴人!”
段實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廢話,做你的事情,你們能打勝仗,我這邊就什么問題都沒有!”
見霍峻走遠了,段實秀看著茫然站在那的小吏,招手道:“你可知今晚晚宴之上有什么菜品?”
那小吏忙不迭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回稟長史,這是今晚晚宴上的菜品。”
段實秀接過來,瞇著眼睛瞧了一瞧:“駝峰、熊掌、全羊嘖嘖,駝峰去掉,如今駱駝這樣的大牲畜留著有用,全羊給他們再加上同只,另外,弄點魚吧,熊掌最近可有獵著熊?”
那小吏在旁飛快地點頭,聽到他最后一問,忙說道:“也巧了,前日少君帶著伴當,正好獵了兩頭熊。”
“連少君的獵物都要用在招待客人之上,我這個長史當得可真有夠差的”段實秀自嘲了一句,然后將菜單一擲:“罷了罷了,就這樣做吧,連一頓晚宴上用什么菜,都需要我過問”
他心中極是黯然。
這原本是都護府管家做的事情,但只因如今都護府里缺財少錢,整個北州被大戰弄得疲憊不堪,郭昭為避免浪費,便將都護府的一應開支也交給他掌控。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近一年。
“長史辛苦。”那小吏很明白段實秀的難住,打心底說道。
“我辛苦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累得你們連接著兩個月都沒有發俸祿,家里情形如何?”段實秀問道。
小吏苦笑道:“我還好,我跟著長史,總有口飯吃,家里么若是這個月再沒有俸祿,只怕就要斷糧了。”
段實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放心,如今犬戎退兵,栗特人的商隊很快就會來,那個時候都護府多少會有些進項,到時我便將拖欠的俸祿全發下去,狗娘養的,無論是哪個來要錢都不足了,總不能咱們妻兒老小餓著肚子干活吧?”
小吏有些無奈地道:“長史,你這是兩個月里第五次這樣說了。”
段實秀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說話不算數之名,算是落實了今夜晚宴,你隨我一起去,有什么家里孩子喜歡的,只管帶回去,我記得你家娃兒才三歲?”
酉時二刻,郭英準時出現在趙和下榻的館驛之前。進門之后,他打量了一番四周,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
原本破敗的院子,竟然給收拾得干干凈凈,那些亂堆的雜物也被分類擺好,看模樣,這位趙郎君竟然是想在這館驛之中長住了。
郭英壓制住自己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大步走向正堂。在正堂門口,他又看到了諸葛明。
“少君來了。”諸葛明拱手相迎道。
“趙郎君如今在做什么,一刻之后,便是晚宴開始,我特意來此迎接趙郎君。”郭英面上堆著笑道。
諸葛明笑道:“我家祭酒正在屋里,少君請進。”
郭英走進門,便看到趙和坐在被抹得干干凈凈的案桌之后,提筆正在寫字。他瞄了一眼,看到了“南北夾擊,犬戎必破”八個字,心中又是一聲冷笑。
這位趙郎君還是在做南疆北疆夾擊犬戎的春秋大夢,說來說去,還是要將北州人當作他立功晉身的臺階,至于在這過程之中,會死多少北州人,他根本不在乎!
心中如此想,郭英面上卻露出贊嘆之色:“趙郎君寫得好字,這一手字與北州書寫樣式頗不相類啊。”
趙和放下筆,笑著回應道:“我少時貧困,用樹枝在沙上練字,不好書寫隸書,只能作行楷”
“行楷?”郭英覺得這個詞有些陌生。
“三十余年前,稷下學宮中有人觀望圣祖皇帝遺書,揣摩其意,將隸書改為楷書,取其字方正可為楷模之意,二十年余年前,稷下酈公諱伏生又取楷書之形體,另僻蹊徑,創出行楷,楷即楷書,行則是行云流水之意。”趙和道:“北州與咸陽隔絕日久,故此不知此事,如今大秦之內,行楷盛行,幾欲取代隸書了。”
郭英心中猛然一動:“酈公諱伏生可是那位酈先生?”
“正是。”趙和點頭。
酈伏生三十年前就已經天下知名,名聲傳到北州來并不奇怪。不過趙和口中應付著郭英,心里卻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酈伏生便是參與五賢之會的五賢之一,李弼的老師知道五賢之會,只不過李弼從軍之后,便很少見到其師,也不知那位老人如今下落何在。
若得空閑,還是要打聽一番。
郭英不知趙和心中所想,他別有深意地道:“山高路遠,黃沙漫漫,北州雖然出自大秦,但近三十年時光,風俗已與大秦頗不相類矣。”
趙和抬眼望了望他:“山川雖異,日月同天,花開百朵,共生一木。”
郭英愣了一愣,然后哈哈笑道:“趙郎君不愧曾在稷下任過祭酒,果然話藏玄機,我非名家之流,不是趙郎君對手趙郎君,酒宴已備,還請移步。”
趙和也是一笑:“請!”
他面上雖然帶笑,心里卻又是一聲長嘆。
這位郭少君,身為郭昭唯一的血脈親人,也被北州上下視為郭昭的繼承人。但是他對大秦的情感,明顯遠不如郭昭本人,他的話語之中,都分明將北州視為大秦之外的疆域。
自己此行要達成目的,恐怕還需要進行一番艱苦地努力。
這讓趙和感覺到有些疲憊。
他一路行來,在嚴冬之時翻過天山,又在車師后國的追殺中來到金微山,此后帶著李弼等東奔西走,消耗的精力體力都極大。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某種極限,必須要盡快休息,但是他有心休養,可源源不斷的事情卻不讓他有喘息之機。
不過他并不后悔。
趙和很清楚一點,若他沒有出現,此次犬戎攻北州,石河關必定不保,而石河關失守,北州門戶洞開,犬戎輕騎源源不斷殺來,整個北州都會毀滅。
因此他強按住疲憊,跟著郭英出了館驛,向著都護府行來。
此時都護府中,人來人往,不少人都在奔走。
到得都護府門前,趙和看到李弼帶著數人正候在那里。
見趙和到了,李弼忙上前行禮:“都護!”
聽到李弼以“都護”之名稱趙和,郭英眉頭輕輕跳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冷色。
趙和擺了擺手:“在這里只有一位都護,你們稱我趙郎君便可。”
李弼獨眼掃了一下郭英,應了一聲:“那我便稱郎君君侯吧。”
趙和曾為赤縣侯,稱為君侯也沒有問題,總之李弼就是想要將自己對趙和的尊敬表露出來,趙和自然也不會拒絕。
旁邊一位陪同李弼來的官吏上前湊趣道:“李將軍早就到了,不過聽聞趙郎君還沒來,一直不肯入內,執意在此等趙郎君呢。”
趙和微微一笑道:“何至于此李將軍,呵呵,佐之,恭喜恭喜,郭都護升你為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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