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曹娥都已經(jīng)做出接受司馬亮建議的選擇了——她不做出也沒有辦法,畢竟如今形勢之下,那也是她唯一的選擇。但突然而至的軍情,卻讓曹娥又閉緊了嘴,而原本覺得事情在自己掌握之中的司馬亮,此時則是心中一悸,生怕又發(fā)生什么意外來。
事實上不必怕,在此時出現(xiàn)的軍情,自然就是意外。
消息是從函谷關傳來的。
在將嬴吉與謝楠趕至洛陽之后,四位校尉最初還是同心協(xié)力,兩人在中樞,董輔西去武威,襲破馬躍的所謂勤王軍,段植則東至函谷,追得嬴吉與謝楠連停下來笑三聲的時間都沒有。
但在解除了眼前的威脅之后,爭權奪利就成了四位校尉的頭等大事。因此董輔、段植便又匆匆返回咸陽,為的就是在分贓大會上給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利益。
段植留在函谷關替他統(tǒng)軍的是他的弟弟段松,這位也算是北軍中的一員悍將,只是性子暴烈,所以遲遲未能獨當一面。段植留他在函谷關,想著有雄關與強軍,守住函谷關應該不成問題。
但是他卻忘了,在大秦,軍事問題從來不是簡單的軍事問題,而一切軍事問題都是政治問題的延續(xù)。
謝楠在軍事上確實有點弱,但在被趕到洛陽之后,心中稍安,便開始用他更擅長也更有天賦的手段來解決問題了。
分化,拉攏,收買……哪怕九姓十一家中的七成力量都站在了司馬亮那一邊,但還有三成謝楠可以調(diào)動。憑借這些手段,再加上咸陽城中的司馬亮遲遲壓服不了四校尉為首的軍頭,所以謝楠竟然很輕易地爭取到了段植手下的兩位營正。
接下來就簡單了,利用段松性格上的缺陷,將之誘出函谷關,然后被收買的營正回軍奪了函谷關,段松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原本幾個也已經(jīng)動搖的部下一商議之后,竟然綁了段松將之獻與謝楠。
“謝楠以劉遇為將,已經(jīng)反攻入函谷關,段松將軍……已然被懸首示眾了!”
這個消息讓長信宮大殿一時安靜得連針落之聲都可聞見。
段植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人,他駭然叫道:“怎么可能?”
他目光猛然轉向司馬亮。
劉遇在羽林軍中算得上宿將——位次雖然不算太高,但他們北軍之中的人自然知道,羽林軍中最能打的便是劉遇。當初北軍與羽林軍相互競爭,彼時他們這四校尉沒少吃過劉遇的老拳。
但是,劉遇是司馬氏的人,司馬氏對其人有知遇之恩,他在此前的政變之中起到關鍵作用,也正是因此,曹猛、楊夷被殺之后,他爵位雖得以提升,卻并沒有立刻得到重用。但是嬴吉與謝楠能逃出咸陽,羽林軍起了關鍵作用,劉遇也被裹挾帶到了咸陽,然后又被謝楠舉薦給嬴吉。
之所以謝楠收買段植部下這么輕易,與此人也有關系,他對北軍諸將可都熟悉得緊。
“這怎么可能?”段植再次向司馬**問。
司馬亮臉色也極為難看。
“這……劉遇這背主家奴!”他渾身顫抖,猛然一頓足。
“罵人若能解決問題,司馬丞相,你一個人可以抵我們?nèi)勘避娏恕!倍o此時倒是與段植站在同一立場了。
但在開口之前,他已經(jīng)與黃儀等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丟了段松部之后,段植手下就只有兩個營正三千余人的部隊了,他在這場權力之爭已經(jīng)出局。
“那你們說如何做?”
“劉遇先是背叛大將軍,然后又背叛司馬公,這等三姓家奴,今后必然還要背叛嬴吉。”眾人沉默之中,曹娥嘆了口氣道。
此時的她,雖然嘆氣,卻絕不象方才那樣神情灰暗。
相反,她的眼中閃閃發(fā)亮。
局勢看似不利,但對她來說,卻還是有好處的。
羽林軍!
函谷關既失,羽林軍必然要反攻關中的。但是,羽林軍乃是大將軍曹猛與中郎將楊夷經(jīng)營多年的部隊,雖然在政變之后經(jīng)歷了一次大清洗,可是其中下軍官中,暗中忠于大將軍的人還是有的。
此前這些人在大將軍死、全家被誅之后,茫然無首,故此只能為嬴吉效力。但現(xiàn)在,有人可以站出來,號召他們?yōu)榇髮④姀统鹆恕?br />
曹娥目光掃過眾人,見司馬亮若有所思,她又抬眼看了看段植:“段叔父。”
段植此時幾乎要發(fā)狂,他根本搞不明白,自己的弟弟那么能打的人物,怎么會丟了函谷頭這樣的雄關天險。但他終究還是保持著一絲冷靜,沒有當眾失態(tài),此時更在想如何收拾局面,聽得曹娥喚自己,他心神不寧地應了一聲:“臣……臣在。”
“段叔父令弟為國捐軀,理當追贈。”曹娥又開口了。
司馬亮心中生出一陣厭煩,此時局勢雖然仍然是他們這邊占優(yōu),但函谷關失守,卻會給地方上的實力派一個錯誤的信號,讓他們誤以為嬴吉還能重整山河。因此,在這個時候,曹娥還出來收攬人心,實在是讓司馬亮覺得不對。
總之在他看來,若是事態(tài)不急,讓曹娥這“小姑娘”玩一玩沒關系,但事態(tài)緊急起來,曹娥還是老老實實在長信宮中當一個吉祥物為好。須知……
就在司馬亮琢磨著如何措辭,既不失禮儀,又足以讓曹娥知輕重時,曹娥突然又開口道:“段叔父令弟可有子尚在?”
“呃……”段植愣了愣,然后道:“有二子,年紀尚幼……”
“哀家決意再建金吾衛(wèi),以段叔父統(tǒng)轄之軍為根基,補叔父二侄于金吾衛(wèi)中,以歷年資,待其年長些便可直接為將。”曹娥掃視眾人,然后又道:“這長信宮之安危,哀家之安危,便托于叔父了。”
這是要調(diào)段植之后來充作護衛(wèi)!
這等軍事安排,此前都是由司馬亮與四校尉商議而行,曹娥從來沒有插手過,但今日她不但插手,甚至沒有與任何人商議便做了決定。
司馬亮心中冷笑,這也太急切了一些吧,莫說他與其余三校尉不會同意,就是段植自己,也未必肯在此時應下此事。
須知千算萬算,終究還是實力最重要,因為實力可以引領大勢。他司馬亮的實力足夠,九姓十一家七成力量都受其節(jié)制,所以他才能將好不容易大權在握的嬴吉趕出咸陽,才能讓手握兵權的四校尉不敢在咸陽城中亂來。而四校尉手中有兵,實力也足夠,所以彼此說話之時腰桿就硬。
若放在此前,曹娥要讓段植為金吾衛(wèi),段植一定高興,可現(xiàn)在,段植是在場眾人中實力最弱者,他若接下這個燙手的活兒,其余三位校尉只怕立刻與他翻臉。
就在司馬亮一肚子算盤之時,曹娥接下來一句話又到了:“嬴吉可以收攬北軍,哀家也可以收攬羽林,哀家之父親掌羽林多年,除非那不為人子的狂悖之徒將羽林盡數(shù)殺絕,否則豈會沒有一二人仍心懷忠義者?”
此語一出,原本都要吵嚷起來的三位校尉、暗挫挫等著看笑話然后收拾殘局的司馬亮都是一呆。
然后司馬亮心中頓時恍然。
他再看曹娥時的目光,就與此前不同了。
這位太后,并非深宮中的弱質(zhì),她……原來也是有自己的實力的。雖然這實力乃是其父遺留下來的,雖然這實力還只停在嘴上并沒有變現(xiàn)……
“臣肝腦涂地,不足以報答太后深恩!”就在司馬亮重新打量曹娥時,段植已經(jīng)跪拜下去,深深叩首,向著曹娥三拜。
曹娥也沒有避讓謙遜,只是嘴角浮起一絲淺笑。
而司馬亮則是臉皮一抽動。
好吧,曹太后已經(jīng)將其父遺留下來的實力部分變現(xiàn)了。
其余三位校尉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說話。
董輔面皮都快繃不住了。
原本他們以為段植已經(jīng)出局了,但卻不曾想,曹太后此時會伸出手來拉其一把。
更沒有想到,曹太后竟然真正能夠拉起段植。
原本他們都琢磨著該如何兼并段植的手下了——在這亂世已起之際,同僚的情誼哪里抵得上實力重要,段植失去了其主力,又留有幾千人,正由食肉者變成被食者,結果曹太后這一伸手,段植雖然不算恢復實力,但總算有了個緩沖。
不過好在他們只是沒有占到便宜,倒不能說有損失。
唯一心中最惱火的是董輔,原本,他對這位太后還有些不臣之念想,現(xiàn)在卻不能不意識到,這位太后,似乎是要從他的控制之中脫身了。
“軍務之事,哀家不等,哀家也不插手。”曹娥也知道步子不能邁得太大,因此緊接著便緩了緩,“司馬丞相,軍務也非你所長,故此如何應敵,盡交給四位叔父商議,然后報與你知曉,你須得籌措好賞賜,另外征募兵員,哪位叔父在討逆之中兵力受損,便給他優(yōu)先補充,勿使我軍軍勢不及逆賊!”
司馬亮咽了口口水,沉默了一小小會兒,然后拱手作揖:“太后放心,此臣之本分!”
曹娥望著再次向自己施禮的司馬亮,嘴角處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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