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統二年四月初八,晨,卯時。
國子監的鐘聲響了起來。
連綿不絕的十八聲鐘響,讓云集于國子監前的人們精神大振,緊接著,緊閉的國子監大門敞開,一個身著紅袍的官員手舉黃綢卷軸行了出來。
他先是環視了一眼周圍,然后展開卷軸,揚聲念道:“敕,大秦道統二年科舉于四月初八卯時開場,各郡考生入內!”
念完之后,他閃身到了一旁,在他身后,國子監三門洞開,六隊軍士分別自這三座門中行出,左右分別站開。
對于所有人來說,科舉都是第一次,因此無論是前來參考的各郡學子,還是趕來看熱鬧的咸陽百姓,一個個都看得津津有味。
張欽夾在人群之中,望著這一幕,心不禁怦怦跳了起來。他旁邊一個容貌清秀的年輕學子似有所覺,側過臉望著他:“張兄可是有些緊張?”
“錢賢弟難道不緊張么?”張欽反問道。
錢益微笑起來:“如何能不緊張,此事干系如此之大,社稷禍福、大秦正統,皆在于此!”
他說完之后,一撩衣袖,邁步向前行去。
張欽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捻著胡須微微瞇眼。
在得到賈暢的囑托之后,張欽便開始有意識地接近這位名動江南的才子,但如同賈暢所言,此人心思縝密,雖然張欽憑借自己的才學與之相談甚歡,但他對于自己此次參與科舉究竟有什么打算,卻是絲毫不漏口風。
這讓張欽多少有些沮喪——他還希望憑借這個功勞,能夠折抵一些基層經歷,讓自己的官職能夠升得更快一些。
不過實在無所收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他如今已經落在趙和眼中,只要此次科舉得中,再有一兩次合適的機會,必然能夠得以升遷。
“張兄為何駐足不前?”行進之中的錢益頭也不回地問道。
張欽笑了笑:“開科舉乃千載未有之事,我等既親身經歷,自然要在此多品味品味,今后含飴弄孫之時,也有向小兒輩吹噓的資本。”
他口中如此說,腳下卻追了去,到了錢益身邊之后,他又輕輕嘆了一聲:“這原是造福天下士人的美事,惜哉惜哉。”
“何惜之有?”錢益訝然。
“主考之人不是姓嬴。”張欽道。
錢益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欽:“這幾日里,張兄可對護國公頗有推崇啊。”
“單以功業,護國公乃當今人杰,我自然推崇。然則我雖兼學百家,卻奉儒學為主,君君臣臣,不可忘也。”
錢益臉色稍動:“張兄慎言!”
張欽的話里,雖然推崇趙和的能力與功勛,卻以其不能守為臣之道譏諷之,在如今這個場合,確實是不合時宜。張欽哂然一笑:“出我之口,入君之耳,難道錢賢弟還會出賣我不成?”
“張兄既有此心,為何還要來參此科舉?”錢益再問道。
“我方才說了,這是千秋盛事,哪怕非嬴氏所主,卻也不能不來。此非為一家一姓所設,而是為天下讀書之人所設,我輩適逢其時,若不親自,必有終身之憾。”
錢益點了點頭。
他腳步稍稍緩,與張欽幾乎同時來到了檢查的隊伍之前。
張欽瞄了一眼錢益所提的籃子。
幾乎所有參與此次科舉的人都會準備自己的行囊,或者是籃子,或者是包裹,也有人干脆提著書箱。其中裝著考試所需要的文具,還有考生的一些生活用具——這次考試時間長達三日,每日午一科下午一科,兩科考完才允許離開,故此需要做一些準備。但這也給了部分心懷僥幸之人可乘之機,據張欽所知,有些參試考生便將主意打在了這面,準備在自己的行囊之中進行夾帶。
以錢益才學,自然是不需要夾帶的。但是,他并不是真正來參加科舉,而是奉嬴祝之命前來攪局,所以他若有所夾帶,所攜者就不會是小抄答案那么簡單了。
軍士們對每一位近前的學子都進行檢查,很快就輪到了二人。
錢益被引到最左的那間門前,一番搜檢之后,他被請進了門內。幾乎同時,張欽也檢查完畢,進入了國子監之內。
兩人相視一笑。
“據我所知,此次參考之人足足有一千五百余,今日正科,人人皆考,以這個速度,只怕一個時辰都搜檢不完。”張欽說道。
“如今只是入場時間,等正式開試還有一個時辰,若是真不能全部搜檢入內……”錢益搖了搖頭,“以趙公行事,不會出此疏漏。”
如同他們料想的那樣,起初搜檢比較慢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熟悉過程,但此次被抽調來進行搜檢的,都是軍中精明強干之士,故此在搜檢了十余人之后,他們的熟練程度大增,速度也就越來越快。張欽與錢益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和他們一樣入內的人便已經過百,再又過了一盞茶功夫,人數又翻了一倍。
“你我也入場吧?”張欽道。
錢益笑道:“小弟是乙考場第二十八號,張兄呢?”
“這倒可惜了,愚兄我是丙考場第四十五號。”張欽道。
兩人的考場是國子監中相領的兩間院子——在確定會舉行科舉之后,國子監便進行了擴建,新建了諸多院子,并且給這些院子都搭起了頂棚,這些院子便是科舉的試場,每個院子當中,又被木板分隔成一百個席位,此次參考一千五百余人,一共動用了十八間院子。
兩人便在國子監前院揖手道別,然后各自趕往各自的考場。張欽初時還在琢磨,錢益究竟會如何完成嬴祝交給他的使命,但當他真正邁入丙字考場之后,他便將這些雜亂的猜測都拋到了腦后。
他不想錯失在這第一次科舉中揚名的機會。
因為是初次組織科舉的緣故,所以這次所開科目只能說是一次嘗試。每個參與考試之人,必須報考正科與兩門副科——許多不許少,所謂正科,考的內容就是去年底才頒布天下的《道統》一書,所謂副科,則是明算、格物、明法、實務、兵法。這個科目的設置與趙和最初的設想有很大的出入,倒不是趙和做出了讓步,而是主持這次科舉的李非提出,既然要改革,那就改革得更徹底些。原本趙和是想以道統為正科,以百家為副科,即考生除了考道統之外,還可以另選二家之說進行考試,以此來促使學子們打破門戶之見,博采百家之長。李非則以為反正“道統”已經將百家之間的門戶壁壘打破了,再去單獨為一家學說開科,反而不美,倒不如選擇對于國計民生最有用的一些領域分科考試,所考的內容同樣也集百家之長:比如明算一科,便是將儒家、陰陽家、墨家和工家(公輸班)等諸多學派中有關計算之術合而為一;再如格物一科,則是將商家、農家、墨家學說之中研究物性之理合于一處。在拋去治國執政的理念之爭后,各家在這些具體術理的分歧并不大,因此將之融合匯編的難度,也比趙和最初想的要小。
自然,李非也藏有私心,比如說明法一科,對于他所屬的法家來說極為有利,甚至可以說,所謂明法,根本就是為法家單獨設科了。不過李非的這點私心,在趙和的容忍范圍之內,而且大秦也確實需要大量熟悉法律與制度的官吏——在趙和的計劃之中,是要將地方官的司法之權給剝離開來,通過設立刑部的方式將之收歸于中央,這就有大量的法律專才。
每一個參與科舉的考生至少要在正科之外另報兩門副科,正科決定其是否得中,副科決定其名次與今后的就職方向。當然,若對自己有自信,也可以報所有科目,反正最后計分之時,只擇評分最高的兩門副科。張欽便是這種對自己有十分自信的人,故此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里,他每日都卯時趕到國子監參考,至酉時才考畢離開。
錢益也如他一般。
考之前張欽對自己還是滿懷信心,但最后一場考完之后,當他整理好行囊離開國子監時,還是禁不住駐足回頭,望著自己這三天“煎熬”過的地方,不勝唏噓起來。
“張兄為何嘆息?”好巧不巧,錢益恰好也在此時離場,見此情形,笑著問道:“此次所出之題,理當難不住張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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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科舉的題目真的不算太難,畢竟第一次開考,雖然從去年十二月起,有關科目的書籍便已經市發賣,但許多來自外地的學子,只是到了咸陽之后才真正接觸到這些書籍。但對于張欽、錢益這樣的人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博覽百家,哪怕是最為重要的道統科的內容,大多數也都是他們早就熟悉的東西。
故此聽到錢益的話語,張欽笑著道:“題倒不難,但這三日里所見人生百態,卻是讓我不勝唏噓。”
錢益深有同感地點頭:“賢兄所說極是,此前我便知道,科舉一開,天下英杰盡入其網中了,但卻不曾想,情形會這般嚴重——我那試場之中,便有十一人因為各種緣故未能考完。”
考場昏闕者、病倒者甚至瘋顛者,考場外痛哭者、狂笑者甚至自盡者,這幾天里,他們可都是見到了。
“不說這個,錢賢弟自覺如何?”張欽甩甩頭問道。
錢益昂然道:“必在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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