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額頭黑線，堅定搖頭：“屬下還不想成親。”
姬夜歡便不再繼續，轉而問他：“今天帶什么回來了？”
無涯提起手中食盒，對她道：“打了些酒，買了幾個小菜。”
姬夜歡笑道：“正好我有些餓了。”
姬夜歡轉身走進院子，無涯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
院子里種了一株紅楓，與北祈姬家南苑那株相差不大，火紅的葉子如同一片片絢爛的紅云。
當初無涯看到這株楓樹時，便毫不猶豫地花大價錢把這處小院買了下來，即便后來有過疑惑為何會如此決斷，也沒有半點后悔。
紅楓樹旁是一個長形花圃，里面種了些花苗，還不到開花季節，嫩油油的也頗為好看。
樹下擺放著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樹枝上吊著一架藤蔓秋千，門口的大理石宮燈，和院子里一些其他小裝飾，都是無涯趁姬夜歡出門的時候悄悄布置的。
小院其實并不小，即便擺上一些裝飾也顯得空曠，無涯不時思索該如何把這里打造成兩人居住的溫暖小窩。
兩人在石桌旁坐下，無涯取出食盒里的酒菜放在石桌上，擺了滿滿一桌，濃郁的酒菜香氣很快便傳出去。
姬夜歡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而后毫不吝嗇地對無涯豎起大拇指。
無涯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上一杯。
“酒不錯。”姬夜歡喝一口酒，又夾了一口菜。
見她把菜放進嘴里，無涯放下酒壺看著她，表情有些緊張。
姬夜歡挑眉看他，“怎么？”
無涯清了清嗓子道：“好吃嗎？”
姬夜歡道：“又不是你做的，你緊張什么？”
無涯心里一咯噔，繼而面無表情道：“畢竟是我買的，若是不好吃，下次就換一家。”
無涯走到姬夜歡對面坐下，一邊喝著酒，一邊用余光觀察姬夜歡的表情。
這還是無涯第一次把做的菜端到桌上，端到姬夜歡面前。
即便他私底下已經嘗試了無數次，吃過的人也都說味道不錯，無涯還是覺得緊張，生怕自己做出來的菜不合姬夜歡口味。
面對無涯極力隱藏卻仍舊能看出些許期待的目光，姬夜歡把嘴里的菜細細品嘗了一番后，輕笑道：“和以前買的味道確實有些差別。”
無涯的心提了起來，面上依舊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若是不合胃口……”
“不過，意外地很美味呢。”姬夜歡截斷他的話頭，笑瞇瞇道。
無涯一瞬間仿佛看到萬千繁花在眼前盛開，整個人如同踩在云端。
“咳。”他握拳抵唇輕咳一聲，臉上浮現出可疑紅暈，“既然公子覺得味道尚可，屬下以后便繼續買這家。”
姬夜歡不置可否，緩緩抿一口酒道：“你是何時發現的？”
無涯下意識問：“什么？”
姬夜歡淡淡看他。
接觸到她漆黑如夜的瞳眸，無涯忽然明白了姬夜歡的意思，不由坐直了身體。
“屬下也是在公子進城之后才發現。”
當時一瞬的震驚之后，無涯又覺得本該如此，似乎心底深處早就已經知道姬夜歡的真實性別。
無涯鄭重道：“對屬下來說，不管公子是男是女，都是屬下的主子。”
姬夜歡看了他片刻，直到無涯感覺整個人都仿佛被她看穿，變得緊張起來，才笑道：“真會說話。”
無涯暗暗松一口氣。
若是姬夜歡知道他在說謊，就不會那么容易過關了。
“這里太過平靜。”姬夜歡輕晃著酒杯，目光放到遠處。
天色漸暗，日暮微黃的光灑下，給她的臉龐鍍上一層柔和光暈。
“與世無爭，沒有塵世紛擾，這種生活，還真是讓人墮落。”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姬夜歡都要防備各種明槍暗箭，鮮少有完全放松的時候。
但在這里，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她的人或物，不用提防任何人，以至整個人從內而外都顯得慵懶愜意。
見她杯里的酒已見底，無涯再次給她斟上，“或許輪回之境的奇特之處就在于，能滿足人心里的愿望。”
姬夜歡微微揚眉，輕笑：“哦？莫非這種生活，是你心中所想？”
她半靠在石桌邊緣，以手撐頭，嘴角斜勾起淺淡的弧度。
一雙略狹長的桃花眼微瞇，眼尾微揚，如墨漆黑的眼瞳中，溢滿的笑如蜂蜜般香甜誘人。
無涯平緩的心跳忽然變得沉重而急促，一下又一下，重重撞擊在胸口，又漲又麻。
他用手虛掩著胸口，迅速移開目光，看向姬夜歡身后的紅楓。
“我曾經幻想過，與……心愛的女子一起，過平靜安穩的生活。
種一池蓮花，養幾尾錦鯉，看花開花謝，觀晨星日落。”
“閑時與她一起飲酒作樂，辛勤勞作，一起建造一個屬于我們的溫馨小窩。”
他微垂下頭，睫毛顫了顫，嗓音低沉緩緩道：“只愿，每日她睜眼時，最先看到的人，是我。”
姬夜歡眸光微動。
眼前之人恍然間變成一襲白衣，周身籠罩著一層柔和的白色微光。
他低垂著眼，纖長的眼睫蓋住雙眸，渾身都散發著低落沉悶的氣息。
姬夜歡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又在手伸出去之前收了回去。
宮璃玥，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過。
那般美好的人，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姬夜歡放下酒杯，撐著石桌站起身，轉身走向屋內。
“會有那一天的。”她淡淡留下一句話。
開門聲響起，無涯抬起頭。
星光下，眼角一滴透明水珠反射著微弱的光。
無涯抬手把水珠抹去，把手指放在眼前。
小小的水珠被抹散，手指上只殘留下濡濕的痕跡。
心口被什么東西堵得發慌，那些深埋在心里的話，就那般沒有經過任何思索，就脫口而出。
似乎，那是他已經沉淀了千百年的愿望。
但是，明明是美好的愿望，為什么，他的心口那么痛，仿佛永遠沒有機會得償所愿。
不對，不是這樣的。
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里響起。
他分明只想一輩子跟在主子身邊，答謝主子的恩情，何時有過這種想法了？
這段時間一切都不對勁，那些雀躍的小心思，不該是他的。
可為何腦海里總會浮現不該有的畫面？
那些畫面越來越清晰，有兩人在樹下相擁而立，一人白衣一人紅衣，如同一對神仙眷侶。
兩人在說著什么，言笑晏晏，男子勾起嘴角，薄唇在女子眉間輕碰了一下。
那紅衣女子笑著踮起腳，雙臂圈著男子脖頸，似乎發現有人偷看，忽然轉過頭來。
無涯看到了她的面容——如此熟悉的一張臉。
無涯一瞬間如遭雷亟，那是主子喜歡的人，他怎么敢？！
但是有一個聲音卻告訴他，那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那是他喜歡的人，那是他想要生生世世陪伴的人。
對，只要能與她相伴一生，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里炸開，大量記憶瘋狂涌入，腦袋仿佛要爆炸。
無涯雙手捧著腦袋用力搖晃，想要把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和幻想甩出去。
但那些記憶真的不屬于他嗎？分明那么清晰，清晰得仿佛他親身經歷過一次。
他到底是誰？
越來越多的記憶片段占據整個腦海，無涯再也撐不住，一頭栽倒在石桌上，暈了過去。
寂靜的夜空下，傳出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微嘆息：“其實，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好。”
第二日一早，姬夜歡剛醒，房門便被推開。
有人悄然走進，在床邊站定。
一道陰影覆蓋下來，男子略帶磁性的溫柔聲音輕喚道：“該起床了。”
姬夜歡猛然睜眼，快速轉頭。
男子逆著光站在床前，一襲白衣白得晃眼。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浸著笑。
姬夜歡眸光微閃，隨后很快恢復正常。
不管感覺如何相像，那確實是無涯的臉。
無涯眸中含笑，繼續道：“快起床洗漱用膳了。”
若是換做其他時候，姬夜歡還會調侃幾句，但現在卻沒了這種心思，在無涯催促的目光中，乖乖起床。
日子在平淡中緩緩走過，五日過去，依舊一切如常。
只是姬夜歡卻發現，自那夜無涯剖析自己的愿望之后，無涯不再稱呼她為公子，換上了白衣，身上似乎越發多了宮璃玥的影子。
“這是方大嬸家撈到的魚，剛才在門口遇到，送了兩條給我。”
無涯提著兩尾魚從大門走進，嘴角依舊掛著五日來幾乎不曾消失的笑意。
五日前發生那位陳小姐的小插曲之后，兩人與周圍鄰里的關系奇跡般地好起來。
姬夜歡并未與他們結交，他們卻不時上門，帶上一些自家的東西。
而這些鄰居，不知為何把兩人當成了夫妻，每每看到姬夜歡，都喚她一聲‘宮夫人’。
姬夜歡猶記得第一次聽人這般叫她時，她的心情無法用言語形容。
無涯卻完全不抵觸眾人的誤會，甚至樂在其中。
姬夜歡糾正過幾次，但無人聽，下次依舊這般喚，數次過后便作罷。
她曾疑惑為何是叫‘宮夫人’，無涯解釋，因為他的主子姓宮，他也隨姓，畢竟不能讓人叫姬夜歡‘無夫人’。
姬夜歡覺得好有道理，無言以對。
于是這樣的稱呼便被默許。
院子里，紅楓樹下，姬夜歡躺在竹榻上，閉著眼淺眠。
陽光正好，細碎的日光從楓葉間透出，灑在姬夜歡臉龐，如同一幅恬靜優美的畫。
無涯放輕腳步，悄無聲息走到姬夜歡身邊，伸手替她拉了拉薄毯。
姬夜歡側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清對方是誰后，眼底寒光漸漸散去。
“別打擾我休息。”姬夜歡拉好被子側身背對無涯。
無涯在她身后無奈搖頭嘆息道：“真是貪睡的小懶豬。”
姬夜歡身體一震，嘴角抽搐，滿臉黑線。
“好好睡吧，菜做好后我叫你……宮夫人。”無涯彎下腰，在姬夜歡頭頂輕聲道。
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姬夜歡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怎么都覺得無涯最后那三個字是含著笑帶著調侃味道的。
姬夜歡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無涯的態度，畢竟外人誤會他們并沒有什么，但無涯也覺得理所當然就怪異了。
更怪異的是，她竟然會默許無涯這樣的態度，甚至并不抵觸他的靠近。
莫非是因為在這座奇怪的城池待太久，她也被同化了？
姬夜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掀開薄毯起身走向廚房。
無涯正在灶臺前忙碌，姬夜歡背靠門框，靜靜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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