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生受過的所有傷、所有試劑反應在同一時刻襲來，蘇傾覺得自己像被萬箭穿心，滅頂的疼卻不能讓她瞬間暈過去，而是必須睜著眼承受這個災難。

    不知過了多久，蘇傾在水里搖搖欲墜，她半睜著眸子，看見了從自己右手腕處點點伸展出的細線。

    它如同有生命一般，緩慢地、婉轉地破出皮肉，帶著一絲鮮血舞蹈而出。它牽扯著蘇傾的所有器官，隨著慢慢抽出的動作，蘇傾身體不自禁抽搐。從頭頂到眼球，心肝脾肺，延展而下，直到下腹處疼痛停止。

    也正是在此時，抽出的細線忽然不動了。它宛若一體的身軀，頓時斷裂了九寸距離。

    玻璃缸里一人一線，浸泡在泛著血色的液體中飄蕩。蘇傾看著斷下的半根細線，輕輕勾了勾嘴角。

    很快，頂上的儀器送進一根同樣長的線，十分精準地接了上去，將細線重歸原先長度。

    宋子輝緊盯屏幕，見一切順利完成，立馬松了口氣，按下按鈕將液體回溫。屏幕上的人終于從冰藍色變回橙紅，延伸的細線也在這過程中收了回去，留下那半截斷裂的線飄在水里。

    頂蓋被打開，玻璃缸下的排水口運作，里面的液體瞬時從那排了出去。不過半分鐘，缸里的人總算呼吸到氧氣，腳一軟，倒了下去。

    宋子輝快步跑進去，拿著蘇傾剛脫下的袍子跳入玻璃缸，將她包裹起來。

    他看著人濕漉漉的頭發和發抖的身子，皺眉道：“小傾，不如我們放棄吧。我幫你毀掉它。”

    蘇傾努力控制住不讓自己牙齒打戰，扯出個笑容，“這可不像你說出的話。”

    “阿洛看見你這樣也不會安心的。”

    “但他已經看不見了。”

    宋子輝不語。

    “雖然過程難熬，看上去效果不錯，”蘇傾抬眸看向他，“不會有問題吧？”

    宋子輝與她對視一會兒，嘆了口氣，只能說：“問題沒有，但不能完全保證看不出來。姓穆的破了你的身，你體內的實驗劑已經做出排斥反應——截斷了那半根凝結弦。我用自己制作的凝結弦接上，看上去沒有發生副作用，但如果那幫人拉你回去定期檢查，能不能檢測到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抬眸，“他們最看重你純凈的血液和基因，這樣玷污實驗品的做法，難保他們不會殺了你。或者直接殺了他。”

    “你的技術我一向放心，”蘇傾對他一笑，“你不會讓我有危險的。”

    宋子輝默了默，扶著她站起來，語氣盡是無奈，“是、是，你就會道德綁架。以后每周過來做復檢。”

    蘇傾笑得更開心了，“謝了子輝。”

    “不過你這樣的態度，讓我很懷疑啊，”宋子輝扶著她走下樓梯，“你不會還想和他……？”

    “斷半根也是斷，全斷也是斷，既然都會被發現，全部更換還比較容易蒙混過關不是？”

    “別開玩笑，各種短期后遺癥都夠你受的。這次失憶好在沒影響到體內實驗劑，要是影響到了，他們給你體檢的日子就是你的死期。”

    “別說的這么恐怖，”蘇傾走進臨時洗浴間，拉著門，“我心里有數。”

    “你有數個……”

    咔。

    門關上了。

    宋子輝站在自家洗浴間外邊碰了一鼻子灰，咬牙切齒了會兒覺得這樣不風度，站了站，把蘇傾來時的衣服拿到門邊椅子上，自己下了樓。

    蘇傾洗好下來時宋子輝已經在調戲女護士了，她哭笑不得拿好早早放在柜臺的藥片，正要走，宋子輝又走了來。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你繼續。”

    “也行。你的失憶癥狀沒有大問題，剛泡了試劑已經緩和很多，今天之內把藍瓶藥吃完，失憶病發巔峰會在晚上或凌晨，失憶期間印象深刻的人還是記得的，情況不算棘手，睡過去明天就恢復了。綠瓶的每天吃，這是緩解副作用的，”宋子輝一頓，“以防你們下次擦槍走火。”

    蘇傾聽著點點頭，“好。”

    “我以前給你做的控壓手環怎么沒戴了？”

    “那東西綁手上太明顯，我怕被發現。”

    “是怕姓穆的懷疑吧，”宋子輝一笑，“說實話，你讓他戴套會好很多。”

    “……”

    他別開迎面而來的殺人視線，掃了眼大門，湊到蘇傾耳邊，“外面那孩子，你讓他一直跟著？”

    蘇傾聞言一笑，“怎么，你想見見他？”

    “這不是擔心你安全么？”宋子輝抽離身子，目光卻依然往診所外瞟了瞟。

    “沒想到你還有這興趣。子橙知道，肯定會大跌眼鏡。”

    說到后半句，宋子輝眸子暗了暗。蘇傾很快轉移話題，“既然都說了，幫我叫他進來？”

    宋子輝立馬恢復原先狀態，把眼鏡戴上，邁著長腿走出去，“行，為你效勞。”

    淵清診所門口，一片鳥語花香。正值中午，小院里花草樹木生機勃勃，和歌唱的鳥兒一起譜出一片春色。

    宋子輝走出去，先整理了會兒自己的衣襟，調整好表情，走向右邊的修剪成圓形的植物。圓形植物正是建筑轉角，墻壁擋住了視線，草坪上只有一片陽光投射而下的陰影。

    宋子輝緩緩走近轉角，他看著那片陰影站了會兒，嘴角微微勾起，探過頭去：“你好？”

    “！”

    陰影后方忽然閃過一陣風，那陽光下泛著金色的發絲一閃即逝。宋子輝的眼睛被這亮光閃得瞇了瞇，他感到面前一股涼意，隨即面頰傳來一陣刺痛，他條件反射向后倒了倒，很快反應過來，伸手抓住瞬間襲來的匕首。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掌心微涼而柔嫩的肌膚讓他笑意更甚，他背光而立，笑容與嗓音一般，極為溫柔，“我是小傾的朋友，跟我進去吧？”

    被牢牢抓住手腕的人穿著一身小西裝，身高還不及面前男人的肩膀，哪怕前一秒還揮刀相向，但他的眼神并無殺意，甚至純凈無暇。

    他似是被眼前的人弄得微微愣了愣神，雪白的肌膚在金發的襯托下隱隱發亮，“抱歉……先生，我聽不懂。”

    他自然是用母語說的。

    “西班牙人？”宋子輝一頓，換成英語，“這樣能聽懂么？”

    少年搖頭，眨了眨藍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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