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淳音正低著頭，視線一瞬不瞬膠著在面前的兩本賬簿上，眉頭緊鎖，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一般。

    “小妹。”樓遠伸手，欲將攤在桌上的賬簿拿起：“我們回家吧，別打攪掌柜做生意。”

    樓淳音手速很快，“啪”的一下，將兩本賬簿按住，抬起頭來，卻沒有理會樓遠，而是將視線，投向他身后的蘇掌柜：“請問掌柜，這賬簿之上的記載，可有疏漏之處？”

    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樓淳音也算是自己的主子，但蘇掌柜卻一點也瞧不起她：“二小姐，您還是聽大少爺的話，趕快回家吧。”

    樓淳音眸色一沉，烏蒙蒙的眼底，瞬間冷光乍現：“本小姐在問你話，你難道沒有聽到嗎？”

    掌柜愣了愣，似乎完全沒料樓淳音會是這種反應，再一對上她的雙目，心中竟猛地一咯噔，隱隱感覺到一陣難以抗拒的壓力，但他卻怎么都不肯承認，這種強烈的，令他惶然敬畏的壓力，是出于自面前這個少女。

    他笑了笑，語氣雖溫和，但話語中的輕視，卻仍舊非常明顯：“回二小姐的話，這賬簿之中的記載，自然是沒有疏漏。”

    “哦，是嗎？”樓淳音也不生氣，只將面前兩本賬簿推到掌柜面前，指著其中幾處問道：“掌柜可否解釋一下，進貨簿和銷貨簿上的賬目，為何對不上？”

    掌柜訝然，朝她所指之處看了眼，隨后滿不在乎道，“二小姐怕是看不懂這賬簿，茶莊的每一筆生意，都在另外幾本賬本上記載，月底作結，再記載于總簿上，只有將所有賬目一起比對，才能看得出銀錢的完整流向。”

    呵，把她當傻子，想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掌柜說的沒錯，但論單個賬目，銀錢的進項與流出，都應該是持平的，有來則必有去，來去則必相等，然而——”手指落在銷貨賬簿上的其中一欄：“十月十七，銷于云龍商行四千斤茶葉，共收九萬兩銀錢，可到這里，卻平白無故少了七千兩，到這里，又無緣無故少了五千兩，離譜的是到最后，卻能結平整個賬目，這我倒是奇了，這少掉的一萬二千兩銀子，究竟去了哪里？仔細一算，舊管和新收的數字根本就對不上。”嘴角輕輕一扯，目光越發犀利：“有關這一點，掌柜可否解釋一下？”

    從始至終一直端著架子，一臉不屑的掌柜，額上驟然開始冒起冷汗，眼神飄忽，甚至不敢與樓淳音對視：“這……賬房先生今個兒有事不在，這賬目，我也只能看個大概，興許真有什么紕漏也說不準，再者，這么多的賬目，有一些疏忽也在所難免，只要最后的總簿沒有問題，就不用在意。”

    “一點疏忽？”樓淳音冷笑加大：“這叫一點疏忽？有關銀錢之事，怎能疏忽？豈不知，一點微小的紕漏，就有可能導致極為慘重的損失，掌柜在樓家的茶莊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難道還不懂這個道理？”

    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教訓，蘇掌柜臉上有些掛不住，“二小姐，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畢竟一介女流，商場之上的事情，你哪里曉得。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老爺和大少爺操心吧，您最該做的，是修身養性，自省德行，以博得賢良溫婉之名，好與太子殿下盡快完婚。”

    “蘇掌柜的意思是，本小姐不配過問自己的家事？”緩緩起身，目光冷然直視掌柜。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姐誤會了。”依舊不敢與其對視，掌柜半垂著頭，以恭謹的語氣說道。

    “小妹。”樓遠在一旁看不下去，插言道：“蘇掌柜也沒說錯，你一個姑娘家，這些生意場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

    “大哥。”猛然打斷，樓淳音堅決道：“我雖身為女子，但也是樓家的一員，這件事，我怎么就不能管？”頓了頓又道：“還有，我平生最討厭有人拿性別說事，男人能做到事情，女人也一樣可以做到，甚至，比男人做得更好！”

    樓遠一時無話反駁，心中明明知道，小妹說的，都是一些悖逆言論，可是要說哪里悖逆，卻又說不出來。

    或許，小妹也沒說錯，女人和男人原本就是平等的，哪來的三六九等，你強我弱的道理。

    前朝的霍皇后不就是個例子，統領三軍，平亂天下，盛世太平，萬民臣服。

    直到現在，那個女英雄的事跡，還在被后世歌頌。

    “誰說女子不如男。”盯著樓遠的雙目，樓淳音一字一句說道。

    偌大的廳堂內，半晌無聲。

    樓淳音重新坐回桌前，優哉游哉給自己沏了杯茶，又閑閑將另外兩本賬簿翻了翻，“勞煩蘇掌柜，將近半年的所有賬簿全部拿來。”

    掌柜有些為難：“樓家名下的茶莊有不少分號，若要將賬簿全部拿來，工作量太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樓淳音想了想，也覺得這事不能操之過急：“那就麻煩蘇掌柜多操點心了，將所有賬簿收齊后，盡快送至樓府。”

    樓遠聞言大驚：“小妹，你這是要做什么？”

    淺啜一口茶水，等茶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開，沁潤到心脾間時，才肅然開口：“自然是查賬，從里到外，從前到后，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查一遍我們樓家的賬目，父親賺錢不易，我不想他的努力，就這樣付諸東流。”

    查賬？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查賬了呢？況且，小妹以前，不是對生意上的事情毫無興趣嗎？只要給她足夠的錢花就行了，父親是否辛勞，她也是不會關心的。

    “大哥，我們走吧，別打攪掌柜的做生意了。”一邊說，一邊負手朝著茶莊外緩步踱去。

    “啊？哦。”樓遠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心里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勁，明明今天來巡查的人是自己，怎么到了最后，反而他成了無所事事的隨從了？

    奇怪，當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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