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蠱”這卷中,陸乙將寧止列為案例,他懷疑寧止的異疾,便是被人種了活蠱。
而被種了活蠱的人,平日里無甚異樣,狀態正常,甚至和普通人一樣。但一旦觸及蠱蟲發作的條件,便會立刻病發,受體內蠱蟲撕咬之痛,痛不欲生,直至死亡來臨。
寧止皺眉,仔細想想,他的病癥可不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分明是個正常人,但是一旦情緒波動太大,立時發病,心肺宛若蟲噬,痛不欲生。
難不成,他真是被人種了活蠱?
良久,他怔在原地,莫怪這醫書中,他尋了許久,也不見和他病癥相似的卷頁,倒是在活蠱這卷中,找到了契合。
若他真是被種了活蠱,又該如何破解?
他忙不迭朝下看,這一頁里,陸乙用朱砂筆批注,此蠱,無解,卻也有法。
而那法子,就是李少君。而李少君之所以會出現在《陸氏本紀》中,是因為他的醫術藥方。
李少君生前和吏部董宮的關系最為緊張,董宮為人剛強正直,精通四書五經,最是看不起這些服丹藥,學道術的人。他認為人壽天定,衰老是正常的,不是學道術,吃丹藥就能長生不老的。
而這些所謂的能人異士,不過是些江湖騙子罷了。
要說李少君那些奇事,細細追究起來,一戳就破。
董宮堅信,李少君隱瞞了自己的年齡,他其實也就四十來歲,謊稱七十。他要宣傳他的異術,就得為自已打造聲勢,武安侯府里那個九十歲的老翁,肯定就是李少君的托兒。
再說那件銅器,要么是李少君事前見過上面的銘文,要么就是他真有點本事,懂得一點古玩鑒賞。
至于他肉身消失,那肯定是他生前授意徒弟們做的。最為關鍵的一點,他要是真能長生不老,怎么還能重病身亡呢?雖然皇帝堅信他是羽化登仙了。
而董宮這個人,一向多病,身形消瘦,氣血不足,看了許多大夫也無濟于事。
李少君的性子很是豪爽隨性,他不計前嫌,給了董宮五副藥丸子,那藥丸子雞蛋大小,黑黢黢的,味道刺鼻,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董宮說,三只藥丸為一個療程,只消吃一副,身子就會非常輕快;吃三副,舊牙會脫掉生出新牙;吃五副以后,縱使年歲增長,但腰不彎背不駝。
董宮當場拒絕,不留情面地沖李少君冷嗤,“呵,誰知道這些是不是毒藥。我不傻,當然也不會吃,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李少君也不氣,他知道董宮對修道有不同的看法,他的性格就是這樣,改變不了他的認知。
李少君死后幾個月,董宮的病情更嚴重了,大夫也無法,很快便到了彌留之際。他的妻子擔憂不已,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她背著董宮,將扔在雜物間里的藥丸子取出,趁著董宮昏沉之際,哄騙他吃了下去。
董宮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那藥丸子,只吃了一副,就覺得身輕體壯,身子居然立刻好了。服完兩副后,就覺得自己居然像年輕時那樣精力充沛。
他震驚不已,忙問妻子這是哪個大夫開的奇藥,他的妻子這才說出真相。
他震驚不已,又羞愧又感激,這才相信李少君確實有真才實學,進而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長生不老之術,李少君肯定已經修成,羽化而登仙去了!
……
寧止皺眉,活蠱和李少君有什么關系?
他又繼續往下看,陸乙說,幾年前,他居然在偏遠的山里,遇到了本已死了二十多年的李少君,他的模樣仍是四十來歲的樣子,須發皆黑,仙風道骨,一點也沒變化。
因為醫術,李少君與陸乙很是投緣,席地而坐,侃侃而談。
李少君已是世外高人,也不避諱,干脆利落地告訴陸乙,當年自己不過是假死罷了,實則是厭煩宮闈官場。這些年來,他遁走名山大川,游歷海上塞外。孤身一人,逍遙自在,為的就是繼續修習長生不老之術。
陸乙不解,“您已是長生不老之身,怎么還要繼續修習?”
李少君笑了,“你有所不知,我修得的是不老之術,而非不死之術。所以,我雖不會老去,但也會死去,只是時間早晚罷了,也許幾十年,也許幾百年,也許幾千年。”
陸乙恍然大悟,覺得李少君真乃仙人了,他頓了頓又道,“今日三生有幸,能在這渺無人煙的地方遇見您。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說到這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問道,“仙人可否收我為徒?我也想修習這長生不死之術。”
李少君搖頭,拒絕地很利索,“我已超出世外,不與紅塵糾纏,更不會再收徒。”
陸乙不死心,勸誘道,“可您一身絕學,若是無人傳承,豈不是可惜?”
無知之輩!
李少君哈哈大笑起來,“那又如何?我若能修得不死之術,我本身便是傳承,何懼悠悠歲月。縱使我不能修得不死,我也會在死后,將我終生絕學撰寫成書,隨身攜帶。到時候,我的尸體,我的魂魄,便會伴著我的畢生絕學,繼續傳承,以待來世。”
……
看到這里,寧止頓時明白了陸乙的意思,活蠱雖無解,但是如果他能找到李少君,修得不死之術,活蠱之苦便能迎刃而解了。
再往下看,陸乙也確實是這個意思。
“原來如此。”
寧止倏地笑了,卻是苦笑,他還以為是什么破解之法,卻原來是這種縹緲虛幻的法子,害他白白激動了。
他出生時,李少君已經“死”了數十年,找到他談何容易。遠的不說,世人皆知,滄瀾教主乃不老不死之身,可也有歷代傳承,那么上一代的教主去哪里了?
他想,多半是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他不得而知。
毀天滅地如滄瀾教主,都有死亡的一日,更何況區區一個普通人?
不老也許可能,但是長生,很難吧。而李少君,許是還活著,也許是死了,更無人得知。
就算他死了,但是他葬在哪里?到底有沒有將畢生絕學撰寫成書,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終是,他將醫書合上,不再翻動,也沒有向云七夜提及此事。
接下來的半個月,果然辛烏有了大動作,在陰若熏的指揮下,很快揮師反攻。兩軍在蒼流與辛烏的邊界大打出手,死傷不少。
戰場上,風沙卷起,殘陽如血。吶喊聲與慘叫聲交織,血光與刀光輝映,戰場上空的箭羽在來回穿梭,士兵們一個個紅著眼憤怒地將武器砍向敵人的腦袋。
騎兵的速度,步兵的瘋狂,弓箭手的敏捷……很快,戰場上的局勢從廝打變成了廝殺,從人變成了惡魔。
誠然,戰爭就是這樣沒有人性,這樣殘酷,一切的一切都歸功與那些為了“正義”而戰的統治者。可以說,當一場戰爭發生時,就沒有了正義可言,直到哪方勝利了,哪方就是“正義”。成王敗寇,歷來如此。
觸眼所及,無數的將士,刀槍棍棒,滿地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將士們揮舞著武器,仿佛在用鮮血畫畫一般,那些盔甲下面的永遠不曾低下的頭顱,是所有國人的希望,好像旗幟。
千萬人中,那個書生模樣的辛烏士兵,面龐俊秀,身形文弱。他奮力地揮動著手里的大刀,那刀幾乎比他的臉還要大,寒光凜凜。
他握著陪伴了他兩年的大刀,使出最大的力氣朝敵人砍去,雙眼通紅,大聲嘶喊為自己壯膽加油。
兩年前,他還是鄉里人人艷羨的秀才,十里八鄉,只出了他一個,人人稱呼他一聲“秀才老爺”,可他也不過才十九歲,那真是他最驕傲自豪的年月,光耀門楣,父母也覺臉上有光,腰板挺直。
本來,他是要繼續讀書,考取更好的功名的。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家鄉水災,餓殍遍野,家里除了爹娘,還有四個兄弟姐妹,捉襟見肘,哪里還有多余的閑錢供他讀書。
恰逢此時,戰爭一開,和許多窮苦人一樣,入伍是唯一的辦法。
且不說軍餉,最起碼可以吃飽,為家里省出一張嘴。若是表現好,得到了封賞,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了。
但是戰場上,他還是比不得旁的士兵那樣兇悍有力,他太累了,整整兩個時辰,屠戮還在繼續,到處都彌漫著鮮血的味道,整個世界仿佛在顫抖,山崩地裂。
剎那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他們好像被千刀萬剮了一樣,刀劍過處,肢體崩裂,軀干破碎。在這被血光吞噬的時候,已經分不清什么是武器,什么是生命。
廝殺宛如魔鬼,它有一雙血紅的手,鋒利的牙齒,它降臨人世,迫不及待地將一張張臉孔撕碎,以此來滿足自己殺戮的欲望,仿佛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就是能用雙手抹殺一切的快感。
傍晚時分了,遠遠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所有的人早已失去了理性,機械性地殺殺殺。
破風聲起,他聞聲扭頭,眼前是一把同樣沾滿了鮮血的大刀,與他手中的并無不同。很快,只聽“噗呲”一聲,武器沒入肉體的聲音,他瞪大了眼睛,望著已然插入胸前的大刀,嘴里溢出大口鮮血。
他無意識地抬頭,就見前方的士兵右臂上插著一支箭,仍在用不熟練的左手死命地砍著敵人,面目猙獰;右邊的士兵殺紅了眼,大聲地吼叫,嘴角甚至流出血來,很快被人砍去了頭顱,血液飛濺,他又抬頭看著那照耀著血色土地的紅色太陽,耀得睜不開眼來。
他苦笑。
是了,這便是戰爭,要維護的始終是帝國的安寧,卻又有多少人想過那些新鬼煩,冤舊鬼哭的場景?恐怕,那些達官顯貴們是不會想的吧。
寒光一閃,那大刀從他胸口抽出,而后卻又是一刀砍來,他甚至來不及喊出聲來,鮮血的顏色便在眼前模糊,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瞬間,那雙凝望著天空的眼睛,終究是沒有閉上。
最后的記憶里,那個叫飛飛的少女,靜靜地坐在營帳的角落里,她穿著雪白的紗衣,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純凈明亮得像是四月的暖陽,帶著怯怯的神情,仿佛一頭受驚的小鹿。
她望著手里的跌打藥瓶,輕聲說著,“謝謝。”
帳外,那書生模樣的士兵扯唇,靜靜地笑了。
血色的大地上,那雙明亮的眼睛仍望著湛藍的天空,他扯唇,笑了。
他奇怪,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里,腦子里想的,怎么會是那個叫飛飛的少女呢?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血色殘陽。
也不知道那個少女,她現在在哪里,她那一邊看到的太陽,是不是也是這樣……
三日后,向城軍營。
寧止出征,云七夜一人在帳內,她低頭,有些出神地看著書,心道,寧止應該會和以前一樣,平安回來吧……
不刻,有通訊兵來報,“報!”
莫不是寧止帶著大軍回來了?
她抬頭,士兵進帳,“寧公子,營外有人求見您!”
云七夜疑惑,她在向城認識的人并不多,“何人?”
“是個少女,說是您的故人。”
故人?云七夜更納悶了,“帶進來吧。”
“是!”
不刻,那少女出現在了云七夜的面前,赫然是高飛飛。
她望著云七夜,仍是一臉驕傲,徑自道,“原來你易容了,我差點沒認出你來,不過赫連告訴我,九殿下帳內的少年,肯定就是你。”
云七夜微微頓了頓,不明所以,“赫連雪?”
飛飛徑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對啊,赫連告訴我你在這里。因為他不幫我,我只能來找你了。你不是探丸郎嗎?這是三千兩銀票是定金,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云七夜愣了愣,還未來得及拒絕,就聽飛飛又道,“他是個辛烏人,就在辛烏軍營里,是男是女我不知道,我限你在七日內,將人找到。事成之后,我再給你五千兩,怎么樣,夠多了吧?”
恰逢此時,寧止進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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