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早,準備了好久的眾人齊齊聚在顧南七帳子里,爭先恐后地塞東西,熱鬧極了。
“哥幾個,讓一讓吧,讓一讓吧!”周將軍的頭冠被擠得有點歪斜,總算是擠了進去,忙不迭將偌大的包裹塞到了顧南七的懷里,高聲道,“皇子妃,聽說你要回去,這是你嫂子給你拿的,回去記得吃啊!里面全是咱們向城的特產,獨一無二!對了,里面還有酸梅干,你嫂子說害喜的時候……嘿嘿!記得吃,記得吃!”
顧南七眼皮一抽,徑自接過包裹。
“老七,還有這個!”一旁,鄭遠指了指腳下的箱子,“里面全是些藥酒,我這么多年來獨門秘制,經得住考驗,興許你以后用得著!”
“還有我的!”王副將笑得賊,鬼鬼祟祟地將一本書塞到了顧南七的懷里,而后湊在她的耳旁私語,“七弟,相信我,二哥的品味向來沒錯,我保證這個禮物對你最實用。”
顧南七不明所以地低頭,但見包裝精美的絹書皮上,漂亮的楷體,這都是什么啊?《閨房……閨房秘術》?
她臉一黑,慌得將書藏在身后,實在是無語了。
人群里,群情高漲,一波又一波,“皇子妃,來來來,把這個帶走,還有這個。”
“皇子妃,趙都尉出營辦事去了,托我把這個給你。”
“哎,老七啊,上次借你的三兩五錢,喏,帶走!”
“哎,真是的,老七你還說給我說房媳婦呢,這就要走了!算了,女人靠不住,這個平安符給你!”
……
許久,顧南七的帳子里熱鬧極了,各色各樣的禮物堆了滿滿一帳,桌上的。地上的,五花八門。
終于,還是到了和營里的兄弟們道別的時候了。看著眾人,顧南七只覺鼻子有些酸了,感激道,“……謝謝大家。”
鄭遠眼眶一濕,拍了拍顧南七的肩膀,“你真是的,見外了啊,說什么謝啊?怎么說你都是我家老七,男的也好,女的也罷,大哥不嫌棄你。你回去以后,可莫要忘了我們才是。還有啊,等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你們明年開春兒的時候,記得來呀。”
王副將笑了笑,亦是喟嘆,“可不是嘛,可要記得我們。來年開春,嘿嘿,那時候,說不定都有小殿下了呢,呵呵,一家三口,真好啊。到時候你們在向城待上半個月,剛好咱們可以放花燈,逛廟會。”
“是啊,到那時候說不定咱們和辛烏的戰事也完結了呢。要是老七和殿下來,我周元一定從索城趕過來和你們復合,可得等我!”
“就是就是,兄弟們都來便是了!”
顧南七點頭,努力笑道,“有機會,一定……一定會和殿下再來。”
沖女子頷首一禮,王副將不復平日的嬉笑,面色嚴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一聲皇子妃,末將們祝您和殿下鳳凰于飛,不離不棄!”
眼眶有些濕潤,顧南七點頭,“謝謝二哥。”
身后,看見女子眼里的濕潤,周將軍當下便踹了王副將一腳,大笑起來,“哈哈!第一次見這小子這么嚴肅,笑死老子了!哈哈!”
“我也受到了驚嚇。”鄭遠摸胸口,一臉惶恐。
“哼!全滾蛋,辱沒我文人的氣質!”
王副將的話音剛落,眾人愣了愣,當下便笑成了一片,笑的眼里都有淚花了!那一日啊,那帶著淚花的笑聲傳了老遠,老遠,久久不歇。
這就是友誼吧?不分男女,不分貴賤。
總有那么一群人,當你看到他們笑,自己也會忍不住揚起唇角。當你看到他們皺眉,心下也會不快,想要以身代勞,為其解憂。
這樣的獨一無二,此去經年,何時復見?
“老七,再見了!”
“再見!”
漸進離去的眾人,顧南七一一目送,直到帳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椅上,她靜靜地看著空蕩蕩的帳子,居然有那么點不想離開了。
“甥媳~”驀地,一聲騷包至極的呼喚。
抬眼,但見姬夢白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顧南七的面前,嚇了她一跳!
她回過神來,“……舅舅。”
“乖。”
笑瞇瞇,姬夢白眼尖地看見了桌子上的那本書,旋即伸手拿了過來。看了看封面上的書名,他面不改色,慢條斯理的翻開,一頁,兩頁,三頁……三十四頁。
看完,姬夢白淡淡然下了結論,“這禮物最實用。”
“……”顧南七眼角一抽。
姬夢白將書放回去,徑直坐在了一旁的椅上,以手撐頭看著顧南七,“南七舍不得離開了吧?”
顧南七微微一愣,點頭承認,“有點。”
姬夢白笑了笑,淡淡道,“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只有那么多,這么狹小的圈子,總有些人要進來,那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
頗為驚訝姬夢白的這番話,顧南七看著他,不明白他平時那男女通吃,徜徉至極的德行哪里去了?
看著女子,姬夢白眨了眨眼,轉而笑的嫵媚,“你們要回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里。算是舅舅成全你們,那也別瞎耽誤功夫了,回去趕緊生個孩子吧。”
“……是。”
“呵,這就對了。人生苦短,和自己相愛傾心的人共度,才不算辜負啊。南七你身邊有林阮,他的身邊有你,我就放心了。南七,往后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輕易說放棄,總有希望的,哪怕……”說著,姬夢白的拇指和食指一捏,“喏,哪怕是這么一點點的希望,都不要放棄。”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顧南七點頭,“舅舅所言極是,我會努力。”
搖頭,姬夢白一聲喟嘆,“不是努力,是一定要做到。只要夠堅強,沒有堅持不下去的事情,南七,你曉得了么?”
“嗯。”顧南七點頭。
姬夢白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顧南七,意味深長道,“南七,別讓你的人生遺憾。若是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那么,不管如何小心翼翼,反復斟酌,待到塵埃落定后,你轉身回頭,一定會哭出來。南七,為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而活,那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
心頭一暖,顧南七看著姬夢白,良久,她重重地點頭,“舅舅的話,南七定會謹記于心,沒齒不忘。”
“呵。”笑,姬夢白靠前一步,俯看女子,“我知道,就算我不說這番話,南七自己也會如此做。因為南七的愛,是永無止息啊。”
——蒲公英。
愕然,顧南七瞪大了眼睛,不老容顏,至上術法,還知曉她的花語,“舅舅你也是?……”
“噓。”做了一個噤口的動作,姬夢白淡淡的笑,“不可說,不如不說。魔非魔,神非神,生死由我;情非情,義非義,姻緣由我。南七,謹之,慎之,記之。”
顧南七怔怔。
“南七,記住,你命由你,不由你師父。”聲音轉而有些低沉,姬夢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按你自己的心意,為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而活。你和林阮成親的時候,我這個做舅舅的沒來得及送禮,索性今天一次補全,我送你的禮物……”
俯身湊到顧南七的耳邊,姬夢白輕聲安撫,“不要怕他,也不要怕圣湖。舅舅向你保證,最起碼有半年,他出不了滄瀾的教門。”
“為什么?”她有些不相信。
“相信我便是了。”笑著,姬夢白徑直站直了身子。兩相對視,但見男子笑的嫵媚,“南七,回到乾陽以后,記得要想我喲!”
要想我喲,
襁褓里的小南七,
長大后的大南七。
要想我喲……
郊外的古道,眾人眼里皆是濕潤,不舍極了。
“殿下,七弟,一路保重!”
“回到乾陽,可要記得想我們啊!”
“也要記得來看我們!”
“有時間,說不定我們也會去乾陽看你們嘞!”
……
模糊的視線中,那輛馬車終是在眾人的不舍中揮鞭離去,漸行漸遠。
什么時候,才能再見?
良久,但見那蒼穹蔚藍如洗,晨陽升在半空,空氣里混著股淡淡的泥土清香,風輕云郎。偶有清風吹過,道旁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隨之搖曳,柔柔的模樣,可是卻深深地扎根在了泥土里,任由你馬車碾過,他的腳步踩碎,仍然會生出新的枝丫。說不定待到第二年的春夏,這些野花又會蔓覆整個山坡,漫山遍野的——希望。
顧南七從車廂里探出頭來,不停地沖著漸遠的眾人揮手,卻仍是不見姬夢白。待到他們化成一片遙遠的模糊,再也看不見,她終是坐回了車廂問林阮,“舅舅哪里去了?”
林阮一聲嘆息,略有些疲倦,“我也不知道。”說著,他伸手拉過顧南七的手,只覺好溫暖,真希望一直這么下去。
盡管未來千里煙波,無人知途,可只要這么牽著手,兩人一直走下去便好,哪管它緣分短暫,參商永隔?
但惜今日之緣,自以為天長地久。
不修來世,只問今朝。
舅舅的歌,是故意的吧?那是送給他的。
——阿阮,不要怕,走下去……
任由林阮握著她的手,顧南七淡淡一笑,淡到花香四溢。林阮,從你,我才學會了怎樣愛,雖然吃了苦,可到底是好的。所以,不止你一人,我亦會陪你走下去,定不會叫你失望。
“南七。”
“嗯。”
“回到乾陽,我們還要過很多的日子吧?”
她笑,“那當然。”
“那得好好安排才是,以后天天早起看日出……”
顧南七心動了,不想林阮挺有情調,“好。”
“晚上么,夜夜滾床單。”
“……”她掃了林阮一眼,那眼神很再明顯不過,寧大爺,雖然您憋屈了很多年,可也不用如此爆發吧?
看著她異樣的眼神,林阮終是忍不住地笑出了聲,久久不歇。
南七,
想要和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想要我們在一起有很多很多的日子,
一起看那日升日落,大海春花。
可最想看的,其實是我們的顧皮皮一點點長大……
山丘上,姬夢白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扯唇而笑,“林阮,南七。”
是怎樣的男子,便有怎樣的女子相伴。
東風曉夢。
一聲笑,姬夢白捂著作痛的心口,做長輩的,理應公平,送林阮一首歌,那送南七什么?
手指微動,一瞬,無數的雪花從男子的手掌飄飛而出,盤旋飛舞,很快幻化成了漫天的蒲公英,在空曠的山間小道飛舞,好似夢幻。
這樣的景色,終我一生,未敢忘卻!
看著漫天飛舞的蒲公英,顧南七忍不住將身子探出了車窗外,伸手觸到一只蒲公英,只覺涼涼潤潤的,卻原來是用雪花凝成。
姬夢白。
——南七的愛,是永不止息啊。
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也是舅舅對她和林阮的愛吧?
顧南七扭頭,她沖林阮笑了笑,“你和舅舅,我好像更疼舅舅些了。”
笑,林阮不以為意,“只要不是旁的男人,我和舅舅隨你疼,怎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
果然,還是斗不過林阮。
那一日,漫天的蒲公英,馬車在暖暖的晨陽中駛向乾陽。
自向城快馬加鞭,不過三個時辰便可到達瑞城。時值午后,萬里蒼穹蔚藍無云,但聞林間樹梢蟬聲唧唧,端的是風和日麗,夏意盎然。
將馬車停在護城河旁,秦宜拿出些飼料喂養兩匹馬兒,憐惜地撫摸著它們的鬃毛,春末的時候靠著你們來向城,夏初的時候還得靠著你們回乾陽啊。
車廂內,林阮挑簾望向窗外,但見碧色的護城河在陽光的照耀下光影迷離,水波蕩漾。蒹葭叢中,隱約可以看見幾只水鴨野鵝,頗為歡快的嬉游鳴叫。
透過車窗,顧南七不期然看見了城樓匾額上的隸術大字,這才曉得已經到了瑞城。她心下一動,她不由便想起了赫連雪,那樣驕傲的男子,自那東海別離,她有多久沒見過他了?
林阮不曾回頭,兀自望著窗外,聲音淡淡,“南七。”
“嗯?”
“你在北齊可還有什么沒解決的人事?”
沒解決的人事?那倒是多了去了,且多得棘手。滄瀾,師父,小鳳兒,還有一個赫連雪。
她點頭,輕應了一聲,“有。”
林阮道,“可我希望你沒有。”
微微一怔,她倒是有些不明白林阮的意思。
長久的靜默,林阮終是將車簾放下。扭頭看向女子,他神色自然道,“我聽人說瑞城赫連家的胭脂水粉一直深得婦人小姐的喜歡,南七你要不要進去買些?”
林阮這話是什么意思?
赫連雪素來是她和林阮之間的禁忌,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此,分明是話里有話。卻也不挑破,顧南七搖頭,“不用了,反正乾陽也有赫連家的店鋪,回去買也是一樣的。再者趕路要緊,要不然我們天黑之前趕不到水鎮。”
林阮毫不在意,“趕不到就趕不到吧,只要有地方住就行了。倒是南七你,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出北齊了?”
“我知道。”
“等出了北齊,再有幾日的路程就可以到乾陽。”看著女子,林阮意味深長,“到了那時候,你我再來北齊的幾率幾乎是零,所以我不希望這里存著你尚未解決的人事。”
顧南七搖頭,淡淡道,“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解決了的。”
“可也有些事情,不過三言兩語罷了。”一字一頓,林阮的聲音漸進有些低沉,“譬如……赫連雪。”
顧南七靜默不語,卻也承認,她是欠赫連雪一個解釋,這也一直叫她難以釋懷,到底是她愧對赫連雪。
看著她漸進蹙起的眉頭,林阮開口,狀似毫不在意,“那去找他吧,無論多晚,我都在這里等你。鞍前馬后,隨叫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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