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七挑眉，揶揄道，“你就不怕我隨他跑了？”
聞言，林阮忽而失笑，老神在在道，“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多了去了，可我沒有壓迫感，因為我相信……你只會隨我跑。那些個野男人，沒戲。時候不早了，速去速回。我在這里，等你。”
顧南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終是轉(zhuǎn)身離去。
城門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林阮緩緩扯出一抹笑，光華流轉(zhuǎn)。
不刻，三名江湖人打扮的男人從城門而出，徑直站在護城河旁踮足眺望，也不知在尋些什么。不刻，其中一人率先發(fā)現(xiàn)了林阮，旋即壓低了聲音沖另外兩人道，“趕緊通知各大派的當(dāng)家，就說殿下到了。”
“是！”
方進了城門，瑞城的繁華便可管中窺豹，入眼便是車水馬龍，行人商販來往其間，熱鬧至極。道旁，鱗次櫛比的酒家商鋪，秦樓楚館，喧囂卻不噪雜。
聚香樓。
偌大的雅間里，足足坐了三十多人。
坐于兩旁，隨便一人便是聲名遐邇的豪杰綠林，北齊十二幫。為首，張德沖正座上的男子豪爽一笑，“前幾日收到了殿下的書信，咱們十二幫的當(dāng)家就陸陸續(xù)續(xù)的趕了回來，等的便是今日與您會面詳商。”
林阮沖在座的眾人頷首一禮，淡淡笑道，“如此奔波，辛苦各位了。”
聶仁道，“殿下言重了，您的知遇之恩，我們正愁著無以為報。好不容易您用到我們十二幫了，兄弟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說什么辛苦不辛苦？”
自是曉得這些江湖人義氣，林阮的聲音卻是低沉，“可是此事攸關(guān)生死，甚至非人力所能為之。”
黃笑不以為意，道，“正是因為此事危險，北齊十二幫的兄弟才更要追隨殿下，畢竟您對我們的恩情太大，大到我們一時半會也還不起。這攸關(guān)生死的大事，若是我們能幫到殿下，那也算還了一大半的恩情了，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面色不輕松，林阮說的中肯，“在座的諸位皆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貋肀闶怯卸鞅貓螅f一不二。可是此事確實非同小可，待我詳細道明，各位再做答復(fù)不遲。”
何曾見過天家九殿如此為難？十二幫的當(dāng)家不由面面相覷，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事？
半晌，但聞聶仁道，“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十二幫必當(dāng)是二話不說，為君解憂！若真是殿下說的那般難于登天，咱們斷斷也不會退縮，定當(dāng)是傾我所能，同進共退！”
聞言，眾人皆是點頭，“到底何事？殿下但說無妨！”
看著躍躍欲試的眾人，林阮啟唇，聲音淡淡，“滄瀾教。”
※
“哇嗚——嗚嗚！嗚嗚哇——”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驀地一聲尖利的哭聲乍起，直直驚得眾人紛紛扭頭，但見一名七八歲年紀(jì)的男孩徑直坐在地上，張著缺了兩顆大門牙的嘴巴放聲大哭，念念有詞，“嗚嗚，我的糖葫蘆！嗚嗚——娘，嗚嗚，有人欺負我，嗚嗚！”
煩死了！
一旁，赫連雪只覺額頭作痛，他無奈地蹲在男孩的跟前，眉頭皺的愈發(fā)緊。他此生最不待見的除了他爹，就是小孩，尤其這些個愛哭的小孩！
他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蛋，低聲呵斥，出口便是惡毒，“不就是不小心撞飛了你的糖葫蘆么？你至于哭的和家里死了大哥一樣嗎？”
“嗚嗚！你才了死大哥呢！嗚嗚，壞人！壞人！”嗚咽聲聲，男孩頓覺委屈極了，哭聲更大，立時又引了好些人側(cè)目指點。嘖，這赫連少主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啊？不正常歸不正常，現(xiàn)在居然又欺負起自己的弟弟來了。
至于這個“死大哥”，赫連少主在家好像排行老大吧？……
又成焦點了！
“哎。”一聲苦大仇深的嘆息，赫連雪斜眼看向少年，“小童。”
會意，小童旋即兩手叉腰，扯著嗓子沖圍觀的眾人大喊，“看什么看？沒見過豪門大院里的兄弟相爭哇？吶吶吶，你你你，還有你，都不準(zhǔn)再看了！再看的話，每人十兩紋銀！要是還想批評什么的，再加五兩！”
說完，少年徑直把手伸到了眾人跟前，“來來來，掏錢！”
這都什么跟什么？看著少年，眾人無不朝后躲閃，原本熱鬧的人群不一會便散去了大半，速度之快，好似身后有餓狼追趕般。
可不是餓狼么？錢錢錢，赫連少主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難不成其實赫連家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
坐在地上，赫連冰嗚咽，“嗚嗚！壞人！壞大哥！大哥壞！我以后都不和你一起洗澡了！嗚，也不和你分享我的小秘密了！嗚嗚！大哥壞死了，壞死了！你不是我大哥赫連雪，你是赫連壞！赫連壞！”
頭疼欲裂，赫連雪強忍著不耐，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好好好，我是赫連壞，那敢問赫連冰，我的赫連冰好弟弟，我的冰大爺，您能否停下您的哭聲？您要是再哭，您信不信我抽死您？”
“哇嗚嗚！”歇斯底里，赫連冰哭的更大聲了！
“好好好。”連說三個好，赫連雪當(dāng)下便撿起那串掉在地上的，滿是土渣子的糖葫蘆，二話不說朝他家小弟大張著的嘴里塞去！
眼看著那串糖葫蘆就要塞進赫連冰的嘴里，驀地有一只白皙的手擋在了男孩的嘴前，恰如其分地將男子手里的糖葫蘆撇了開來。
“失禮，打擾一下。”頭頂，女子好聽的聲音響起，卻是沒有歉意。
蹲在地上，赫連雪蹙眉，這聲音蠻耳熟的。既然耳熟，應(yīng)該是家里的人吧？既然是家里的人，作死的阻攔他兄弟交流感情？
“嗚嗚！壞大哥，居然要我吃土葫蘆！嗚！壞！”
赫連雪悲天憫人的嘆了口氣，隨手將那串糖葫蘆扔到了一旁，目光迷離，聲音風(fēng)騷，“敢問這只手的主人，你找死？”
顧南七俯看著他，搖頭，“我找的是你，敢問，你是死么？
這聲音好像是……顧南七？
身子一瞬的僵硬，赫連雪眼里瀲過一道幽光，良久后起身。咫尺，初夏的暖陽撒在女子的身上，勾勒出了一身火紅的光影。眉眼彎彎，她沖他扯唇而笑，那樣美麗又遙遠的笑，顧盼無雙。
眼睛一痛，赫連雪竟是有些不敢靠近，只能瞇眼看著顧南七是否真實，東海一別，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半晌后仰頭，他兀自瞇眼望天，你說這青天白日，又有這么大的太陽，難不成他見鬼了？
不曉得赫連雪的想法，顧南七率先開口，“方才去府上找你，下人說你上街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你，倒是循著小少主的哭聲找到你了。”
顧南七。
赫連雪旋即松開了緊皺著的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顧南七，黑眸猶如夜星般閃亮，“呵，好久不見。”
反倒有些尷尬，赫連雪的態(tài)度有些模糊不清，她不曉得他到底是什么想法，顧南七干笑，“呵，雖說好久不見，可是你風(fēng)采依舊，艷光四射啊，哈哈。”
曉得她尷尬，赫連雪笑了笑，“你這么夸我，我倒是有些擔(dān)心了。”
“擔(dān)心什么？”
一聲嘆息，赫連雪的模樣認真，“擔(dān)心你夸的不夠。”
不由笑，顧南七稍稍輕松，索性開門見山，“我這次來，是來向你道別的，我要回乾陽去了。”
眨了眨眼，赫連雪面上的笑漸進斂去，“我聽說皇上昨日下旨，要九殿下回乾陽，你的意思……你也要隨他回去？”
點頭，顧南七應(yīng)了一聲，“嗯，我們一起回去。”
似笑非笑的神情，赫連雪眼里的光芒幽邃，他到底喜歡上這沒心沒肺的女人哪一點了？她不是沒告訴過他，一個人要是在不該死心眼的事情上死心眼，那遲早會把自己逼死的。
可是，他好像只有一個心眼吧？既是如此，那怎么能死過去？
那于他，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難以回答。
但能確定的是，那個藏在他心底的，大抵是那個曾經(jīng)情到深處卻終究沒能得到的人。
“顧南七。”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死不了心。
“嗯？”
“你到底喜歡林阮哪一點？”亦是開門見山，赫連雪甚至直呼林阮的名諱，早已沒了顧忌。
微微一愣，顧南七揶揄，“堂堂赫連少主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不為所動，赫連雪道，“怎也和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我就當(dāng)關(guān)心兄弟，無可厚非。”
地上，赫連冰早已不哭，哽咽了一聲，“哼，你最不會關(guān)心的人就是兄弟了！”
踹了踹赫連冰，赫連雪沖顧南七綻開一抹自認為溫柔一笑，“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曉得赫連雪必定要知道答案，顧南七隨口道，“哪一點都喜歡。”
“是么？”眼瞼微動，赫連雪旋即又追，“那最喜歡他的哪一點？”
最喜歡？好像哪一點都是最喜歡，不分上下。想了想，顧南七笑道，“最喜歡他‘死心眼的喜歡我’這一點。”
聞言，赫連雪眼神一黯，看著女子一字一頓道，“我也很死心眼的。”
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顧南七隨口道，“那你以后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妻子？
聞言，赫連雪不由笑了起來，只不過那笑意達不到眼里，頗有些自嘲的意味。
顧南七，
你不止沒心沒肺，你還沒頭沒腦。
呵，我一直怕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原來……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喜歡你。
真的，很難看出來我對你的情誼么？
笨吶！
笑了良久，赫連雪有些喘不過氣來，“我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可你這女人，居然把我這個男人中的極品推給別的女人？你于心何忍？”
只當(dāng)他是在開玩笑，顧南七戲謔，“什么叫做推給別人女人？難不成你想把自己推給我？”
終是一聲嘆息，赫連雪承認，“我倒是想，可誰叫對手是林阮？他太陰險，這天下還有幾個男人敢和他搶你？所以……我放棄你，放棄你……來換回我破碎不堪的心。”
微微一愣，顧南七頗為大方道，“好，我準(zhǔn)你換回去，然后再換個美嬌娘。待你成親的時候，我和林阮定是大禮一份。”
“可惜，我找了這么久也沒找到個中意的姑娘，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誰知人家已經(jīng)嫁做人婦了。”看著顧南七，赫連雪的語氣散漫極了，“我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搶吧？呵，算了，這輩子就這么湊活過吧。下輩子……要不然下輩子我娶你？”
聞言，顧南七微微一愣，旋即卻是認真，“下輩子，我還是會嫁給林阮。”
不以為意，赫連雪又道，“那就下下輩子。”
搖頭，顧南七斬釘截鐵，“往后的每一輩子，我都會嫁給林阮。”
“真是死心眼。”眸光閃閃，赫連雪不甘心極了，“可林阮有什么好的？他除了比我身份高貴點，嘴巴惡毒點，為人陰險點，臉蛋好看點，他還有哪一點比我好？”
聞言，小童一個哆嗦，他家少主開始不要臉了。
看著赫連雪，顧南七靜默了半晌，聲音淡淡，“你問我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其實……哪能說清楚？若真是喜歡一個人，他的缺點都是你所喜歡的，哪里有什么最喜歡？”
那一瞬，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里，赫連雪重重地吐了一口郁氣，良久不語。他終于承認，他告訴自己他輸了，輸?shù)母蓛魪氐祝瑥男牡缴恚粩⊥康兀?br />
不止輸給了林阮，還輸給了沒心沒肺的顧南七。
“回去吧，林阮還在等你呢。”
“他不著急。”
看著顧南七，他努力扯出笑，狀似風(fēng)淡云輕，“可是我著急，你已經(jīng)嫁人了，還是待在他的身邊為好。你們回去以后，是不是再也不會來向城了？可巧，我也不會去乾陽了，呵，可你……可千萬別忘了我。你忘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忘了我。因為如果林阮待你不好，你一定會先想到我。到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定去接你……”
看著男子，顧南七淡笑，“估計你沒那機會了，他待我比誰都好。”，
“總會有變故的，萬一……”萬一他死了。后面的話怎也說不出口，赫連雪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快回去吧。”
“赫連雪，回去之前我只想問你一句話。”面色漸進嚴(yán)謹(jǐn)，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赫連雪，試探出口，“那天晚上我回去找林阮，你……恨不恨我？”
恨不恨？
一聲笑，赫連雪無所謂極了，“不會，誰叫我們是好兄弟呢？你說，是吧？”
“如此我便放心了。”終是松了一口氣，她沖男子淡笑道，“待我回到乾陽，我們書信聯(lián)絡(luò)。他日若是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說了再見，那總有一日會再見……”仔細看著顧南七，赫連雪沖她揮手，“回去吧，我真的是不恨你……”
“謝謝。”沖男子笑了笑，她終是轉(zhuǎn)身離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洶涌的人潮里，隔斷了赫連雪的目光所及。
站在原地，赫連雪良久不動，仍是眺望之姿。
是不恨。
可是有些不甘心，為什么每次轉(zhuǎn)身的都是顧南七？
為什么每次所能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
一旁，小童神色異樣的看著出神的男子，“少主？”
“干嗎？”
“別看了，人都已經(jīng)走了。”
“我看人群，行不行？”
“少主，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呢？天底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干什么這么死心眼呢？你那天不還說不值得為了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自討沒趣么？”
一字一頓，赫連雪輕聲低喃，眼里閃爍著異樣的火花，“你知道我的為人，向來是表里不一，說的和做的，總是兩個樣。簡而言之，我說話不算數(shù)。”
又是轉(zhuǎn)移話題，小童打哈哈，“這個少主，天色不早，咱們也回去吧？”
不為所動，赫連雪驀地來了一句，像是說給顧南七，也像是說給自己，“我還是會去乾陽的。”
不是說不會再去了么？果然是說話不算數(shù)！看著男子，小童癟嘴，只知曉他家少主的眼神堅定得很。
城門外，顧南七一眼便看見了河堤上的林阮。暖風(fēng)中，他的衣袂翩然，周身是暖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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