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說話,林阮驀地蒼白了臉色,張嘴便是一口淤血噴出,身軀無力地倒向了顧南七。駭然,顧南七慌得將匕首收回,唯恐割傷他的咽喉!
將全身的重量壓向了她,林阮緩緩的闔眼,嘴角的血液烏黑。混沌的意識,他伸手,死死地攥住了女子的衣袖,呢喃著最后的字眼,“……南七,好疼。”
眼見男子咯血,在場的侍衛皆是驚聲大呼,“快,快去叫大夫!”
緊緊地攥著顧南七的衣衫,林阮始終不肯松手,血污之中那張臉更顯妖冶。瞪大了眼睛,顧南七驚惶地看著他,聲音都在顫抖,“林阮!”
“我的病,咳!還沒好呢。”
怎會?
心頭一震,顧南七來不及多想,身子已經自發行動。她伸手握住了林阮的脈搏,想要為他灌輸些真氣,卻不提防林阮反手一握,將她的手攥進了他的大掌,“我沒事,咳!不用你……”
惱了,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沖他低喝,“閉嘴!把手給我!”
“呵,你生氣了?”滿嘴是血,林阮扯唇笑了笑,帶著絲得意,“喏,你其實很在乎我。”
一怔,顧南七半響說不出話來,唯有硬著頭皮道,“大夫快要來了,你忍耐些。”
“可我不想忍了。我的病,來的怪,去的也怪。指不定,哪一天又會回來了。”
一字一句宛若針扎,便是因為她,林阮才受了這么多年的苦痛。心臟抽疼,顧南七強忍著道,“怎會?是你太多心了,你的病肯定不會再回來了。”
唇角又溢出了一股血絲,林阮疼得攥緊了她的衣衫,連帶著聲音破碎,“那你說,我此次犯病,會不會好?”
“……會。”
“那要多久?”
“很快,很快便會好。”
不信,林阮低喝,“可是我很疼!顧南七,要是我死了,我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眼皮一顫,顧南七搖頭。
面色當即沉了下去,林阮正欲說話,卻又在一剎聽到她說,“要死的話,也是我先死。但是要能活著的話,那便不要放棄。”
“好。”點頭,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旋即伸手指天,“那你同我一起發誓,終你一生,你只會死在我的前一天!今生今世,你都要同我一起活下去!”
愕然,顧南七尚還來不及拒絕,已然被林阮的下一句話堵死,“當然,你可以不發誓,我從不強迫誰,更不會強迫一個女人。不過,我可以對自己殘忍狠絕,縱使我今日僥幸活下去,他日我亦可自行毀滅,跳樓跳河樣樣皆可!……你用那種眼神看我作何?”
“你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那你以為,我活著……又有多少生趣?”一字一頓,林阮看著她,那雙愈發暗淡的眼瞳里帶著不盡的悲慟,面容蒼白如紙。“你該明白,這天底下,沒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既然沒有可以愛的,縱使我再愛自己,又有何用?不若干脆些,死了干凈!”
聽著,顧南七一哽,不刻后緩緩伸手指天,“好,我發誓……”
握住了她的手腕,林阮驀地又道,“發誓前,你先告訴我,你回乾陽來,到底作何?”
“為一個人。”
——鳳起。
眼神一瞬的幽暗,林阮頓了頓,語氣堅決,“我不計較那人是誰,更不會強迫你將他剔除。但是從今往后,顧南七,你便是為兩個人而活!”
※
花氏醫館。
睡不著。
遠遠的,不知從哪里傳來了更夫的報更聲。
一更,二更,三更……
床上,顧南七翻來覆去,眼看著都三更天了,可她怎也睡不著。愈發黑魆的夜色,時間過的緩慢極了。
廂房外,男子高大的身影驀地出現,甚是利落地按著窗臺就跳了進來!
一驚,顧南七扭頭,“誰?”
緩步朝她走來,那人淡淡然一聲,“我。”
“‘我’是誰?”
腳步一滯,那人半響后咬牙切齒,“……我是林阮!”
不曾起身,顧南七閉眼,“林阮,你就不能走正門?就算你不走正門,你能不能在每次突然出現之前,給我打聲招呼?萬一我還沒穿好衣衫呢?”
驀地被掀開的床幃,林阮笑的陰險,“沖你這么一說,我以后更不可能給你打招呼了。”說著,他徑自脫鞋上了床,而后很是自然地寬衣解帶,絲毫不吝嗇自己的春光,不刻便將白皙的肩,精壯的腰身盡數裸露了出來。
眼角直抽,顧南七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你想干什么?”
極為冷靜,林阮一本正緊道,“自是想和你春風一度。”
險些吐血,顧南七索性將頭埋進絲被里,理也不理他!
院外的廊道里,一名過路的學徒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廂房,不由沖一旁的師兄好奇道,“師兄,你說那兩間廂房里到底住著什么人啊?這都兩日了,我都沒見過他們的模樣呢。”
搖頭,少年道,“我也沒見過,不過聽人說那女的是個騙子,那男的是個流氓。”
騙子?流氓?
藥童瞪眼,“他們竟是這樣的人?師兄,你聽誰說的?”
“聽一個大叔說的。”
“哪個?”
——這個。
不起眼的角落,秦宜眼角一抽,旋即抽身撤離,思忖著要藏到了哪個旮旯里是好。
房內,林阮瞟了一眼被子里的人,嘴角隱約勾起笑來,“南七?”
“嗯。”
“睡吧。”
“好。”閉著眼,顧南七含糊地應了一聲,任由林阮順勢睡到了她的身側。絲被被輕輕覆上,身邊便多了一個人。
“林阮,我聽人說,這幾年來你的身子一向都很好。緣何昨天會突然犯病?再者,為什么非要來花大夫的醫館看病?那些御醫不可以嗎?”
“你在懷疑我?”
“那你以為,我該相信你嗎?”
瞇眼,林阮低喝,“你憑什么不相信我?”
“我返回去想想,你的所作所為,我似乎不該太隨意相信。”
“這么說來,你連我犯病都不信?”
“是不信了。”哪有人前一刻還咯血咯到要死要活,下一刻又猛的坐起身,硬是要她將所發的誓言再重復一遍的?
“你真的不相信我?”
“難道我該信?”
“難道你不該信?”
無奈的嘆息,顧南七半晌后低聲道,“我還不如相信我的直覺。”
“你既然都能相信這東西,那又為何不能相信我?”說著,林阮驀地掀開了顧南七蒙在臉上的絲被,他看見她正皺著眉,有著掩飾不去的疲倦,“……南七。”
兩相對視,待到顧南七反映過來的時候,林阮驀地低頭親上了她的眼皮,溫熱柔軟。一慌,她想要后退閃離,卻又被林阮鉗制住了身子,“南七,你別動,讓我親親你。”
臉色刷紅,她閉眼,身子僵硬至極。而林阮似乎已經不滿足于眼皮的接觸,熾熱的唇下移,一路掠至了她的唇角,毫不憐惜的啃咬著她,疼得她不由低聲痛叫了幾聲。
“林阮,疼。”
聞言,林阮的動作一滯,膠合著唇齒總算是稍稍分開了一絲,可他的聲音卻暗啞得幾乎分辨不出,“南七,我有的只是這具身子了,我就給你一個人用,你要不要?”
“……不,不要。”
“那我吃了你好不好?”
耳垂一熱,顧南七不做聲,她震驚于林阮的下流,居然能夠如此臉部紅心不跳,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
“……不好。”
接連被拒,林阮危險地瞇眼,“看來我只有做流氓的命。也好,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了你的身,將來老了回味也好。”
差點被噎死,顧南七盡量平靜道,“其實,這個……我還沒洗澡,你也知道,客棧里的浴桶有些小。”
——他哪能不知道?
臉色有些黑,林阮不語,顧南七明擺著在調侃他,那晚房頂上的采花賊——便是素以高貴聞名遐邇的天家九殿!
有些承受不住林阮的目光,顧南七佯裝一個哈欠,連忙閉眼,“我困了,先睡了。”
托腮睇了她許久,睇得林阮忍不住以指尖輕輕勾勒起了女子的輪廓,罷了,那便一起睡吧。將她身上的絲被掩好,他小心地躺在她的身側,翻了個身把她摟住,當被子似的蹭兩下閉眼睡去。
一瞬,只覺這一刻的寧靜彌足珍貴,做夢般的不真實。然,待到她的呼吸拂面,他驀地又笑了起來,黑眸澄凈,直如春風融雪。
——是真的。
——他的妻子。
于是,他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像是在凄涼的夢里,找到了一個溫暖臂懷,再也舍不得放手。
——從現在開始,我對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已經不愛你了。心想著,既然每一句都是假的,那么……分明還是愛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能和你重逢,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不幸福。心想著,要是這樣,我就可以給你幸福。而你,也會回到我的身邊……
于是,平安符,墨蘭……那個叫林阮的人,忍著痛楚將它們盡數拋離,只因她離開的那一日,她說不曾愛他。那好,他為她拋卻舊的,只為等待新的來臨。于是,他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在暗里繼續等,繼續找……饒是被告知,她和另外的男人走了。
待到懷里的人睡去,林阮淺笑,而后從懷里掏出一縷交纏在一起的發絲,細細的看了許久,“結發。”
人說,男人和女人婚后同寢,發絲會糾纏在一起,便有了結發夫妻,恩愛兩不疑,是會廝守一生的。而后,很多年前的一個午后,他和她躺在營外的草地上,她睡著,他看天。
那一日,他本想將她被風拂亂的發絲別到耳后。可待碰到那絲順滑時,他手上的動作驀地一滯,又是將手收了回去。(詳見59章)
便是那一日,他收回手去掏出隨身的匕首,偷偷割了她一縷發絲。是夜,他將自己發絲和她的發絲結在了一起。
——恩愛兩不疑。
——果然,如他所想,他的妻子,一定會回來。
三年時光,用來等待一個人。
其實,
并不算太多……
“南七,歡迎……回家。”
……
“好了,您可以去領藥了。”
“謝謝花大夫,那我先回去了!”
“您慢走。”
待到最后一個病人起身離去,花錯終是忍不住看向門外,但見那人懶洋洋地靠在門欄上,已經用那雙狹長的鳳眼注視了他一早了,委實叫人有些承受不住。
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將桌上的雜物收好,旋即起身朝男子走去,“殿下是來找我的?”
微微瞇眼,林阮搖頭,“不是。”
“那是您的身子不舒服?”
“也不是。”
“那您……”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想問幾個問題罷了。”
倒是稀奇了。“殿下想要問什么?”
看著他,林阮開門見山,“我想問你,可否知曉花川的真實身份?”
一愣,花錯沉默,可一想到林阮的手段,這天底下有什么能瞞得過他的?反倒是自取其辱了……微微一嘆,他索性據實以告,“若小民所猜不錯,八九不離十,她便是顧皇子妃。”
“呵,不愧是見慣生死的大夫,一個已經薨去三載的人,你倒是沒有半點的驚詫。”
曉得林阮話里有話,花錯靜默了半響后又道,“也不過是小民亂猜而已,皇子妃至始至終都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分毫。”
“如此,花大夫更是精明過人了,居然還能猜出她的身份。”一瞬不瞬地看著花錯,林阮沉聲道,“那敢問,你和她是如何認識的?”
不愿意回想顧南七當初的慘狀,花錯一筆帶過道,“不過是大夫和病人的關系罷了,也就認識了。”
病人?蹙眉,林阮低喝,“她幾時生病了?”
“半年前。”
“何病?”
“兩肩被……”
“花大夫!”
驀地響起的聲音,恰恰將花錯的話打斷。
廊道盡處,顧南七沖男子微微一笑,悠閑踱步而來,待看到林阮的時候,她挑眉,“殿下也在啊,莫不是來找花大夫看病的?”
眼里有光滑過,林阮卻又是不動聲色,裝作不知道她是在故意轉變話題。扭頭,顧南七又沖花錯道,“花大夫,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
壓根沒病,還說什么好不好的?
有些心虛,花錯佯裝查看衣飾,盡量鎮定道,“啊……好多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饒是……咯血,咳。可……他的身子大體上沒什么大礙,只消多多休養便是了!”
“是么?這倒是容易得緊。”說著,顧南七扭頭打量了一番林阮,只覺他眼里的光芒灼灼,分明是算計人的前兆。“呵……看殿下的面色精神,尤其那雙眼睛神采飛揚,想來定是渾身舒暢,沒有什么大礙了吧?”
明擺著是在調侃他!直直地對上了顧南七的目光,林阮忍不住揶揄,“我倒是不知,你何時學會給人看面相了。”
聳肩,顧南七笑嘻嘻道,“沒什么好奇的,殿下不知道的東西,那可多了去了。”
多到,用三年的時間,也說不完啊。
只是,有太多,太多。是我不想讓你知道的。
有些苦,一個人受,已經太難過,何苦再增添一人。
林阮揶揄道,“呵,慶幸來日方長,你慢慢告訴我便是。”
“也好。”點了點頭,顧南七又道,“既然殿下的身子沒什么大礙了,那您可想好何時回別院了?”
挑眉,林阮沉聲道,“是本殿聽錯了還是?我怎生覺得,你的口氣,好像巴不得我趕緊離開啊。”
顧南七笑了笑,道,“豈敢?殿下想住到何時都可,只不過,我明日便要離開這里了。”
林阮眉眼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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