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抹去與世界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王巢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狀態(tài)。
在他的感受中，時間停止了，四維宇宙的熵達到了最大值。
能量在空間中達到完全均勻分布，一切存在的運動抵達確定的彼岸，未來與過去成為一體，成為概率確定的既成事實。
他看到了萬物運行的終極原理，就像俯瞰人間的神靈看破了蕓蕓眾生的喜怒哀樂。
一切了然，因果盡在一念之間。
詭異的是，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神經(jīng)漫游……”
他想起了自己每次降臨神經(jīng)漫游，進入“新世界”時都會產(chǎn)生這樣一種感覺，“新世界”中的每一個玩家，每一個np，時間，物質(zhì)，概率，都是他操縱下的數(shù)據(jù)而已。
只是，那種造物主般的感受遠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清晰，明確。
恍惚間，他輕輕落在了一片廣袤的水面上。
低下頭，他便看到了世界。
永夜城，桃子郡，黑石郡，彈頭郡，中京郡，荒原，巨型城市，地球，太陽系，銀河系，本超星系……四維宇宙。
他看到星球運轉(zhuǎn)，看到生命從誕生到滅亡，看到能量轉(zhuǎn)換成不同的形態(tài)，看到時空漲落，能量的漣漪形成絢爛的波紋。
隨后，一些細微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地球上，有幾處空間突兀存在，與世界格格不入。
隨后，他的意識掃過水面。
神廟地下的密室，德納里山中的空間，還有其他大陸上存在的三處，一共四處空間不屬于這個世界。
思維所及，王巢出現(xiàn)在神廟地下的密室，看到了刻在墻壁上的那段文字。
“所有物體都由原子構(gòu)成，這些微小的粒子永遠不停地運動著，稍微遠離一點便相互吸引，被擠壓時便相互排斥人類文明地球天文紀4600630209年4600728305年。”
“一切都是徒勞，四維宇宙的生物注定只能困在絕望的牢籠中，人類如是，伽馬人亦如是。當你看到這段文字并且明白其中的意思，說明人類文明尚未斷絕，我們還有希望，那么請你記住，永遠不要試圖探知時空的秘密，因為，最寶貴的東西，不在遙遠的宇宙深處，恰恰就在你短暫的生命中，它叫做情感。”
思維再一次轉(zhuǎn)移，王巢走進德納里山，出現(xiàn)在了生產(chǎn)車間的盡頭。
一艘艘浮筏號整齊地碼放在巨大的桁架上，每一艘浮筏號上都用白色的油漆涂刷著一行文字
“所有物體都由原子構(gòu)成，這些微小的粒子永遠不停地運動著，稍微遠離一點便相互吸引，被擠壓時便相互排斥人類文明地球天文紀4600630209年4600728305年。”
一步步穿過密集的桁架，王巢看到了盡頭斑駁潮濕的巨大墻壁，上面用近百種語言書寫著
“人類文明永垂不朽。”
長久注視，忽然，他意識到……神廟地下的密室，德納里山里的文明存續(xù)計劃才是真實的，而除了這四處空間，其余的整個四維宇宙……都是神經(jīng)漫游的一部分。
“你猜到了？”阿撒托斯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像一抹流動的色彩聚散不停，聲音依舊尖利。
又有一個人突兀出現(xiàn)，一身合體的西裝，笑容溫和。
“唐正中？”王巢恍然，“這就是你的計劃？”
唐正中慢慢走到墻壁面前，撫摸著斑駁的字痕“這是我們的計劃。”
“神經(jīng)漫游？”
“是的，”阿撒托斯尖利地狂笑，“欺騙了觀測者的神經(jīng)漫游，足夠真實，足夠復(fù)雜，足夠……瘋狂！”
王巢怔怔說道“用神經(jīng)漫游構(gòu)建了一個宇宙？”
“不，我們還做不到這一點，”唐正中轉(zhuǎn)身，笑了笑，“只是構(gòu)建了地球，其它的只是真實宇宙在神經(jīng)漫游的投影，不過，蒙蔽觀測者足夠了。”
“所以……”王巢面露驚訝。
“所以，人類要感謝伽馬人！”打斷了王巢的話，阿撒托斯像某種軟體生物般膨脹成一團旋轉(zhuǎn)的彩色，“集中了伽馬基文明所有能量才讓你完成這項偉大的計劃！”
王巢搖了搖頭“計劃究竟是什么？”
唐正中嘆了口氣，低沉道“現(xiàn)在，讓你看實的地球吧。”
下一刻，王巢感覺到自己猛地遠離地面，退出德納里山，退出地球，出現(xiàn)在可以俯瞰世界的水面上，接著再一次退出。
恍惚間，刺眼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
當眼睛適應(yīng)明亮，他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廢墟永夜城的遺跡。
神廟只剩下幾根腐蝕得不成形狀的巨柱，除此之外，只有殘垣斷壁。
環(huán)顧四周，王巢震驚地發(fā)現(xiàn)，這片遺跡竟然孤獨地佇立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中央。
目之所及，只有泛著紅色的砂土。
“這里是……”王巢喃喃問道。
“北極，”唐正中站在他身后，“這就是我們的家園真實的樣子，曾經(jīng)生機盎然的地球……變成了一顆比火星更加荒蕪的死行星。”
“為什么？”
“因為我族。”一個身高超過兩米，皮膚灰白，光頭，五官如雕刻板線條僵硬的“人類”出現(xiàn)，聲音木然。
從眼神中，王巢認出了面前的怪異生物“阿撒托斯？”
“你在神經(jīng)漫游中看到的是我族的能量態(tài)，”阿撒托斯攤開雙手，“我族誕生于阿貝爾2118星系，擁有兩種存在形態(tài)，我們在人類歷2099年抵達地球，并于十年后摧毀了人類文明。”
王巢恍然，明白了為什么用來存續(xù)文明的浮筏號上會印刷著人類文明的起始和終止時間，唐悠悠最開始的猜測竟然是正確的，人類文明確實滅亡了。
唐正中接口說道
“雖然我們提前觀測到伽馬基生物的動向并做了充足的準備，卻無法改變?nèi)鏉〉拿\，在勝利無望的情況下，我破解了時間方程，感覺到四維宇宙存在觀測者并給它發(fā)送了消息，希望那個高維存在能夠拯救人類。
隨后，觀測者將它自身在四維的投影送到了地球，幫助人類建立文明存續(xù)計劃，在伽馬基生物進攻最激烈的時候，它甚至賦予一個人類超凡的力量……就是你。”
“你成為抵抗組織永夜議會的首領(lǐng)，帶領(lǐng)幸存的人類向伽馬基生物發(fā)起最終決戰(zhàn)，然而，人類還是失敗了……”唐正中神情悲愴，“我們的戰(zhàn)士死亡殆盡，地球在伽馬基生物的行星武器下變成焦土，藏在德納里山里的人也無法幸免。”
說到這里，唐正中淚流滿面。
阿撒托斯聲音低沉，接口述說“轉(zhuǎn)換成能量態(tài)，我族可以輕而易舉地中止人類賴以思維的生物電，當我走進人類最后的堡壘，脆弱的人類竟然能平靜地接受死亡，那時，我意識到，觀測者的目的并不簡單。
王巢已經(jīng)明白，“偽觀察者”就是觀測者在四維宇宙的投影，同時，他轉(zhuǎn)頭看向南方，德納里山里無數(shù)白骨，人類最后的幸存者并不是死于饑渴，而是平靜地，有尊嚴地面對屠殺。
“在我們?nèi)〉米罱K勝利的時候，觀測者展現(xiàn)了它真正的目的。”阿撒托斯嘴角動了動，流露出一個痛苦的神情，“原來它只是想看到兩個文明在沖突中的反應(yīng)，看到不同形態(tài)生命之間的交互，當伽馬基生物毀滅碳基文明時，觀察者的使命完成了，觀測者將重啟四維宇宙，將生命再次歸零。”
王巢皺眉“像一個實驗？”
“是的，一個實驗而已，”唐正中苦澀地說道，“四維宇宙是它的培養(yǎng)皿，伽馬基生物和人類是培養(yǎng)皿中兩塊生長的菌落，它觀察我們的進化，繁殖，觀察我們從蠻荒形成文明，直到兩個文明爆發(fā)沖突，其中一個被毀滅，實驗結(jié)束…但它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王巢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由于兩個文明之間實力懸殊，它不得不泄漏了屬于高維的力量。”
“是的，”唐正中笑了笑，“我解開了時間方程，而你，觸摸到了時間方程的實際應(yīng)用方法，更重要的是，阿撒托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兩個文明無需溝通便達成了默契。伽馬基生物舉全族之力，將你送入它們的生命之源，一個質(zhì)量是太陽4億倍的黑洞，在其事件視界中，你在漲落的時間中看到了無數(shù)可能，最終找到了唯一的道路。”
阿撒托斯單膝跪倒，用右手手指輕輕觸摸自己的額頭，像某種哀悼禮節(jié)，隨后緩緩說道“伽馬基生物和人類做出巨大犧牲，只為尋求……存續(xù)。”
荒涼的戈壁上，冰冷又稀薄的空氣拂過王巢的發(fā)梢，他怔怔看著永夜城的遺跡，沉默良久。
“為什么我什么都不記得？”
“你跨入事件視界，一秒后走了出來，沒人知道你在事件視界中究竟渡過了多少歲月，經(jīng)歷了多少人生，你的記憶變得支離破碎，”唐正中嘆了口氣，“而構(gòu)建神經(jīng)漫游讓你的記憶再一次受損。”
聽著這些，王巢無法想象如果自己還保存著事件視界的記憶那該有多可怕。
他搖了搖頭，問道“所以我們用神經(jīng)漫游囚禁了觀測者？”
“是欺騙，”唐正中肅然道，“我們設(shè)置了陷阱，通過“觀察者”，將觀測者的意志接入神經(jīng)漫游，同時，為了迷惑觀測者，我們將真實與虛幻交織，再加上伽馬基生物的生命之源，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疊加變化的虛擬宇宙。”
王巢終于明白這個計劃的本質(zhì)。
將真實的，獨一無二的宇宙藏在神經(jīng)漫游之下，觀測者看到的同樣是一個由無序向有序發(fā)展的宇宙，同樣存在無數(shù)可能，誕生無數(shù)平行時間線，在無數(shù)可能中，人類與伽馬基生物之間的交互導(dǎo)向無數(shù)不同的結(jié)果，所有事件都是真實的，所有結(jié)果都是符合邏輯的。
被隱藏的，只有一個毫不起眼的宇宙。
但是，王巢不禁疑惑，這樣的計劃會成功嗎？
似乎猜到了王巢所想，唐正中說道“觀測者看到你無數(shù)次嘗試戰(zhàn)勝伽馬基文明，一次又一次經(jīng)歷人生，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轍，這樣以來，這場關(guān)于兩個文明的實驗便不會結(jié)束，直到此刻。”
無需多做解釋，王巢已經(jīng)明白，直到此刻，直到這一次，從降臨日開始，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對了，所有因果成就了唯一的結(jié)局，也就是他自己在事件視界中看到的唯一的道路。
就像兩個齒輪，終于完全嚙合，轟隆運轉(zhuǎn)。
“接下來呢？”王巢笑了笑。
“還記得約柜嗎？”唐正中與阿撒托斯一同走到王巢身側(cè)，“它來了。”
下一刻，三人進入神經(jīng)漫游，進入地球，落在了神廟前的廣場上。
同時，拉孜輕輕按下了箱子上的卡扣。
咔噠。
“……又當為我造圣所，使我可以住在他們中間。制造帳幕和其中的一切器具，都要照我所指示你的樣式……必將我所要賜給你的法版，放在柜里，要用精金作施恩座……要用金子錘出兩個基路伯來，安在施恩座的兩頭……”
王巢忽然想起，原來，h700就是約柜，是他進入神域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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