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扳了扳手指頭，遲疑道：

    “朝廷每隔三月巡一次島，從咱家被抓到押送上島，經(jīng)歷了兩次。十天前飛龍將軍才走的，這么一算，應(yīng)該是有將近七個多月了。”

    啊，七個月！

    七個月沒把自己餓死？

    信天游先是吃了一驚，繼而搖搖頭。

    假如烏龜、鱷魚見到自己這番表現(xiàn)，估計會笑而不語。餓一兩年對它們來講，是常有的事。最恐怖的洞螈，餓上十年都能復(fù)活。

    “你叫王虎？”

    漢子聞言，臉上露出了紅光，道：

    “呵，小兄弟，想不到你也知道咱家的名字！”

    信天游左瞧瞧右瞅瞅，覺得這貨就是在番州之夜見過的海沙幫主。見他餓得站立不穩(wěn)，又蹲下去耷拉腦瓜了，便走到海邊，抬手一抓。

    啪

    一只大龍蝦從海水里蹦出來，跳入掌中。

    信天游回轉(zhuǎn)，把龍蝦朝石頭上一磕，拋了過去。

    大漢抬起頭，也不問蝦子是怎么來的，只顧埋頭大嚼。吃太急了差點(diǎn)被嗆住，肩胛骨急促地一聳一聳。

    信天游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問道：“王虎，海里多的是魚，你怎么餓成這副樣子？”

    漢子茫然道：

    “咱家不會水，你是曉得的”

    靠，我曉得一個屁！

    信天游無言以對。

    王虎狼吞虎咽，口中嗚嗚吧唧，斷斷續(xù)續(xù)說道：

    “海灘上的螃蟹、牡蠣早就被撿光。朝廷發(fā)的口糧不夠吃，兩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多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見咱家烏代那伙匪徒想拉老子入伙，呸就算餓死，咱家也不能搶奪孤兒寡母的口糧，做欺男霸女的勾當(dāng)

    “烏代逼迫大伙造木排，準(zhǔn)備逃離。連傷了十幾個，昨天打死了玉樹公子，今天就要強(qiáng)娶他妹妹。島上的人都被驅(qū)趕觀禮，咱家無力作為，又不欲見這等腌臜事，才在海灘上尋覓吃食對你剛才提到的孫休，咱家想起來了。玉公子臨死的時候，一直大喊這個名字。”

    什么亂七八糟的，情況越來越詭異了！

    信天游不得要領(lǐng)，道：

    “哈，原來今天是強(qiáng)盜搶親呀。王虎，快帶我去瞧一瞧！”

    言畢，一把揪住大漢胳膊，向他剛才的方向走去。

    王虎吃掉大龍蝦后，體力恢復(fù)不少，推開對方綴在后面行進(jìn)。自從上島，時常犯困犯糊涂。對憑空出現(xiàn)的年輕人竟視為理所當(dāng)然，懶得多想。

    而信天游見他說話神不弄通的，像是腦子被打壞了，也懶得多問。

    番州之戰(zhàn)，是有融體圣人偷襲南星。而南海派的教祖無上真人，八百年前是夜朗國的小王子，這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如果不是玉笥島位于紫府的上方，正巧碰到這檔子事，才懶得理。既然答應(yīng)了玉陽子照顧孫休，就不能食言。

    七個月，加上在楓溪谷停留的一個月，自己出來八個月了。華文的傳送試驗陣法，應(yīng)該已經(jīng)建成，有沒有與異世界實現(xiàn)聯(lián)通？

    得趕緊回大陸才行。

    他一邊思考，一邊匆匆朝前走。跳過一塊大巖石，落地時腳尖一點(diǎn)，隨便把一塊拳頭大卵石勾起，一腳抽向大海。

    伴隨一聲尖利嘯鳴，石頭如同閃電一般斜插云天，根本沒有掉落海面。

    王虎停下腳步，咂舌不已。

    兩人不緊不慢走完迤邐的沙灘，穿過一條狹窄山谷，再爬上百米高的山坡。

    只見下方是一個海灣，沙灘空蕩蕩。中間卻用石塊擂出了一個三米方圓的圈，圈內(nèi)的柴薪堆積了一米多高。

    信天游指了指柴堆，問：

    “那是準(zhǔn)備干嘛的，燒烤？”

    王虎垂頭嘆了一口氣，回答道：

    “少公子，呆會兒玉樹要出殯，這是準(zhǔn)備火焚聽俺慢慢講，等下子你就曉得了”

    見到少年抽石上天，王虎不由自主把“小兄弟”改成了“少公子”，把“咱家“改成了”俺“。

    原來，盜匪要搶玉瓊花做壓寨夫人。昨天打死她哥哥玉樹后留下了話，等今天祭奠一完，就必須上花轎

    玉瓊花？

    信天游嚇一跳。

    什么鬼海島，不會把小爺弄出神經(jīng)病吧，想必同名同姓。

    沙灘后面是連綿的丘陵，過了十幾分鐘，隱隱約約有聲音傳出，短促而整齊。

    “開天有八卦，開地有五方打掃堂前地，金爐三柱香”

    這是民間出殯時，請神開路。

    蒼涼的聲音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如波浪般一層層疊加，漸行漸近

    一桿長長的白幡從樹叢中探出，由一位穿青布舊道袍的老者領(lǐng)路。頭戴方正豁口的南華巾，邊走邊唱，從斜挎的布袋中掏出紙錢拋灑。

    緊隨其后是一條壯漢，高舉引魂幡。

    兩個小伙子抬著一張木板，到沙灘后往柴堆上一擱，引魂幡則被深插于石圈邊沿。

    板上躺著一具尸體，面蒙黑巾，身蓋麻布。腳前鋪開一張白布，擺放一盞茶，一杯酒，一碗飯。

    整套儀式古樸，卻不是很規(guī)范。

    按道理，舉幡的應(yīng)該是孝子，他卻把幡往沙地里一插就跑回了人群。另外，也缺失了蠻多繁瑣儀式，缺少靈牌和祭奠物。

    幾個人往柴堆底下塞入浸油的木屑、枯草、碎紙，把破舊棉絮、衣物擺上柴堆。包括一把暗褐色，沾染了血跡的柴刀。

    老道端出一個小碗，里面只有一點(diǎn)剛剛蓋住碗底的清油。點(diǎn)燃燈芯后，平平放置于死者腳下。

    這叫“照路燈”，為逝者照亮前往幽冥的道路。

    老道用食中二指夾住引魂鈴搖晃，時急時緩。腳下斜進(jìn)再退，趨左往右，如蛇曲行，如猿顧盼，繞柴堆行走了三周。

    一位年過五旬的婦人帶領(lǐng)兩名女子哭泣，將頭頂插戴的白紙花擺放死者胸前，緊隨老道繞行三圈，到幡前點(diǎn)燃了三根香。

    人群依序上前，繞柴堆走一圈，將手中的白紙花投擲尸身。

    一個小孩子被大人抱住了不敢看，把紙花亂丟，挨了狠狠一巴掌后啼哭。卻被緊緊捂住嘴，“嗚嗚嗚”拼命扭腦袋。

    兩百多人麻木悲戚，在海灘上密密麻麻鋪滿一大片，仿佛泥俑木偶。

    現(xiàn)場靜默，傳出了三位女子的幽幽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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