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若擰著眉頭看向腳下,她踩著的并不是河底的泥土,而是鋪得極其平整的一塊挨一塊的黑石板,那塊石碑的下半部分連在臺子上,臺子搭在黑石板上,被河泥埋了這么久居然沒有塌掉。這不大不小的建筑物規規整整地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終于在今日被刨出來見一見生人。
不知道把這東西刨出來能干什么,于是執若和這巨大的石碑你瞅我我瞅你地干瞪著眼,石碑斷了一半,剩下一半沉默地墩在這荒涼陰暗的埋骨地,明明是厚實的樣子,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刻薄涼意。
這石碑極大,卻從中間斷掉了,切口光滑平整,像是被人一劍斬斷,劍勢也極快,行云流水般沒有絲毫滯澀,但兩半石碑上卻雜亂的密布著細小的劃痕,和那道極強的劍氣完全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最令人奇怪的是,這石碑斷口鋒利,并沒有被水流打磨圓潤,大概就是小死靈說的那個穿巫師服的人砍的,如此看來,應該是近期才被砍斷,卻被埋在不知攢了多少年的河底淤泥里。
執若站著發愣,怎么也想不明白,君寒卻在此時道:“上神,碑上有字。”
執若俯身去看,果然看到斷掉的石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某種奇怪的符文,并不認識。于是扭頭問君寒:“寫的什么?”
這魔族的青年大概見多識廣,俯身看了片刻后道:“這是一些很久以前用來刻在棺木上的文字。”
“刻在棺木上?”執若道,“那大概就是用來超度的吧。”
“不,”君寒卻搖搖頭,“平常人家不會用這種符文,會用的一般是那些驅鬼除魔的修士,他們遇到了惡鬼,卻殺不掉,于是便封在棺木里,然后在棺木上密密麻麻地刻上這些符文,來鎮壓,”隨后又緩緩補充道,“既是鎮壓,也是詛咒。”
“所以這里的這些被詛咒的人,魂魄將會被永遠囚禁在這里,不入輪回,不得超生。”執若抬頭望著這一片尸骨成山的埋骨地,低聲道。
“對。”君寒點點頭,聲音沒什么起伏,執若卻感覺他們好像揭開了某種黑暗的遮羞布,有道淬了毒的視線含著說不出來的惡毒盯著他們,也盯著這片埋骨之地。
忽然,執若收到袖中的那團黑氣劇烈地晃動起來,執若一松開對它的控制,它便立刻飛出來,一頭扎進了還立著的半塊石碑上,消失了。
對,就是消失了。
自己親手逮住的黑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上古神覺得這件事實在是超出了她的允許范圍,眉頭又一皺,大有擼袖子追上去干一頓的架勢。
此時兩人卻都察覺出點異常的波動,執若一凝神,轉到石碑后面去看,這石碑被埋著的時候不怎么大,刨開了看居然還不小,剛剛他們一直站在石碑的正面看那些符文,卻沒轉到后面去看一眼。
然后兩人就順理成章地發現了石碑后面的傳送陣法,執若思考了一秒還在外面等著的衍華,覺得大概沒什么問題,都老大不小的一個神君了,不可能自己在湖邊上傻等。
執若摸了摸佩在腰間的天昭,發現天昭還在鞘里老老實實呆著,沒有嗅到什么戾氣,于是執若放心地招呼君寒,兩人一起踏進了那個傳送陣。
陣法的出口是個蠻大的花園,看起來大概是個有錢人的后花園,景色還值得一看。
但執若沒空看,她沾了一身的土,陣法長期埋在地底下,又沒個什么擋著,原來也是會進土的。她一邊撣著衣服,一邊想,那黑衣人是從這陣法里走的?那時候這陣法還埋在地底下?他沒啃一嘴土嗎?
但是現在顯然沒什么時間讓執若胡思亂想,君寒突然拽住執若的胳膊,兩人一閃身躲進了一棵近三人合抱粗的梧桐后面。
一隊身披甲胄的士兵哐當哐當地跑過去,以執若的耳力可以清楚聽到有人下令道:“快,先把凝神居保護起來,不準有任何疏忽!你!叫太醫來!”
執若眉梢一挑,國師?這里居然是觀神臺?那黑衣人逃到了國師的地方?
四下搜尋一遍,并沒有發現那不知死活逃逸的黑氣團
只是聽著有些不真切,執若指指頭頂繁茂的梧桐,輕聲道:“君寒,我們上去看。”
君寒微微點頭,兩人一躍,在守衛看不到的地方輕巧地藏在濃密的樹冠中。
大概是國師的地位太高,太醫沒過一會兒就兩腳懸空被兩個侍衛架著拎過來了,一直拎小雞似的架到掛著凝神居牌匾的殿門口,然后被粗暴地扔在地上。一個穿著鎧甲的人一把拎起他,大概是剛剛下令的那個人,他道:“趕緊去給國師請脈,出了差錯腦袋就別要了!”
太醫一向是個高危行業,聽到最多的大概就是“治不好你就和他一起死”,可生死這種事,有的時候并不以人力為轉移,治不治得好要看天時地利人和,于是執若覺得每天遭受無數恐嚇,而且還不能把這恐嚇的人怎么樣,活在提心吊膽之中的太醫,都是心智極其堅定,具有飛升潛力的奇才。
很顯然這太醫大概不是第一次被抓過來,在他的太醫生涯中,這種威脅大概已經見過不少,他應該也不想對這毫無人權的對待做出點什么激烈反應來,老老實實進去請脈了。
執若和君寒繼續蹲在樹上盯著凝神居,過了好一會兒,太醫都沒有出來,但是卻有侍女端著水盆出來,執若眼不瞎,那盆里明晃晃地都是血水。
還有兩天就是這位國師的十八歲誕辰,大概是已經不太撐得住了。
執若這人自問沒什么普度眾生的善心,但這種用一個人的命數來換國家氣運的作為實在是太惡心了,“命數”這種東西,從產生的那天起就是誰也動不得的,像這樣用人命改運,已經超出了天道允許的范圍,怨氣積攢到一定地步就會觸動神罰,到時候的后果不是誰能承受的。
又過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那太醫抹著汗出來,對那將軍道:“俞將軍,國師她......氣數將近,微臣,微臣也沒什么辦法。”
那將軍問道:“還能活幾天?”
太醫:“大概,撐不過今晚。”
那將軍一聽這話,立刻道:“不行!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明天!”
太醫:“這......”
將軍:“不管用什么藥,都要吊到明天。”
太醫猶豫道:“國師......因為長期用藥,已經很虛弱了,再用猛藥,怕是會增加痛苦。”
將軍聽到這話,便知道還可以用藥,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道:“用!”
太醫只能低頭:“是。”
執若在樹上看著這良心被狗吃了的將軍,也在疑惑,為什么一定要國師撐到明天,明天是什么非要國師活著的日子嗎。
直到他們聽到那幾個服侍國師的小婢女嘴碎偷偷說話。
小婢女甲道:“我看國師大概是熬不過今晚了,吐血已經吐得很厲害了。”
小婢女乙道:“那可怎么辦,明天可是要她主持新的國師選拔啊。”
執若與君寒對視一眼,原來這群人非要這位國師活過明天,是需要她主持新的國師選拔。
這時小婢女丙道:“瞎擔心什么,不是用了藥了嗎,再不行就再加藥,肯定能讓她活過明天選拔。”
執若越聽越皺眉,這種喪心病狂的事,為什么神族沒有一點消息,還是說,被誰攔下來了。
顯然君寒也在疑惑這個問題,他問道:“怎么,神族沒有收到消息嗎?”
執若:“神族那群飯桶,長著人樣不干人事,這種靠改運活下來的國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是廢物。”
說罷從袖子里摸索片刻,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傳令符來,執若見君寒不解,于是好心解釋道:“神族的人都有自己的傳令符,符上有自己的神印,來下界不方便傳令的時候,就拿一張燒了,上面寫的東西就會傳到天上。”
君寒看一眼那張不見天日多年,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傳令符,然后道:“這是衍華神君的傳令符吧。”
正捏著筆往紙上寫東西的上神沒抬頭:“對,我不是神族的,所以沒有傳令符,這是很久以前從衍華那里偷來的。”然后一頓:“君寒怎么看出來的。”
君寒笑著指一指傳令符右下角,只見那里拿筆描了朵銀色的桃花,亮晃晃地閃著,極其風騷。
確定是衍華的無疑了。
執若片刻后停筆,拎起那張紙來吹干,然后捻起一簇火,傳令符立刻被燒成了一縷白煙,然后筆直地沖上了天,眨眼便消失了。
此時腳底下傳來聲音,一個年長一些的婢女走過來,正在訓斥這幾個偷懶的小婢女,叫她們去給國師奉藥。
執若看一眼君寒,低聲道:“我們跟過去。”
上古神帶著君寒隱去身形,大搖大擺地跟在那幾個婢女后面進了這國師的寢殿,凝神居里面有濃重的藥味,在藥味的掩蓋下還有陰沉沉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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