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
將離微微蹙眉,這名字似曾相識。
“正是。此番白染來到人間犯下此等禍?zhǔn)拢請冥王…”
將離一伸手止住她的話。
“你這張臉…”她指尖輕輕落在白染面上,順著美好的線條微微滑落下來。
白染一驚,卻一瞬間動彈不得,正是十分莫名的看著眼前這般舉止的冥王。
“我的臉?”
細(xì)長手指托著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將離眉頭越皺越深:“你的臉有些太美了,如果不這么美,倒是有點(diǎn)像一個人…”
心尖一顫,她啞著嗓子問:“是什么人?”
將離收回手指,忽然聲音一變:“白染?你是靈族那個小公主?”
白染愣愣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您認(rèn)識我?”
將離看她點(diǎn)頭,掩唇一笑,頓時散去那股子尊嚴(yán)氣度。
“我不認(rèn)得你,但小師叔曾同我提過一句,你跟我來,我有話要問你。”
白染看著一下子笑容親切無比的將離,有些莫名。將離卻不見外,連連朝她招手。
“崔鈺你先退下吧。”將離挽著白染的手臂一腳踏進(jìn)花海之中。
“是。”
“不知您的小師叔是…”白染蹙眉看著將離精致的側(cè)臉。
“林夕。你的師父。”將離笑笑。
白染一驚,半晌不能反應(yīng)。
將離笑了笑:“不用想那么多,日后你便同他們一樣喚我一聲阿離吧。”
她沒再給白染什么反應(yīng)的時間便又問道:“你來同我說說,你的師父近些年過的如何?可還總是獨(dú)自飲酒?可還總是守著那湖?”
白染腦子有些混亂,但還是一一的答了。
將離聽著她說,蹙著眉點(diǎn)頭:“他雖常來地府看我,卻不大肯說自己的事情,如今看來和幾萬年前也并無不同。”
想了想她微嘆一聲便也不再追問什么。
于是看著一臉凄楚的白染又道:“還未曾問你為何要到地府來?”
白染看著親熱挽她手臂的將離,越發(fā)覺得慚愧。
低聲將這樁事說了,垂下頭不敢看她眼睛。
“請冥王降罪。”她咬了咬唇,跪下身來。
這幾年她很少過問政事,但這個案子她是聽說了的。將離看著跪在身前的白染,皺起了眉:“你是人皇的弟子,當(dāng)知神仙在人間的規(guī)矩,怎會做出如此有失體統(tǒng)之事?”
她頭低的更深了些:“是我辜負(fù)了師父的信任。”
活了這十三萬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將離一伸手,寒涼的指尖便落在她眉間靈臺,幾縷如絲神念瞬間便探了進(jìn)去。
白染渾身一僵,一瞬間失去意識。
待她再次蘇醒過來,便聽到將離的一聲輕嘆。
“既然小師叔許你這樣的特權(quán)我也不多說什么,只是代那任昊受過之事,要好好想清楚。代人受過則十倍刑罰,這是地府素來的規(guī)矩,我不能因私廢公。崔鈺嚴(yán)厲,三重業(yè)火之刑已是極重,十倍之力我只怕你承受不住。”
她捂著頭回憶了片刻,便知方才將離的一點(diǎn)神念淺淺的探了自己的記憶,一點(diǎn)點(diǎn)在人間和月落湖的記憶。
熊熊的天火燃上靈臺將這點(diǎn)不適壓下,她堅定道:“不論師父如何說,這樣的錯事總要有人來承擔(dān)后果。任昊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他本是一個必死之人,若沒有我插手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所以也該是我來替他受這罪過。”
將離將她拉起來,看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搖搖頭。
“白染。你還是個孩子。”
她咬著唇,咬出血來。
將離又道:“你有罪。任昊亦有罪。凡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人間三千界,每日都有數(shù)不清的恩恩怨怨,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他這般選擇。算上他最后屠城一事,任昊手上的性命已近萬數(shù)。今日這罰你替他受了,可這樣本質(zhì)的靈魂,再世為人也極易釀出禍?zhǔn)聛恚侥菚r又當(dāng)如何?”
“有時候一個靈魂的改變,其影響之深是足以綿延萬載的。”將離幽幽一嘆。
這樣的話她聽的難受,目光頹喪著不知說什么。
許是這話說的嚴(yán)厲了些,將離輕嘆一聲拍拍她肩:“以你這樣的仙齡,怕也只轉(zhuǎn)世一遭,許多事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卻聽白染目光空洞的輕聲說:“何止看不懂,根本就是看不見,或許我從來都是眼盲,因他復(fù)明,在他去之后,便又盲了。”
將離沒聽懂:“你說誰?”
白染卻沒再說下去,只是低頭:“錯了就是錯了,沒有理由。世人都說冥王業(yè)火可焚去世間一切業(yè)障罪惡,阿離,不知道這十倍之力,能不能將我的業(yè)都燒干凈?”
將離面色復(fù)雜的看了她一眼:“你這模樣哪里是來贖罪的。倒更像是求解脫來了。業(yè)火的確焚的去所有罪孽,可是你要知道,它焚不去因果,更何況是神仙因果。”
“那便叫我先好好痛上一場吧。叫我痛到元神里,好好清醒清醒,睜開這雙渾濁的眼睛!”
她重重低下頭,兩滴眼淚趴的一聲砸在一株彼岸花瓣上。
世間盡是癡人。就連她也沒資格再去說她什么。
將離看著這片妖艷的花海,掌心翻騰出赤色的火焰。
八萬里黃泉路上,有許多陽壽未盡只能終日在此游蕩的孤魂,他們那一日看到了一場極盛的火焰,那是魂魄陰靈最為懼怕的冥王業(yè)火。
不論如何強(qiáng)大兇惡的鬼魅,沾之必傷,焚之必亡。
可他們看到在那片彼岸花海,有無窮無盡的火焰從冥王的掌心流淌出來,洶涌著燃成一朵巨大的紅蓮,帶著無上的意志,焚在一個面容極美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白衣金瞳,面容凄苦。酆都城內(nèi)有流連千年的鬼魅,連他們也都震驚。
原來這便是業(yè)火焚身之痛,紅蓮之中,她長發(fā)翻涌,目光散淡。天火之痛,是肉身極殤,業(yè)火之威,是將你的罪業(yè)從靈魂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熬煉出來。
她都說不上是哪一種更痛。只是如今天火已與肉身融合,在這紅蓮之中甚至?xí)挥勺灾鞯幕鲶w外來將她護(hù)住。還需她親自動手,去將之收回體內(nèi),去用一個完完全全的自己承受這場極刑。
她想象不出自己是哪里來的勇氣和魄力。在極痛之中去尋求更痛。也許那一刻她已經(jīng)瘋了吧。
她只知道,她的眼淚,她的情緒,她的思想,她的靈魂,一日一日,一樣一樣,全都被這紅蓮焚空了。
焚空了,比死亡還要一無所有。在那片火海中,她忘了那個雨夜,她忘了她的夫君,她忘了自己是誰,她忘了這個世界。
她這般徹底的遺忘干凈,心底的那一顆虛幻的種子才終于破開一絲縫隙。火光中,她似乎看到一張連她都覺得十分驚艷的女子面孔,女子眉間的一點(diǎn)朱砂痣令她心生歡喜,她聽到女子對她說話,她微笑著,什么也聽不見。
紅蓮之下,將離面色微白的看著這一派地獄景象。身側(cè)是覆著白綾的崔鈺。
他對著她火光中的側(cè)臉,輕聲問道:“你還好么?”
將離微微顫動了一下,雙眸之中,蓮影搖晃:“不好。”
“子玉,我能感受到她的業(yè)障,我不知道她這樣小的一個孩子怎會有如此深痛的情緒。她的身上,牽扯了許多因果,也背負(fù)了很多條性命,凡人,仙人,還有神明。這是弒神的業(yè)障。”
她閉上眼,嘴角有血滴落。
崔鈺抿了抿唇,輕輕攬住她肩。
世人都說冥王業(yè)火可焚去世間一切業(yè)障罪惡,卻無人可知,那焚在火里的每一分業(yè)每一點(diǎn)惡,最終會全部化為一場灼心之痛,又落回到冥王身上。
“對不起,阿離,我該將她哄兩句送走。”崔鈺淡淡道了一句。
“那你就不是崔鈺了。”將離無力一笑,側(cè)過身靠進(jìn)他懷里,“這是公事啊,崔府君。”
覆著雙目的白綾下雙睫一顫,他沉默著微微低下頭。
紅蓮燃了整十日。地府萬千鬼魂注目望了整十日。
十日之后,他們看到那朵巨大的紅蓮緩緩熄滅,彌漫在黃泉路上的攝人氣息也終于消散,孤魂離去,野鬼遠(yuǎn)行。將離看著雙目緊閉的白染輕輕落在花叢中。
業(yè)火將她心神焚成一片純白,可傷口終究會找回來。
白染躺在嬌艷的彼岸花海中,看著陰間青濛濛的天色,絕望的感受著那些記憶如潮水般涌回來。
將離坐在她身邊,面色蒼白。
“為何這里會有花?”她嗓音十分沙啞。
神色一動,指尖輕撫細(xì)嫩的花瓣,將離輕聲道:“她執(zhí)意開在這里,神仙也無可奈何。”
她沉默了許久,才道:“阿離,我的夫君死了,師父說我與他缺了一場了斷,所以我忍痛同他告別,連他的肉身也不留,可這么多年了,為何我還是這副模樣?”
夫君…死了…指尖一顫,將離默了一瞬。
“緬懷本就是一場不知時間的遠(yuǎn)行。好在做神仙的,有無窮無盡的時光。總有一日…”她輕嘆一聲,這樣安慰她。
“可我不想要了。我想要他從未離開,或者他從未存在。”
指尖一掐,折斷處滲出鮮紅的汁液,將離看了一眼立在極遠(yuǎn)處的崔鈺,目光收回長嘆一聲:“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你的師父他心里也有個一直想要她回來的人,其實我們這些從黑暗紀(jì)元中幸存下來的人,我們每一個人,心里都有想要他回來的人。”
“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有人守著一片湖水,有人守著一個小鎮(zhèn),就連我也在這地府陰司看了千千萬萬場輪回,又能如何?不過在一場虛無中守著那一點(diǎn)執(zhí)念的希望,全都是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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