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
“是。”嚴曼兒微微點頭,目光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五十年前,真龍天凰的血脈初初形成,妖典有感……”
“妖典!”白染眼神一下銳利起來。
嚴曼兒微微屈身:“上神放心,族內尚不知您懷有殿下骨肉。”
白染緩過神來斂起威壓,一個瞬間又皺了眉:“你剛剛說是什么血脈?”
嚴曼兒抿了抿唇:“一腹雙生,真龍天凰。”
白染一驚:“你是說已經絕跡的遠古天凰族血脈?”
嚴曼兒點點頭:“相信您明白這對妖族來說意味著什么。當初九蘿天妃嫁入天宮帶走了神殿內最后一滴天凰精血,自那之后世間再無半點凰脈。可如今…”
心緒紛亂間腹中又是一顫,白染面色蒼白的低下頭:“那么你今日究竟是來做什么的…”
她吃痛之下聲音清淡,可嚴曼兒卻一下子跪在她面前。
“我來請您救回殿下性命!”她悲呼一聲,眼淚洶涌而出,把頭重重磕在她腳下。
體內一陣又一陣的震蕩,隱隱間有龍吟凰鳴之聲響起,在重重天火的壓制之下依舊橫沖直撞。白染喉嚨一甜,不明白今日這兩個小家伙是怎么了。
還不待她有所回應,匍匐在她腳下的嚴曼兒又凄切的開了口:“您是知道殿下的龍凰血脈的,那是我妖族乃至整個三界最為強大的血脈,以真龍一族和天凰一族的至陰至陽之力相融而成。”
“過去…曼兒知道是我妖族對不起殿下。可我…人微言輕,實在無力為他做什么,只在妖典上求取到一個或可將殿下救回的方法。”
救回的方法?
白染瞪大了雙眼,強壓下體內劇痛,一把將她拉起來:“你看了妖典?是什么方法?”
嚴曼兒猝不及防對上她漆黑雙瞳里的熾熱火焰,心神一顫:“妖典有言,此等逆天血脈,唯有…唯有完整的真龍天凰精血,以至強本源之力的煉化,才有一絲希望復生。”
她聲音堅定,卻越說越輕,嚴曼兒低下頭不敢看她,貝齒緊緊咬著紅唇,幾乎就要滴下血來。
“你說…什么…”
眸中焰光熄滅,她雙手顫抖著撫上小腹,那里始終平坦卻孕育著翻天覆地的力量。
她看見嚴曼兒又跪下來,雙肩顫抖,紅潤的唇邊是一行又一行的淚痕,可她什么都聽不見,耳中不住回蕩著的,是她那句“唯有完整的真龍天凰精血”,一遍,一遍,將她滿身血液逼的冰冷徹骨。
冰冷到靈魂深處的火焰自主的化出形來將她包裹。
跪在她身前的嚴曼兒一瞬間被天火灼的吐出鮮血:“上神…這是唯一的方法了…”
這是什么唯一的方法?她走上這條路,不是沒有想過會付出一些代價,她一直覺得叫自己付出什么都沒關系,可今日嚴曼兒告訴她,要救回無塵,就要犧牲他們的孩子,她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她實在不愿相信,腹中那不斷翻騰著的氣息也逼的她不能相信。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是妖族指使你來的!”她烏黑長發無風自動,忽然就爆發出無窮的怒氣,長劍一指就將嚴曼兒迫到墻邊。
這森寒的劍光,只要她想,頃刻間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嚴曼兒只是慘淡一笑,伸出手,掌心一枚赤色的丹丸:“這粒丹藥可助上神掩蓋腹中幼子的氣息不被妖族和天庭察覺。”
她聽不下去,憤怒的眼中落下血來:“為什么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不肯放過他?他都已經死了!死了!你們還要來對他的孩子下手…”
嚴曼兒在她駭人的氣勢下口中不斷的涌出鮮血:“白染,在這樣廣闊的一元宇宙里,有人,妖,神,鬼,仙,魔,和數不清的靈體異念,可或許也只有你我,是真心盼他活了。”
她手指顫抖著拉開衣裳,她今日,平生頭一回,穿的是深紫的衣衫。
白染的目光從她膩白的頸間緩緩落下,在她心口處看到一道猙獰的疤,那是…
“妖典,對普通的妖族后裔來說,是圣經,可對純血的妖族人來說,那是禁書…”
嚴曼兒將領口扯開大半,讓她看到那道傷疤有多么深多么長,然后再告訴她:“你的弟弟,白墨他曾找過我一次,也是他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我。”
那一日,她幾乎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白墨。唯有一件,她心中亂成一團,也沒有勇氣。
那個總是一身鵝黃的殿前使凌胥,在重明鳥族盛大的覺醒儀式上出現。這樣的儀式萬年里舉辦了無數次,可唯有這次,誕生了一位純血的天才。
她從遙遠的神殿來,執著她的手,說:“曼兒,你是純血的重明鳥,是真正的神明后裔,你要記住這一點,你要永遠記住這一點。”
她記住了,從此高傲的揚起頭顱。她在那一日換上火紅的衣衫,從此就是一萬多年。
妖族的子弟,即便不為神仙,也是壽命極長,長到不以為意。可凌胥告訴她:“我曾和你一樣,本以為只要時間夠長,什么都能夠挽回,逝去的也終將歸來,可后來我才知道我錯了。來日方長,這是神仙們最常有的錯覺。”
她告訴她,要珍惜這身血脈,它是你日后騰飛的階梯,也是你這一生最閃耀的價值。
嚴曼兒不明白,我生來純血,難道有一天還會失去嗎?
“會。”凌胥目光沉重的點點頭,“我不希望有一天你需要這么做,但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在遙遠的連你的思想都無法到達的過去,有神明賜予了我們生命,就有神明可以將之收回。”
“我不明白。我們不就是神仙嗎?”
“我們不算。”凌胥搖搖頭,“真神已死,可他的神跡永存。”
“神跡?是什么?”
“圣典。”凌胥目光匯聚在她稚嫩的臉上,“你如今還小,不需要明白。你只要記住,唯有純血的神獸后裔,才可以召喚圣典的降臨。那是遠古真神留下的無上神跡,它能解答你心中最大的疑惑。”
嚴曼兒眼中閃起光芒。
“可你只能召喚它一次,用自己最純粹的血脈,去喚醒書中沉眠的神明。曼兒,你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用你最純粹的血肉作為代價。所以你…”
用血肉作為代價?她眼中的光芒瞬息變為驚恐:“我不要召喚它!”
凌胥微微笑了一下:“對,你不要召喚它。只要天沒有塌下來,地沒有陷下去,你都不要召喚它。”
凌胥長得并不美,說話的聲音卻很溫柔,可她那日的幾句話,讓她著實惶恐。那時候她一千歲,還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在她剛剛知曉自己是純血重明鳥的同一天,記住了一件事,只要天沒有塌下來,地沒有陷下去,她都不能去召喚妖典。
一萬多年過去,天始終沒有塌下來,地也從來沒有陷下去,可她卻真切的嘗到了什么叫比天塌地陷更為灼烈的痛苦。
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喜歡那個人,只知道自從第一眼見他,她一身高傲的血就臣服了,發自內心的,從靈魂深處的,向他臣服。
重明鳥族不是神獸中最為強大的,可她是萬年不遇的純血后代,她這一身血,在名為萬獸之主的龍族面前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卑微。唯有那個人,眸中一點赤金之色,以最無可抵擋的方式讓她卸下全部的驕傲。
那個時候她曾對凌胥說:“我看見他,一會兒像看見了太陽,一會兒像看見了月亮,我看不見他了,好像也就看不見天上的太陽和月亮。”
那個時候她覺得看不到他就是心痛,可后來那個面色總有一絲蒼白的少年看著她,對她說,無塵,他隕落了,死在三十三重天,龍族禁地。
他將前因后果體貼的,緩慢的告訴她,看著她握緊的雙手指甲嵌進肉里。
“疼嗎?”
她疼到說不出話。
他就是她的太陽,她的月亮,遙遠到從來不屬于她,遙遠到一生只能仰望,可那一天太陽落了,月亮落了,在這無邊黑夜里,永世不會再升起。
短短三天不能讓她完全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后來她回到委羽山,照常生活,照常修煉。那段日子妖族過的風雨飄搖,可族中將她護的很好,她什么都感受不到,這樣再平凡不過的日子過了十七年,她修煉到一半,忽然就徹底的崩潰了。
那情緒排山倒海,浩浩蕩蕩的將她在一瞬間擊潰。她滿眼都是熟悉,熟悉的族人,熟悉的山洞,熟悉的紅色,她身邊沒有一絲改變。
她的太陽和月亮消失不見了,圍繞在她周圍的這一小塊世界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這世界毫無道理。
她想過去問父親,問族長,甚至不遠萬里闖到神殿。她崩潰著想了很多很多,最終無可回避。
“你召喚了妖典…”白染手中的長劍,在嚴曼兒身軀微微的移動下,將她胸口那道疤挑開,那里頭暗紅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流淌出來。
“我召喚了妖典。”她無力的點點頭,身子往前一靠,使長劍又沒入半寸,“凌胥說得對,我得用最純粹的血肉作為代價,才能將書中的神明喚醒。”
血液流淌下來,蜿蜒著將她染紅,她掌心濕潤著覆上白染握劍的手:“我從未想到妖典給我的答案會是這樣,我從未想到用我一身神血換來的,是這樣的殘忍,可我沒有騙你,這就是答案。”
“用完整的真龍天凰精血,以至強本源之力的煉化,才有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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