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羽提前二十分鐘來到初二三班。
初二三班是她這次的考室。
坐在被清空的座位上，陳白羽轉動著手中的筆，有些無聊。因為學校的桌子是兩人桌，所以她將會有一個同桌，當然，這個同桌肯定不是她同年級的同學，而是初二三班的哥哥或者姐姐。
左手邊也是一個初二三班的同學。
左右是初二的同學，前后是她的同班同學。陳白羽記得上輩子她是在高中之后才開始混合考，沒行到市一中現在就實行這樣的考試方式了。
對于學霸來說，什么樣的考試方式都不重要。但是，對于學渣來說，這樣的考試方式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最后‘成績’。
“陳白羽。”坐在她后面的是同班同學梁杰，踢了踢她的凳子，陳白羽沒有理會，梁杰又用筆戳了戳她的背。
“什么事？”陳白羽回頭看過去。梁杰是個比較活潑的男生，平時上課常因為隨意說話而被老師批評。
“陳白羽，一會你把試卷往旁邊放放。”
梁杰說的隨意，好像在開玩笑。
陳白羽沒有理會他，這樣的事情她已經麻木了，說者像開玩笑，聽者也當這是一個玩笑。就好像很多同學在考試前都會隨意的玩笑道：這次考試就靠你了。
當真，還是玩笑，不過是看你自己怎么想而已。
上輩子，陳白羽遇到自己不擅長的科目考試也會忍不住的東張西望，想要趁機偷得一二。特別是自己不能確定的選擇題，看到旁邊的同學會，然后‘照搬’一下答案。
不會覺得良心不安，也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相反，答對了還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會高興一會。如果答錯了也不會覺得有什么難過，反正都是不會的。
好像沒有過‘偷卷’的學生時代是不完整的。
要是誰說讀書時候沒有逃過課，沒有偷過卷，沒有早戀過，還真的是白讀了。中學時代最有意思的幾件小事，一件都沒有經歷過，還真是白白浪費了幾年的青春歲月。
當然，陳白羽也緊緊局限于‘東張西望’，善于利用自己的眼睛而已。至于其他的小手段，她從來沒有過。
“陳白羽。”后面的梁杰又踢一下陳白羽的凳子，“嘻嘻。一會就靠你了。哎。可惜，不能抄你的作文。”
陳白羽的作文是出了名的好。每次語文測驗或者考試，陳白羽的作文都作為范文在班上輪流閱讀。
全班年齡最小，全班最矮，誰能想到會這么厲害？聽說陳白羽寫的《我的校園》在市的學生報上發表了。
當時班主任還獎勵了她十元錢呢。
真的太厲害了。
“你還是靠自己吧。堂堂男子漢，竟然想要靠女人，不覺得丟臉？”陳白羽直接翻了個白眼，再說，作文能抄？
陳白羽回頭的時候，看到梁杰手里正拿著一個個卷成香煙形狀的紙條，眼角跳了跳，“你這是？”
“嘻嘻。古詩詞。一些難記又容易考到的。”梁杰有些得意。
呵呵。
在考試前，陳白羽去了廁所，廁所的同學一邊排隊一邊在談論考試的事情，大部分都在擔心考不好，不能過一個愉快的年。
現在日子越來越好，過年的花樣就越來越多，年味就越來越濃。日子好過了，給孩子的小零嘴和壓歲錢就多了。
“陳白羽，你肯定不擔心。你成績這么好。”春玲看了陳白羽一眼，對于陳白羽她已經羨慕不起來了。
陳白羽雖然是鄉下妹，但長得好，而且成績好，還有會讀書的大哥，能賺錢的四哥。看看陳白羽平時的穿著就沒有人會相信她是寶陽鎮那樣偏僻的大地方出來的農村妹。
陳白羽平時看著也沒有很努力學習，但她的成績就總在拼命學習的自己前面。有些人，生來就是被妒忌的。
春玲希望這次能考個好成績，然后得到更多的壓歲錢。
她平時的零用錢并不多，生活上難免就有些節儉。但生活在市里，遇到的新鮮事物多了，總會忍不住的好奇，忍不住的想要。
就像陳白羽哥哥從京都寄來的明星明信片和海報，還有掛歷和磁帶、收音機等等，她都想要了。
她的零用錢很大一部分用在了買明星明信片上。她也有喜歡的明星，也喜歡聽歌，但她不能想陳白羽還有楊靜等人那樣，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
她想要買一樣東西，需要攢很久的錢。
人和人，總是不同的。
即使都是鄉下妹，也是有不同的。
“春玲，到你了。”陳白羽推了推站在廁所卡位門口一動不動不知道在發什么呆的春玲。
“啊。”
春玲回過頭對陳白羽扯扯嘴角，陳白羽不覺得這是笑，但異常的熟悉。
陳白羽深呼吸一口，不知道為什么對著春玲，她總做不到像對陳圓圓或者葉清娜那樣隨意。總覺得她的某些不經意的眼神或者動作會傷害到春玲那敏感而又自尊心強的小心肝。
春玲的心思敏感而細膩，她總是拼命的刻苦學習，每天都在學習學習。
別人課間在談論八卦的時候，她在學習；體育課，別人在打球踢毽子的時候，她在學習；放假后，別人在外面浪、閑逛的時候，她還是在學習。
甚至晚上，休息的鈴聲響過后，大家都已經開始準備睡覺了，春玲還打著手電筒的在學習沒學習。
躺在床上，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從她的床位上傳出來的微弱的手電筒的光線，陳白羽就想要‘臥槽’一聲。
簡直就是90年代版的‘鑿壁偷光’。
不知道為什么，陳白羽不僅沒有感動，還微微的有些反感，因為看著那傳出來的光線，她睡不著。
后來，還是楊靜直白的告訴春玲，不要在別人睡覺的時候打著手電筒看書，會影響附近床位的同學的睡眠。
大家本以為春玲就此會按時睡覺，不再做‘笨鳥先飛’的事情了。
誰知道，她從家里帶來一塊灰黑色的布，把她的床給圍了起來。即使她在床里面打著手電筒看書，也影響不到大家了。
只是，即使這么努力，春玲的成績也只能算一般。雖然有些需要死記硬背的科目，她有‘書生有路勤為徑’優勢，但一些需要腦力的科目，例如數理化，她就‘勤能補拙’的優勢了。
當然，綜合起來，成績還是不錯的。
畢竟，相對來說活，文科死記硬背就足夠她橫著走了。
其實，陳白羽很清楚，她不喜歡春玲還有另外一個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從春玲身上，她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試圖用‘刻苦’學習來逃避交際的自卑的自己。
自卑。
總覺得自己是偏僻的鄉下來的，不敢隨意的和城里的同學交流交往，總擔心別人會看不起，怕看到嘲諷或者愚弄的目光。
怕別人會鄙視。
怕別人會露出一種‘鄉下妹不配和我們一起玩’的眼神。
怕受傷，所以拒絕。
所以，她喜歡獨來獨往，甚至不敢隨心所欲的接受別人的好意。就怕別人一邊遞給你一個充饑的面包，然后一邊眼露鄙視‘鄉下妹就是貪圖小便宜’。
因為曾經在接受別人善意的時候，受到傷害，所以不敢再隨意的相信‘人性本善’，所以拒絕所有人。
躲在一旁，看著別人玩，看著別人熱熱鬧鬧。
羨慕也妒忌。
明明很妒忌，明明很想一起玩，但在別人邀請的時候總會脫口而出的拒絕，拒絕后就在心里后悔。
埋怨自己，為什么不合群？
討厭自己，為什么沒有朋友？
體育課，別人都在踢毽子，或者打球，或者跳繩的時候，她在一旁傻坐著。同學邀請她一起玩的時候，還找了一個很爛的借口拒絕，“我身體不好，不能玩。”
慢慢的，就真的沒有人愿意叫她一起玩了。
心里的妒忌越來越濃。
每次偷偷看別人玩的時候，就在心里鄙視自己，為什么要自卑？為什么膽小？為什么不敢和同學們一起玩？
心里暗暗的下決定，等下次同學們邀請的時候，一定要答應一起玩。心里默默的告訴自己：我也會踢毽子，也會跳繩......
默默給自己打氣：同學們會的，我都會，都能做好。
但是，當同學們再邀請的時候，她還是猶豫再三，然后拒絕。
現在的春玲，看著和上輩子的自己很像。
讓她一眼就看傳穿了上輩子的自己有多可笑可悲。
曾經，四哥上大學之前，把他的兵兵球拍送給了陳白羽。
陳白羽把兵兵球拍帶到學校，同學們很高興，圍著陳白羽轉，拉著她的手要去球臺打球。陳白羽內心深處是喜歡這種被需要，被正視的感覺。
平時不過是被她壓在自卑之下了而已。
陳白羽和幾個同學一起，輪流著打。
大家都高高興興的，陳白羽也很高興。但，這種高興并沒有持續多久，人越來越多，輪流著輪流著，大家就忘記了還有一個陳白羽需要輪流。
輪流著輪流著，大家忘記了這副球拍是陳白羽的。
其中有一個男同學嫌棄陳白羽不會打，直接讓她不要打了，“回去看書吧。你不是很喜歡看書嗎？”
是的。
自卑不合群的陳白羽很喜歡看書。
別人課間都在玩樂，在和別人三五成群的談天說地的時候，只有她在看書。其實，不過是拿著書本，豎著耳朵聽別人聊天而已。
陳白羽真的就不打了，離開了球臺。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同學們都回教室上課了，然后陳白羽發現，居然沒有人把她的兵兵球拍帶回來。
整整一節課，陳白羽都在坐立不安，想著四個的兵兵球拍是不是還在球臺處？
等到再次下課，陳白羽飛速的第一個跑出教室，跑去球臺看的時候，哪里還有兵兵球拍在？看著球臺，陳白羽委屈的差點留下眼淚。
同學們沒有珍惜她的東西。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她甚至想要咆哮，想要問問，為什么不珍惜她的東西？
為什么？
憑什么？
四哥用了好幾年的兵兵球拍就這樣丟了，丟的無聲無息，丟的無所謂。因為除了陳白羽，沒有人記得，沒有人知道。
當時，陳白羽呆呆的站在球臺邊好一會，看著另一班級的同學帶著球拍來霸占了球臺才離開。但她的球拍卻再也找不到了。
同學們的無視，她只有一點點的難過。
她心痛的是四哥的球拍。
明明就應該被珍惜一輩子，卻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丟了。
過后，曾經和她一起打過兵兵球的同學還問她，“陳白羽，你的球拍呢？怎么沒見你再拿出來？是不是怕我們用壞了，所以藏起來了？”
“陳白羽，我告訴你，球拍用幾十年都不會壞的。你不用這么小心翼翼，看起來怪小家子氣的。”
“陳白羽該不會是因為我們不熟，所以你舍不得給我們用吧。”
“哼。鄉下妹就是小氣。”
......
不管同學們說什么，各種激將法使出，陳白羽都沒有再把球拍拿出來。而且，和同學們的關系越來越疏遠，每天都在埋頭學習，看書，獨來獨往。
不過，她是幸運的。
就好像阿媽說的，她一直都是個幸運的孩子，總會在人生的重要時刻遇到重要的好人，然后在她的人生的雪中送炭，錦上添花。
上輩子，陳白羽在學校里關系最好的是同桌陳美慧。陳美慧人如其名，是一個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女孩。
平靜溫和。
說話很有禮貌。
有一次體育課，陳美慧拿到了毽子要和陳白羽一起踢，“小羽毛，你不能拒絕。你身體不好，要適當的運動。”
因為只有她們兩個人，陳白羽同意了。
兩個人踢著踢著，又有了別人加入。
因為陳美慧人好，和班上所有同學的關系都很好。
加入的人越來越多，陳白羽就越不自在，手腳僵硬。甚至當毽子落在面前的時候，她都沒有回過神來。
因為陳白羽踢不好，所以除了陳美慧沒有同學會把毽子踢給她。一次都沒有接住，真的太遜了。
玩得一點都不盡興。
所以，不到幾分鐘，陳白羽就被邊緣化了，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看著同學們你踢給我，我踢給你，陳白羽羨慕。
她很想讓自己做好，但又怕自己做不好，會被同學們看不起。
越是緊張就越是做不好。
踢不好，同學們當然就會有小小的意見。
有些同學為人比較直率，說話比較直白的就直接說陳白羽踢不好，還教她應該如何如何踢。一個自卑的人，對別人的善意都是敏感的，覺得那不是善意，那是諷刺，是羞辱。
最后，陳白羽借口身體不舒服離開了。
站在旁邊的一個花壇后面，偷偷的看著同學們踢毽子。
可能是她羨慕的眼神太直白，被剛好看過來的陳美慧撞見。從那天起，陳美慧和同學們玩什么的時候堅決要帶上陳白羽。
即使陳白羽一再的拒絕，她也拉著陳白羽加入，不容許陳白羽找任何的借口拒絕。
每次陳白羽拒絕的時候，陳美慧就一臉認真：小羽毛，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是要一起玩的。然后很豪氣的嚎兩句周華健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當然也要一起玩了。
理直氣壯得讓陳白羽拒絕不了。
陳美慧帶著陳白羽和同學們一起打籃球，一起踢毽子，一起野炊。雖然一開始做不好，但因為有了陳美慧這個和事老在，大家也慢慢的接受了陳白羽這個什么都做不好的鄉下妹。
相處多了，陳白羽發現，同學們很可愛，也很善良。有很多，在她看來‘戳心肝’的話，其實不過是同學們無意的小吐槽。
就好像同學們說‘鄉下妹’，并沒有貶低的意味在。不過是因為陳白羽心里敏感，才會感覺里面有鄙視和羞辱。
陳白羽記得陳美慧曾經說過的話：不要因為別人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心態和生活。也不要隨便猜測、腦補別人的話或者行為，因為你不是別人肚子里的蛔蟲，不知道別人的腦子里的真實想法。
人的一輩子會遇到很多擦肩而過的人，不管對方有意無意，都不必在意，因為沒有緣分的人會很快就分開，然后再也不見面。
一輩子只能擦一次肩的人，你卻在乎他的想法，真實傻是胡思亂想。
雖然有緣分會再見，但那時候誰還記得自己曾經給過別人一個鄙視的目光？
不要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而影響了自己。
因為陳美慧帶著，陳白羽很快就融入班級集體，很快就有了很多的朋友。在別人開玩笑的說起‘鄉下妹’的時候，她還能認真的回答一句，“我家鄉的風景很好，大家可以到農場玩，也可以來摘水果。”
也因為和同學相處多了，陳白羽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敏感了。
陳美慧總跟她說，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神，別人的評價。
有時候，別人的眼神真沒有你想的那樣有內涵。什么鄙視的目光，嘲諷的目光，曖昧的目光，在很多時候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幻想。
一個人的目光怎么可能會有這么都戲？
不過是看的人在胡思亂想。
自己想多了，然后強加給別人。
就好像你在街上摔倒了，大家看過來哄然一笑。然后你覺得別人在嘲諷你，笑話你，然后心里不舒服，難受。
但笑過的人呢？
轉眼間就已經忘記了。
誰摔倒了？
不知道。
笑話了？
沒有啊。
這就是人性。
你覺得自己丟人了，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但在別人眼里，不過是一陣屁而已。誰認識誰啊。
和同學們熟悉了之后，陳白羽才知道，原來她之前在同學們的眼里居然是很難相處的女同學，驕傲不合群。用幾十年后的詞形容，就是，“高冷女神”。
“小羽毛，我真不明白，你以前怎么就有一雙無欲無求的眼？你不知道，有一次，你坐在我后面，我回過頭想要問你一個數學問題，然后看到你慢慢的抬起頭，一雙眼平靜無波，那眼珠子好像不會動。嚇了我一跳，然后就把要問的問題給忘記了。”其中一個同學笑嘻嘻的說起曾經坐在陳白羽后座的小日子。
每次回過頭想要陳白羽說話的時候，陳白羽都在低著頭。
即使有時候，抬著頭，眼神也是渙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就是一個小女孩，卻像日落西山的沉重，一向朝氣都沒有。
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裝的。
裝高冷。
相處多了，才發現原來陳白羽是一個很好玩、很可愛、很活潑、很有意思的女同學。
“我也是。看著你提水，明明想要幫一把的，但看著你平靜的臉，突然覺得你好像不想要我們幫忙。眼神無神，面無表情。”
同學模范陳白羽平時的樣子，“木頭美人。哎。除了沒有你漂亮，已經神似了九分。你說，這樣的你能交到朋友不？幸好，你是美慧同桌，否則，我們可能知道畢業都不會理會你。”
“你不知道，不少人都在背后說你冷漠。哈哈。我覺得你應該是無情才對，這么多男生給你寫情書，你竟然都無動于衷。”
還有不少同學控訴陳白羽平時驕傲，和她打招呼也不理睬。
“......那天看你沒有吃早餐。我把剩下的一半面包放在你桌面留給你。嗚嗚。你竟然扔掉了。扔進了垃圾桶。心疼死我了。”
陳白羽？？
她真不知道。
當時，她以為那是誰吃剩的想要扔垃圾桶，最后不小心扔到她座位上的。畢竟，她的座位離角落里的垃圾桶并不遠。
當時沒有朋友的她，怎么能想到那是某個同學特意給她留的呢。
“你這還不是最可惡的。上次，她生病，我給她折疊了九十九個千紙鶴，她竟然當垃圾扔了。我折疊了一個晚上啊。我差點哭了。”
陳白羽？
她真的不知道。
和同學們說開后，陳白羽慢慢的發現同學們的可愛之處。雖然有時候也會有爭吵，會有矛盾，但很快就能和好。
雖然有時候也會‘絕交’，會放狠話‘一輩子不想理你’，但莫名其妙的又一起吃飯，一起說笑，甚至擠在一張床聊聊劉德華和郭富城。
這應該就是同學愛吧。
說開、放開的陳白羽開心了很多。
縣城一中也給她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
后來工作后，她為縣城一中拿到了一塊憑著他們自己不可能拿到的地，擴大了校園。
看著現在的春玲，像極了曾經的自己，陳白羽心里怪怪的。既排斥，又想要像陳美慧當年幫助她一樣幫助春玲走出自卑。
陳白羽很想告訴春玲，不必自卑。即使她們是從鄉下出來的也很好。
但，這不是一朝一夕，或者一兩句話能夠改變的，需要時間，需要耐性。不能否認，她真的很幸運。
因為陳美慧是個好人，足夠耐心。
不僅會帶著她和同學玩，還會帶著她一起去逛那些裝修得很高檔的店鋪。她不敢進去，站在外面看著櫥窗的模特出神，陳美慧就陪在她身邊，盯著模特看。
90年代中期擺放在服裝店里的模特還很簡陋，很粗糙，不僅沒有美感還有些恐怖。
一連幾天，陳美慧都帶著她，要去那家服裝店看看，逛逛。最后，陳白羽拗不過陳美慧的再三懇求，還是走了進去。
陳美慧和年輕的老板娘說，“我和同學看看，不買的。”
“沒關系。看吧。”老板娘很大方的讓陳白羽和陳美慧看，還讓她們試，“試試吧。反正不要錢。等你們有錢了再來買。”
在老板娘溫和的目光下，在陳美慧的慫恿下，陳白羽試了一套又一套好看的衣服。
陳美慧用行動告訴她，不管在誰面前，都不必自卑。
后來，陳白羽才知道，原來年輕漂亮老幫娘是陳美慧的姐姐。陳美慧只想告訴她，在外人面前不必太在意，誰也不認識誰，主要不失禮，可以隨意對待。
“陳白羽，到你了。”春玲從里面出來，推了推正在胡思亂想的陳白羽。
“謝謝。”陳白羽點點頭。
算了。
反正這個學期就快要放假了。
即使想要幫春玲，也要等過年后，新學期開學才能實行。
陳白羽知道自己沒有陳美慧的耐性，也沒有她做得好，但為了當初陳美慧給她的善意，她愿意試著幫春玲走出自卑，融進班級集體生活。
可能做得不好，但這不是她袖手旁觀的理由。
曾經，陳美慧在她的人生上錦上添花，她就不應該對別人的人生冷漠以對。
回到考室，陳白羽坐在座位上，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靜下心來應對這場考試。
拿到試卷，陳白羽先認真的看了一遍試卷試題。
現在的人還沒有‘縱觀試卷全局’的想法，一般都是拿到試卷，就開始做，從頭做起。
做了無數‘三年高考五年模擬’的陳白羽很清楚‘觀卷’的重要性，合理安排時間的重要性。考試不能埋頭做，應該先易后難。
這件事，陳白羽也不止一次的和身邊的同學說起過，但同學們好像并不在意。
同學們已經開始刷刷做題了，陳白羽還在看試卷。
看到作文題的時候，陳白羽腦海里已經有了想法。
‘我的——’可以是人，可以是物。
陳白羽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兩輩子都陪著她長大的阿祖，然后是爸媽。考慮一分鐘，決定寫‘我的阿祖’。
陳白羽在草稿紙上寫下這幾個字，然后開始答卷。
時間過去了一半，陳白羽只剩下作文。
突然，陳白羽看到坐在她右手邊上的初二同學偷偷的從褲兜里拿出一張小紙條。把小紙條壓在試卷下，一手壓在試卷上，然后對著小紙條一陣猛抄。
抄好后，塞回另一個口袋。
速度超級快。
讓陳白羽想起車上的扒手，這速度，這份淡定......麻蛋的。完全能用來謀生。
然而，陳白羽很無奈的發現，這位同學抄錯了。
可能是陳白羽的目光太過直白。
對方直接在草稿紙上寫下：錯了？
陳白羽裝模作樣的摸摸鼻子，輕輕的點點頭。
對方又想把紙條拿出來，但監考老師走了過來，站到教室后面去。
‘正確答案？’
對方好像并不覺得初二學生問一個初一學生有什么丟臉的。也不懷疑，為什么初一的學生懂得他們初二的知識。
陳白羽眼睛里的鄙視讓他相信，自己真的抄錯了。
想了想。
陳白羽在草稿紙上寫下正確的答案。
對方瞬間恍然，他真的抄錯了。
敬佩的看向陳白羽，然后飛快的寫下‘多多指教’。
陳白羽嘴角抽抽，打蛇順棍上？
不再管他，陳白羽開始認真寫作文。
‘我的阿祖’有很多事可以寫，有很多情感需要宣泄，但她的理智還在。作文這么點字，不可能任由她來宣泄情感，她需要做的是快速抓住評卷老師的眼球和情感，讓他感同身受。
終于全部答完，陳白羽認真的檢查兩遍，確定沒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然后不再檢查。她怕自己越是檢查，越是修改，最后越改越錯。
突然，凳子被人踢了踢。
陳白羽沒有理會，穩坐如山。
最后的半個小時，是大家最浮躁的時間。
會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不會做的也做不出來了。
想要更好的成績，那就只能走‘偏門’了。
然后就能看到一些同學假裝撓頭的撇了一眼別人的試卷，有同學偷偷的把小紙條壓在試卷下，有人偷偷的傳遞一張小紙條給別人。
反正就是各顯神通。
千萬不要說什么這個時代的人淳樸，正直，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偷卷，是不分時代的。
作弊，幾十年后，有；幾百年前，也有。
突然，右手邊的初二男生碰了碰陳白羽的手臂，塞給她一張紙條。陳白羽以為是讓她幫忙傳遞，所以遞給了左手邊的初二男生。
男生接過，偷偷的看，然后一臉復雜的看著陳白羽，又還給陳白羽，做出口型‘給你的。’
我的？
陳白羽意外？
左右兩邊的初二男生都一臉便秘的假裝看天看地。
陳白羽沒有打開，一直拿在手里，沒有任何動作。突然，凳子又動了動，陳白羽看了試卷一眼，還是無動于衷。
右手邊的初二男生看了一眼陳白羽的試卷，然后偷偷的抄下那句古詩詞，扔給陳白羽身后的梁杰。
初二的男生覺得既然天涯淪落同一考室，就是緣分，能幫就幫一把，管他是初二還是初一的學生？
很多同學都在做最后的掙扎，陳白羽看了冷眼旁觀。
有些無聊。
陳白羽又不想再檢查試卷，就盯著桌子看。
突然，在桌面上看到一行小字，應該是用小刀刻下的，峰喜歡苗。
簡單的幾個字，陳白羽就能腦補十萬字的青春校園小說。其實，一張小小的課桌能發現很多秘密，有些秘密已經久遠，有些才剛剛發生不久。
還有一小行用圓珠筆寫下的：老師很BT。
陳白羽瞬間明白，BT是拼音的首字母，biantai變態。
BT，變態。
沒想到現在的學生就已經懂首字母和縮寫的重要性。
陳白羽笑了笑，看了一眼窗外，搓搓手。
快過年了，天氣涼了。
靜坐在這里，感覺越來越冷。
陳白羽緊了緊外套的衣領。
陳白羽不喜歡冬天，不是因為冬天冷，而是因為南方的冬天會下蒙蒙細雨，也就是本地人所說的‘牛毛雨’。
雖然不喜歡，但經歷過二十多度的干燥冬天的陳白羽也不會討厭。
正在討厭蒙蒙細雨帶來不便的大家怎么能想到，幾十年后的冬天不僅沒有雨，平均氣溫還在二十五度以上？
想著只需要一件薄毛衣的冬天，想著干燥得讓人鼻子發癢的冬天，陳白羽覺得還是現在的冬天更可愛一些。
交卷后，陳白羽走出考室，站在走廊看著外面的蒙蒙細雨，她沒有帶傘。
從教學樓到飯堂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衣服濕了沒有關系，但頭發濕了......陳白羽不想洗頭，想要忍幾天，等回家后再洗。
冬天洗頭真的太麻煩了。
特別是難以晾干。
現在天陰地暗，還下著雨。
澡，天天洗。
但頭，能忍就忍忍吧。
學校的澡室是沒有熱水供應的，廚房所供應的那一點點熱水只夠同學們喝，哪能洗澡洗頭？不過，就陳白羽所知，南方的初高中學校一般都是沒有熱水供應洗澡的，不管男生女生統統冷水。
上輩子，陳白羽的初中高中都沒有熱水，足足洗了六年的冷水澡。她大學要考出廣東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冬天的熱水澡堂。
聽誰北方的學校都有熱水澡堂。
上輩子能忍受的事情，這輩子倒是矯情起來了。
陳白羽很鄙視自己。
“陳白羽，你沒有傘？”
“張毅？忘記帶了。”看了一眼走廊上的人，相信帶傘的就沒有幾個。特別是外宿的同學，應該正在考慮是冒雨回家吃飯，還是在小賣部買個面包填填肚就算了？
“給。”張毅塞給陳白羽一把粉紅色的傘。
陳白羽眨眨眼，一個高大的男生用粉色紅？
看到張毅微微發紅的耳朵，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很可愛。”傘很可愛，人也很可愛。
張毅的外表看著像古惑仔流里流氣的，但內心柔軟。陳白羽就曾經在50米街看到他偷偷的幫一個老人推車。
幫老人把車推上斜坡后，就深藏功與名的離開。
“謝謝。”剛說完，陳白羽疑惑，“你把傘給了我，你呢？你怎么回家？”
“我還有。我今天帶了兩把傘。”張毅是絕對不會告訴陳白羽，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帶兩把傘。
上次，他做值日的時候發現陳白羽沒有帶傘，無助的站在走廊里，然后想要把自己的傘給陳白羽。
但陳白羽發現他只有一把，拒絕了，然后飛快的沖進雨幕里去。
當時，他就想，要是有兩把傘就好了。
從那天后，不管是否下雨，張毅都會在書包里放兩把傘。
確認張毅的確有兩把傘，陳白羽才道謝后撐著粉紅色的傘往飯堂的方向走去。
突然，從后面跑來一個人，抱住陳白羽的肩膀，“小羽毛。”
“圓圓？”
“嘻嘻。看背影我就知道是你。”陳圓圓笑嘻嘻的抱著陳白羽的肩膀，“還以為又要吃冷菜冷飯了呢。嘻嘻。幸好，你帶傘了。”
陳圓圓本想在走廊等雨停了再去吃飯的。和陳白羽一樣，她也不想淋濕頭發洗頭，真的太麻煩了。
但是，現在冬天，菜冷得快。
每次來遲了，飯菜都冷了。
本來就難吃的飯菜，冷了后就更加難以下咽了。
“這傘不是我的。是張毅借給我的。”陳白羽把傘往陳圓圓的方向傾斜。
“張毅？他不是要回家嗎？”陳圓圓瞪大眼睛，在陳白羽的小臉上看了又看，“他喜歡你？天哪。你還這么小，還是個孩子？”
陳白羽白了她一眼，“你還知道我是個孩子？”
“其實，也不小了。在農村，能相親了。”陳圓圓笑嘻嘻的戳戳陳白羽的小圓臉，“不是喜歡你，他干嘛把要把傘給你，自己淋雨？”
“他有兩把呢。”
“切。”陳圓圓搖搖頭，“你信他的鬼話。誰會帶兩把傘上學？”
“我看見了啊。他的確有兩把傘。”
“啊。我明白了。好浪漫。”陳圓圓突然驚叫，周圍路過的同學情不自禁的看過來。陳白羽掐了她一眼，“別發瘋。”
“注意形象。你以后可是要當明星的人。”
“嘻嘻。陳白羽，張毅肯定喜歡你。我保證。”陳圓圓看了一眼周圍來來往往的同學，小聲說，“我們一會吃飯的時候說。”
原來，陳圓圓最近看她哥帶回家的一期《中學生博覽》，里面有一篇關于同學朦朧曖昧的小小說。
一個男同學遇到沒有帶傘的女同學，然后把自己的傘讓給了女同學，被女同學拒絕了。女同學一個人淋著雨回家，而有傘的男同學也陪著女同學一起淋雨回家。
手里拿著傘，淋著雨，然后一起感冒。
感覺好浪漫。
從那天起，男生就每天都會帶兩把傘上學。
有一天，下雨了，男生把傘給女生，而女同學也從書包里掏出一把傘給男生。原來，女同學和男生一樣，每天在書包里裝兩把傘。
“小羽毛，是不是很浪漫？”陳圓圓往嘴里塞一塊冬瓜，雙眼明亮的看著陳白羽，“我覺得張毅應該也看了這篇小小說。”
“呵呵。”陳白羽覺得今天的冬瓜少了鹽，難吃。
“蠢。”
明明有傘，兩人居然都淋雨回家，還感冒了。
呵呵。
如果說互相喜歡？
那帶一把傘，然后兩人共撐一把傘不是更浪漫？
陳圓圓一手托著腮，“反正，我就覺得很浪漫。”
陳白羽不發表意見。
“不過，我們還是初中生，學校規定不能戀愛。”陳圓圓很遺憾，好像她錯過了一千零一個浪漫的機會，錯過了N個愿意為她浪漫的男生一樣，可憐兮兮的嘆口氣，“我怎么就還是初中生呢。真的很想試試校長說的談戀愛的感覺。難道談戀愛真的會影響學習？真的就是壞學生？”
陳白羽吃一口沒有味道的冬瓜。
其實，一開始同學們并不懂什么是戀愛，什么是早戀。不過就是男同學女同學覺得對方好玩，然后一起說說話，討論也一下學習，談論一些未來。
但老師和學校領導小題大做，想要防微杜漸，高度緊張，一次次的開會說明，學生以學習為主，絕對不能早戀，絕對不能在校戀愛。
不僅各種每次開會都老生常談，還寫進學校的規章制度里去。
說多了，再懵懂的同學也明白了什么是早戀。
然后就有同學對戀愛好奇，躍躍欲試。
不是說學校不應該禁止，而是不應該這樣粗暴的‘不能。就是不能。’
有些叛逆的學生，越是禁止就越想嘗試。
“是不是壞學生不知道，但肯定會影響學習。人的精力和時間都有限，花費這在這方面了，花費在另一些事情上的時間和精力肯定就會相對減少。”
陳圓圓抿抿嘴，“好吧。不過，看明星談戀愛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隨著港臺明星的入侵，很多年輕人向港臺明星看齊，學習，模范，王祖賢齊秦，張學友羅美薇，梁朝偉曾華倩等等。
一對對得讓人羨慕妒忌。
和幾十年后的追星相比，這是時代的人追星還很含蓄，很內斂。
雖然不會追著偶像大喊‘我愛你。我愿意為你死’，但也會明里暗里的做一些偶像做過或正在做的事情。
偶像的力量，不管什么時代都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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