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貞看著床上羸弱的老人，再看一眼將自己縮成一個球倚在楊宗懷里的穆亦漾，他走到穆亦漾身邊，輕聲問：“囡囡，你沒事吧？”

    這位太姥姥，目前楊貞已經肯定，應該是尤老苦苦尋找了后半輩子的原配夫人。如今，人躺在病床上，身體情況肯定好不了。他比較擔心的是穆亦漾這小丫頭，第一次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人很是心疼。

    可能是哭得太久，穆亦漾的嗓子發啞：“我沒事，可是太姥姥一直沒能醒過來。”

    雖然有心電圖顯示，還有呼吸機。可是穆亦漾看著太姥姥完全沒有氣息的虛弱模樣，擔心得眼睛都不敢閉，每隔五分鐘，她就伸小手到太姥姥的鼻子下方，試探老人家微弱的呼吸；然后給太姥姥把脈，聆聽她似有若無的脈動聲。

    親眼看到穆亦漾那雙腥紅的兔子眼睛，楊宗緊緊地摟著懷里的小球，不停地撫著她的背安慰：“傻丫頭，怎么不早點打電話給哥哥？”

    “我是今天才知道太姥姥還健在的。”

    將今天早的事情簡單地告訴楊家父子兩人，她抱著楊宗的右臂哽咽著：“媽媽和二姐明天才能過來，可是我擔心，太姥姥撐不到那個時候。”

    一個小時之前，太姥姥的情況又惡化，胡醫生和另外兩個醫生都過來搶救。被擋在門外的穆亦漾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直等了十分鐘之后，護士才告訴她，太姥姥暫時穩定下來。

    可是，情況很不理想。剛才的她，已經簽了三張胡醫生親自開的病危通知書。寫字的時候，她的手都在抖。

    原來剛才老人差點撐不過，難怪向來鎮定的小丫頭竟然嚇得六神無主。楊宗眉頭一蹙，覺得時間不等人。他湊近穆亦漾耳邊：“囡囡，哥哥派人過去接你家的人過來。”

    好主意，萬一老人家在蘭蘭來之前有什么意外，這對蘭蘭和老人家來說，都是終生的遺憾。楊貞完全贊成兒子的意見：“我跟你爸打電話，讓他們做好準備。”

    目前也只能這么作才是最好的辦法，穆亦漾用力地揉著眼睛，嗡聲嗡氣地說：“謝謝二大爺，宗哥。”

    楊宗揉著她頭頂的秀發：“跟你哥還這么客氣。”

    掏出手機，楊貞走到病房的封閉的小陽臺上打電話。穆亦漾聽不清楚他說什么，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太姥姥的身上。

    楊貞正在跟穆爸爸通話：“老人的情況很不妙，意外隨時有可能發生，所以，這才想連夜接孩子們接到京城。以防萬一。”

    只要能盡快趕到京城，穆家人對于時間的安排完全沒有意見。穆爸爸很感激楊家人的幫忙：“謝謝，我讓蘭蘭和孩子們馬上做準備。”

    聽這語氣，好像三少不來？楊貞有點意外：“三少，你不一起來京…..”

    突然，楊貞聽到病房內一陣騷動，有小丫頭的聲音，有兒子的聲音，還有，來來走動的聲音。

    他馬上打開陽臺門，看到幾個護士和醫生正在圍著病床搶救，房內的保鏢們一個個盡量遠離病床，小丫頭已經被兒子帶離病床，遠遠地站在沙發旁邊。

    護士們推著老人直接往外走，保鏢們已經讓開一條路，穆亦漾和楊宗緊緊地跟上前去。

    看來，老人的情況再一次惡化。

    手機那頭傳來穆爸爸不安的聲音：“剛才，是不是有情況發生？”

    三少的聽力不錯，這樣都能猜得出來。楊貞低沉的聲音有點沉重：“老人家又被推到手術室。三少，你們準備一下，飛機到位后，我馬上通知你們。”

    “好的。”

    穆爸爸馬上離開房間，跑到走廊另一端，敲開穆媽媽的房門。穆媽媽看到穆爸爸凝重的臉色，心里一慌：“有情況？”

    “你和老二還有姑爺馬上換衣服，立即到機場。老三的二大爺讓人過來接你們。”

    沒有多說一句話，穆媽媽馬上沖到內室換衣服，穆爸爸則打電話給阿漪：“老二，準備出門。”

    幸好知道明天早上要出門，慕容俊浩一大早就準備好所有的衣服。早有準備的他們只需換衣服，拎包，即可抱著寶寶們出發。

    十分鐘之后，賀高開著SUV，載著穆媽媽、阿漣、慕容俊浩還有雙胞胎去機場。穆爸爸、小姥爺在房間里陪著阿漣。

    阿漣內心有點擔憂：“爸爸，小妹現在怎么樣？”

    小妹最討厭的就是醫院，孤身一人的她在醫院里，她要如何面對這一切？

    心事重重的穆爸爸也在擔心：“有二大爺一家人陪著她，老三應該沒事。”

    出事的是義母，怎么姑父和阿漪擔心的人卻是囡囡？小姥爺不理解：“我還以為，你們擔心太姥姥。”

    “小姥爺，我也擔心太姥姥。只是，太姥姥年事已高，遲早都會有那么一天。太姥姥是在與小妹見面之后，病情接連惡化。我擔心小妹想不開，她會認為是自己造成太姥姥病情加重，怪罪自己。”

    太姥姥與太姥爺，他們都是存在于傳說或他說的人物，阿漣敬重他們。可是，小妹卻不一樣，那是她看著出生、長大的骨肉相連的小妹，她愛她的小妹。

    感情而言，小妹與太姥姥，她肯定傾向自己的小妹。因此，她對于小妹的擔憂，更勝于對太姥姥的擔心。

    因此，在中午時沒看到小妹看自己，大家也都不知道她跑哪玩去了，心中起疑的她馬上逼問阿漪，得知小妹自己一人跑到京城去看這個身份有待考究的老人時，她生氣地將阿漪罵了一頓。

    “小妹不懂事，喜歡冒險，你怎么也跟著她胡來？都當媽的人了，思想方式能不能成熟一點？如果人家有心想騙我們，小妹跑過去，不剛好羊入虎穴？”

    怎么一個個都將小妹當孩子看，阿漪可不這么認為：“大姐，小妹不是小孩子，她辦事，我放心。小妹誰啊，是別人想騙就能騙？再說，小妹在京城認識那么多人，她自己也能保護自己，我不覺得，這事有什么不妥。”

    在阿漪看來，小妹雖然平時看著傻乎乎的不懂事，可是，真正有事的時候，她卻是那個能解決問題的人。

    兩個妹妹的歡脫的性子讓阿漣無語，只是，人都跑遠，她還能怎樣？

    她沒想到，小妹這一趟，竟然真的找出一個太姥姥，雖然情況有點不太秒。難道，這是太姥姥與大家的告別？

    雙胞胎在嬰兒床里呼呼大睡，阿漣不擔心說話聲會吵醒孩子：“小姥爺，太姥姥的事情，您有聽說過嗎？”

    阿漣自從聽說過外公遷墳的事情之后，她再也沒有說過一句太姥爺，連太姥爺的事，提都沒提過。

    小姥爺失望地搖了搖頭：“偶爾聽到義父提起，不過，說來說去，也就三兩句話。義父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句我永遠也找不到她；要么，就是說我對不起她。”

    或許是剛剛當上媽媽的原因，阿漣的母愛滿溢，她的小情緒也上來：“有什么因結什么果，再苦也得咽下去。”

    瞥見小姥爺的臉色不太自然，心直口快的阿漣說得很坦誠：“小姥爺，我知道您不喜歡聽到別人說他老人家的不是。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您不高興我也要說。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意見也是各異。”

    別人是刀子嘴，豆腐心。阿漣卻不一樣，刀子嘴，石頭心；豆腐嘴，泉水心。她是個表里如一的人，性子嘛，與傳說中說一不二的林將軍很是相似。

    小姥爺只能苦笑，在心里為義父默默點上三根蠟燭。

    手術室外，長長的走廊里站滿人。穆亦漾的眼睛時不時地盯著手術室大門，偶爾在門廊外踱來踱去。楊貞和楊宗也陪她站在外面，阿穆魯氏一直用手機與外面聯系，大劉等人安靜地站在走廊兩邊。

    此時的走廊，除了主治醫生和護士之外，沒有任何人出現。

    楊貞驚訝地發現，之前還失魂落魄的穆亦漾，此時卻泰然自若，身上還散發出一股沉穩鎮定的氣息。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現，讓楊貞心里叫奇。

    看到穆亦漾走到手術室門前，直勾勾地盯著那扇不知何時找開的大門。楊宗擔心她站累了，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小妹，坐下來歇會。”

    感受到手心里的冰涼，楊宗心里一驚，張開雙掌，將她兩只小爪子捂得嚴嚴實實，開始物理方式的熱傳遞。今天這么冷，小丫頭的衣服穿得太少。

    阿穆魯氏走到楊貞的身邊，低聲交待著：“一切準備就緒，待人出來之后，可以馬上轉院。”

    剛才他一直與醫院的院長溝通，知道老人家的具體病情。在征專家和主治醫生的建議之后，他們都覺得，如果有條件，可以給病人轉院。

    再說，病人并不是身患大病，只要護理得當，轉移還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出院回家護理，也不成問題。

    聽完匯報，楊貞望著前面兩根杵在走廊中央的柱子，走了過去，告訴穆亦漾：“囡囡，等你太姥姥出來，我們給她轉院。”

    二大爺親手辦的事，絕對不出差錯。穆亦漾木然點頭：“聽您安排。”

    五分鐘之后，太姥姥第三次被推出手術室，這一回，穆亦漾不再追問醫生情況。不管怎么問，得到的答案都一致。暫時無大礙，只是沒有過危險期，繼續觀察。

    在太姥姥第二次被推出來的時候，胡醫生的臉色就很凝重。穆亦漾徑直甩出一句話：“如果是病危通知單的話，沒必要再開給我簽字。”

    不容商量的口語，胡醫生盯著穆亦漾，嘴巴張了一下，最后，憋出一句話：“今天晚上，你守著老人家吧。”

    他擔心胡奶奶撐不過今晚，才會對穆亦漾提出這種要求。穆亦漾平靜的語氣卻很有份量：“我哪里也不去，就守著太姥姥。”

    之后，她真的搬了張靠椅，守在胡奶奶的病床前。令他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后，病房里竟然來了一大幫人，楊宗他不認識，可是，楊貞他卻是知道，并且經常在電視上見過到的。

    沒有想到胡奶奶的外曾孫女竟然與這樣的人物扯上關系，看樣子，關系匪淺。

    走出手術室后，他主動來到穆亦漾跟前：“你要給胡奶奶轉院？”

    剛才在手術室里，院長出現在他眼前，告訴他，讓他將胡奶奶的所有病歷、病情等全部與別的醫生交接。

    穆亦漾知道他關心太姥姥：“是的，您的意見是？”

    如果他也同意，那么太姥姥還有一絲絲的希望；反之，所有的希望就會落空。

    令她失望了，胡醫生臉上的遺憾很明顯，雖然他沒有直接反對：“有你陪在胡奶奶身邊，她老人家一定很高興。”

    說實話，他不贊成給胡奶奶轉院。一來老人家經不起折騰，二來沒有轉院的必要，華陀再世也無法延續胡奶奶的生命。

    這是變相的反對意見，穆亦漾面不改色，她對著胡醫生恭敬的微微頭一點：“謝謝您對太姥姥的照顧。”

    小丫頭的話太客氣。這都是他該做的。于公，胡奶奶是他的病人，救死扶傷，這是他身為醫生的天職；于私，這是從小看著他長大、教育他怎么做人的老奶奶，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可是，他們是胡家人，都是一家人。

    她小跑過去，跟著病床移動，看著沒有意識而且身上插著各種繁雜的管子，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門外走廊不知何時已經站著其他的醫生和護士，他們直接接管病床，將太姥姥推進電梯里，沒有回骨科，直接來到一樓。

    穆亦漾一句話都沒問，她知道，這些醫生和護士，應該是將太姥姥轉到別的醫院。二大爺既然安排好一切，她跟著走就是。

    一樓門口，一輛救護車停在那里，太姥姥連著病床直接被抬進車里。楊宗牽著穆亦漾坐進楊貞的車里。

    穆亦漾一言不發，令楊宗和楊貞感到陌生。好歹，你也開口問問，比如，太姥姥送到哪個醫院；接下來，她要怎么做；家里人什么時候會到；諸如此類的問題。可是，穆亦漾一聲不吭，仿佛她洞悉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

    楊宗一直給她暖手，可是，暖了大半天，穆亦漾的手都是冰冷的。他覺得，小丫頭的冷，不是來自大自然的低溫；而是她太姥姥岌岌可危的病情。

    后排的位置，左邊是楊貞，中間是穆亦漾，右邊是楊宗。楊家兩父子靠著身后的皮套坐著，只有穆亦漾一人，挺直了腰坐得筆直，好像一個隨時待命的準備沖鋒陷陣的士兵一樣。

    見狀，楊宗索性從她身后攬過她，將她環抱在懷里，想讓她緊繃的狀態稍微放緩：“醫生剛才說的，老人的狀況還是可以的。蘭姑和阿漪已經在飛機上，凌晨就會到京城。”

    雖然老人家情況時不時惡化，看著兇險，可是，各種指數表明，老人家撐過今晚不是問題。

    剛才太姥姥推出手術室里，眼尖的穆亦漾明顯感覺到，太姥姥的呼吸比之前的有力。因此，她心里才會那么鎮定。

    楊宗的話，令她更加安心。只有撐過今天，見到二姐和寶寶們，說不定，太姥姥的心才會更加安慰，精神才有勁。或許，她老人家的時間才會更長久一點。

    到了這個地步，她認為，能夠令太姥姥繼續活下去的關鍵要素，只能靠意志力。

    外公和舅姥爺都已經不在，能夠讓太姥姥關心和牽掛的，就只有媽媽和自己三姐妹，還有雙胞胎外甥們。

    她覺得，現在不是太姥姥與死神搶時間，而是她們與死神搶太姥姥。

    感覺到懷里的小丫頭身體不再僵硬得像塊石頭，楊宗繼續安慰她：“楊醫生是一個老中醫，再回天乏術的病人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妙手回春。太姥姥有你們在身邊，一定可以撐下去。”

    哄小孩的話，穆亦漾當然不會相信。不過，換個醫生，說不定會有些變化：“但愿如此。”

    小丫這么現實，不能樂觀一點？

    京城的另一端，楊老爺子和鄧老爺子正在病房里等候，聽著醫生的匯報。老人家再三確認：“真的可以使用針灸？”

    光禿的頭上找不到一根白發的老中醫確定的點頭：“針對她的病情記錄，我覺得，目前用針灸是最妥當的方法。”

    深夜突然被叫過來的楊醫生，在看過病人的病情時，經過深思熟慮之后，做出這樣的決定。

    既然這是醫生的決定，楊老爺子不再反對：“小楊，這是我兄弟的親娘，也是我的干娘，一切拜托你了。不管如何，盡量讓她撐久一點。孩子們都在趕過來，我不希望我的干娘和孩子們有遺憾。”

    讓干娘藥到病除，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希望，至少能夠讓孩子們見上老人家的最后一面。

    大概半小時之后，護士過來敲門：“院長，病人已經到樓下。”

    楊老爺子馬上站起身，走到門口，遠遠的望著入口，內心激動又緊張。大約三分鐘之后，遠遠地，一群身著白在褂的人，推著一架床走過來。緊跟其后的，是穆亦漾還有楊宗，以及楊貞。

    進入病房之后，見到守候在那里的兩人，穆亦漾一愣：“兩位爺爺，你們怎么過來？”

    老爺子們都是八十多歲的高齡，讓他們大半夜的跑來跑去，穆亦漾過意不去。

    鄧老爺子拍著她的肩膀：“聽到這消息，老楊頭哪能坐得住。他不親眼見到你太姥姥，內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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