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回到廢殿的這個午后,一大一小兩位太監,先后前來關心了一回她的姻緣。
先是五福。
五福和貓兒之間從不拐彎抹角。他直直問道:“姑姑,你進不進后宮?如若你不進后宮,我就能賺十兩銀子。”
這個邏輯關系,貓兒有些沒搞懂。
她將五福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想轉行當媒婆?你倒是說說,你想將我說給誰?謝媒銀子只有十兩啊,太少了點。”
五福只得將前因后果細細說了一回,方期期艾艾道:“我押了一錢的銀子,如若姑姑不進后宮,我就能賺十兩,好給大黑改善伙食。”
貓兒聽聞,倒有些不好回復。
她和皇帝之間的這場戲,演的是個“似是而非”。再歇上兩日,后兒就要去御書房當值。
她看著五福滿含希翼的眼神,不由忍著心疼掏出十兩銀子:“小孩子怎么能賭呢?你想要銀子,姑姑給你啊。”
五福望著白花花的銀子,只躊躇了一息,對大黑的喜愛迅速壓過了他的扭捏,他立時接過銀子,噔噔瞪跑開。幾息后牽著大黑出現,鄭重其事對大黑道:“姑姑是你的恩人,可記下了?”
大黑:“汪汪!”
五福:“以后要對姑姑巴心巴肝,可記下了?”
大黑:“汪汪!”
五福:“即便有最心愛的大骨頭,也要先拿來孝敬姑姑,可記下了?”
大黑:“汪汪!”
貓兒看著這哥兩一唱一和,想起蕭定曄此前對她的叮囑,只一擺手,叮囑道:“行了,只要夜里帶上嘴套,讓大黑莫張聲。旁的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也不能真的指望一只狗將我當親娘。”
五福和大黑的興奮太過明顯,以至于很快的招來了吳公公。
吳公公到底是成年人,做事干脆利落,往小杌子上一坐,就向炕上歇息的貓兒伸手:“五百兩,快些,膳房灶上還坐著湯,咱家得去守著。”押了五兩,一賠一百,賺五百,沒有錯。
明珠在貓兒險些淹死之事上,做出過莫大的貢獻。從貓兒被送回來,她守著一顆拍馬的心思從未消停過。
然而總沒遇上要發揮的機會。
此時好不容易能發揮一回,她是有身手的人,對著吳公公的手掌一把拍下去,叱道:“老家伙,什么銀子?何時拿過你五百兩?”
吳公公“嗷”的嚎了一嗓子,一根膀子已軟塌塌耷拉在身側,須臾間痛的腦門出了一頭汗。
貓兒驚的立時一抖,抬頭看明珠:“他怎地了?”
明珠冷哼一聲:“碰瓷?我就不信有這么巧!”
她昂首挺胸上前,抬起吳公公的膀子晃悠了一圈。
吳公公:“嗷……”
明珠:“還裝?”再晃悠一圈。
吳公公:“嗷……”
明珠:“繼續裝?”再晃悠一圈。
吳公公:“嗷……”腳步踉蹌,幾欲昏倒。
明珠腦門上跟著出來幾滴汗,訕訕看著貓兒:“不像碰瓷,好像膀子真脫臼了……”
在吳公公被太監們從廢殿抬出去時,他再一次為他這樁強逼的親事哭嚎的險些斷了氣。
而三番五次要死要死的胡貓兒,卻還活的好好的,躺在自家熱炕上,真心實意的對吳公公抒發了同情之意。
同情歸同情,只是什么五百兩是沒有的,什么退親之類的依然是不可能的。
一大一小兩位太監,在同一件事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各自離去后,吳妃帶著康團兒前來串門。
她看著冷清的廢殿,嘆了口氣:“你吃人的名頭一出來,連心癢癢要看戲的人也不敢來廢殿晃悠。”
她看著貓兒的臉色,關心道:“你這又死而復生了一回,往事還記得嗎?”
貓兒訕訕一笑:“記得記得,這回沒忘。”
康團兒首先吁了口氣,十分認真的同貓兒道:“你可不能忘,你還答應我,下回要讓我看吃人呢!”
貓兒心下難堪,想著自己怎能這般荼毒一位小童的純真內心,而且還被他阿娘抓了個準。
她再訕訕一笑,同吳妃坦白:“不吃人,我就是……偶爾為之,一輩子就吃那么……一兩個。”
康團兒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處,立刻問道:“那你下一回再吃人,到什么時候啦?”
她忙忙道:“六七十年之后。”
康團兒蹙眉長“啊”一聲,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炕頭上坐了半晌,方郁郁道:“你阿哥又不出來見我,你也再不吃人了,那你還有什么好玩之處?豈不是和尋常人沒有區別?”他郁郁嘆了口氣,從炕邊溜下去,在去找大黑之前,留下了對貓兒的判斷:“還不如一只狗……”
這回輪到吳妃訕訕一笑,找臺階下:“小娃兒不懂事……”
外間日頭一陣有一陣無,只怕到了晚間就要開始飄雪。
吳妃緊了緊披風,看著貓兒的神色,打探道:“你同姐姐說說,你掉進水里,在御書房躺了五日,皇上到底對你是個什么打算?”
貓兒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最后有些郁郁道:“過兩日就要去御書房上值……”
吳妃奇道:“皇上這是個什么打算?”
貓兒搖搖頭。
吳妃幫著想了半晌,忽的一拍大腿:“只怕是皇上想同你多多相處,才將你放在御書房。如若放進后宮,便是你再受寵,也不能越過皇后的份例去,倒是讓皇上和你鴛鴦兩隔,不能親親熱熱在一處。”
貓兒好奇道:“你覺著是這樣嗎?”
吳妃保證道:“絕對沒錯,旁的妃嬪只怕也咂摸出味道來。你瞧著吧,等你將養好身子再出去,還有哪個敢輕易打殺你。”
貓兒一笑。皇帝果然是皇帝,不出招則已,一出招卻是一石兩鳥,迷惑外人十分有用。
等泰王那邊收到風,只怕也會這般認為。那時,他們想讓她在皇上面前做什么,終極目的就能露出來了。
她終于喜笑顏開,吳妃卻反而有了一絲憂慮,她道:“便是皇上寵你,也要事事留神,千萬不可恃寵而驕。讓皇上將心思放在你身上,三兩日不難,難得是如何長久的得寵。在御膳房上值時,凡事留心著些。多聽、多看、少說話。”
這是真真的肺腑之言。貓兒有些感動。
她這個不愿進后宮的人,反倒有了日日往皇帝面前晃悠的機會。而那些一心癡戀著皇帝的人,卻十幾年如一日的守著活寡。
她喚了明珠取來雙色眼影,向吳妃展示著用法,道:“娘娘拿去用著玩,也不是什么貴重之物。”
長日漫漫,拘在宮里的這些妃嬪,青春凋謝的更快一些。她能做的,也只是幫著妃嬪們,讓青春的腳步慢下來。
這個夜里,井里又爬出了人。
大黑沒在院里,外間沒有任何動靜。
暗夜里,房中存留的湯藥味中混合了淡淡鐵銹味,有一只大手撫在胡貓兒的面上,貓兒立時驚醒,耳畔有人悄悄道:“別怕,我試試,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他的聲音里帶著莫名的情緒,貓兒的心一跳,略略往炕里移了移。
蕭定曄就著那點炕沿捂了捂手,輕聲道:“熱乎的,我就放心了。”
她這回是真的險些死過去,事后頗有些后怕。
再次看見熟悉面孔,心中多多少少起了些歡喜。
她坐起身,看著暗夜中的黑影,含笑不說話。半晌方想起了什么,聲音中帶著半絲兒慚愧,悄聲道:“墜子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遺落進了金水河……”
他在她身畔坐了良久,久到她以為他又是來蹭熱炕的,他方道:“父皇將墜子還給了我。”
“哦……”她放了心,繼而倒抽一口氣:“皇上,發現你和我相熟了?”
暗夜中,少女的身子因吃驚而在他眼前晃悠,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時一定是睜大了雙眼、半張了嘴,略略顯出幾分癡呆相。
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喜怒皆形于色,除非她刻意偽裝,否則分分鐘讓人看透心里事。
他并不接話,卻轉了話題:“聽說,等此事了了,你向父皇求了要出宮?”
她倏地意識到,他是要利用她的。他從最開始就制止過她逃宮。
她立刻開始偽裝,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道:“皇上問我,同他合作,我求什么。我原本想求解藥,但聽你說皇帝不會為了我花費那般大的精力和銀錢。我總得找個讓皇上相信我的借口吧?我就說求出宮啊。”
“借口?”他擺明不信她的胡謅:“你那般愛銀子,為何不說讓父皇賞賜你銀子?”
她立刻拿他的話來搪塞他:“是殿下說過,皇上是個小氣人。他怎會給我銀子?!”
他的手慢慢撫上她的頸子,聲音中帶了些狠厲:“輕易要出宮,你是癡心妄想!”
她原本大難不死再見他的親切心情,立時被他敗了個干凈。
她一把推開他,冷冷道:“我的性命輕賤如螻蟻,揉圓捏扁,自然都由你們皇家人的愿。”
他心下一陣煩躁,不知為何竟這般易怒。
待外間傳來幾聲啾啾鳥叫,他方道:“我同父皇說,我喜歡你,但還未向你表露心意。日后在御書房遇上,你莫做出全然不知情的神色便好。”
她冷哼一聲:“不能全然不知,那該如何做?解開衣裳做歡迎之勢?皇子說如何做,奴婢定然遵命。”
他給她噎的輕咳幾聲,心中惱怒更甚,咬牙切齒道:“胡貓兒,你莫忘記你的身份!”
她立刻出溜下了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冷冷道:“奴婢見過殿下,奴婢恭送殿下。”
“你!”他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一把拉開配殿門,怒氣沖沖而去。
她在原地靜跪半晌,起身拍打了膝上浮土,前去頂了門,重新上了炕。
外間寒風如催命的黑白無常,一聲厲過一聲。
她喃喃道:“皇帝和皇子果然是一家,我這顆棋子又算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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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兩更。六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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