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殿的盅錘聲日復一日響起。
大雪初住,五福一大早起身,已將院中積雪鏟到墻角,起了個不大不小的山頭。
院中平地上,紅泥火爐燒的極旺。
五福往藥鍋里倒進藥劑,摻上三碗水,剛剛將藥鍋坐到爐上,明珠便從配殿里急急而出,同五福道:“快去太醫院值房再請一回……”
她想著手頭診金不足,雖然胡姑姑有楊臨和皇帝的照拂,太醫院那些頭高于頂的只怕會糊弄事。
她只得道:“去將柳太醫請來,說姑姑傷風更重,現下人已經迷糊了。”
五福驚得一跳,只沖去配殿,探頭往里一瞧,便立刻竄了出去,踩著積雪,沿著宮道踉踉蹌蹌跑遠了。
春杏在正殿聽到聲響,立刻停了手中活計,要往配殿而去。
白才人立刻出聲:“坐下。”
春杏訕訕道:“胡姑姑昨兒雖說連累的我們險些被燒死,可終究不是她愿意。這不是病重被那些人錯判嘛。”
白才人嘴硬道:“那今兒呢?來了太醫,重新判她個天花,我們還活不活?”
她雖如此說,聽見配殿傳來的聲音越加嘈雜,心中也不由起了擔心,雖坐在小杌子上,卻微微抬頭豎著耳朵細聽。
半晌,她頹然道:“去吧去吧,便是不去顧著她,要真是天花,你我也難逃一死。”
春杏忙忙跑出了正殿,抬腳邁進了配殿。
明珠見春杏進來,急道:“先去燒些熱水,我為姑姑擦身。她已燙迷糊了。”
春杏立刻探頭去瞧。
炕上的貓兒眉頭緊蹙,閉目而睡,面上的皰疹之下,原本蒼白的面頰通紅。
水燒了個半溫,明珠端進去掩了門,替貓兒擦拭去面上葡萄皮,又將身子用溫水擦過一遍,將將為她穿好中衣,外間已傳來急切腳步聲。
房中寂靜。靜的只傳來貓兒粗重的呼吸聲。
柳太醫診過脈,轉頭問明珠:“她昨日有何為難事?思慮過重至此!”
明珠怔忪道:“沒有啊,昨兒姑姑醒過來,夜里還同奴婢看煙花,有說有笑。”
柳太醫伸手:“昨兒的藥方。”
明珠忙忙將方子遞過去,道:“這是太醫院院令大人親自開的藥方,奴婢親手煎的藥。”
她虛虛實實道:“用過確然有效果,姑姑的皰疹已然脫落,連疤都未留。”
柳太醫仿若未聞,只接過藥方細細看過,其上并無錯處。
他又開了兩味緩解憂思的藥,交給五福:“快去抓藥,超出規制的診金先記在我名下,讓配藥的醫助手下麻利些。”
五福立刻接過兩味方子,一溜煙的跑了開去。
不大一會,貓兒起了滿臉虛汗。
明珠替她拭過汗,見她蹙著眉頭神情沉重,雖知柳太醫醫術不差,卻也不由問道:“姑姑有個動不動全身劇痛的毛病,會不會是傷風引起了舊疾?”
柳太醫只一瞬不瞬盯著貓兒半晌,方緩緩搖頭。
與七傷散無關。
究竟是何原因,他還不知原委。
可什么事能引得她突然思慮至此,以至于陡然加重了病情……除了性命之憂,他想不出還能有什么理由。
而她的性命之憂,一直都同泰王相關。
他轉頭吩咐明珠與春杏:
“先將昨日開的湯藥煎上,等五福取了藥回來,再將兩味藥加進去。”
“繼續用溫水為她擦身,等降了溫,她會更快醒過來。”
明珠同春杏兩個忙忙一個煎藥、一個重新點了爐子燒水。
房中的昏迷的少女開始說起了胡話:“我不愿……不愿……”她語調愴然,心中仿佛有千鈞的難題無法解決。
他坐在她邊上,心中憋悶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泰王當時喂她吃七傷散,如若他阻攔,他豁出命阻攔,她便不會被逼迫至此。
她不會受那些刮骨一般的疼痛,不會在寒冬臘月掉進河里險些淹死,不會像現在這般昏睡。
他探手撫上少女額頭,撥開她散亂鬢發,喃喃道:“兩個月,最多兩個月,我一定帶你走……”
*——*——*
貓兒蘇醒時,已過午時。
外間起了些日頭,白慘慘掛在天際。
她喝過湯藥,喝了些小米粥,穿的暖暖,取了小杌子放在院里,坐在上面曬太陽。
大黑歡樂的挨在她身邊,咬著尾巴吐著舌頭,無憂無慮的望著她。
她摸一摸它腦袋,它便像缺愛的孩童,立刻蹬鼻子上臉,將腦袋放在她膝上,準備享受更長久的愛撫。
遠方宮道上來了兩大一小兩個人影。
大黑驀地高揚了腦袋盯著那小人瞧,待走的略近些,它便歡快的竄了出去。
遠處的康團兒立刻轉身撲向吳妃,手腳并用的爬進他阿娘懷中,居高臨下的看著大黑,用同樣快樂的語氣道:“丑狗,丑狗。”
幾人走近了廢殿,吳妃命小太監帶著康團兒在幾丈外玩耍,她自己進了廢殿,也取了小杌子坐在貓兒身側,瞧著她的模樣,微微一笑:“都說你長了滿臉泡,今兒一瞧,依然是白白凈凈的美嬌娥。”
明珠聽聞,生怕露餡,忙忙道:“胡姑姑昨兒喝過藥,過了一夜,面臉泡都消了下去。再薄薄搽一層粉,便遮掩的瞧不見。”
吳妃聽罷,笑一笑,并不去糾纏其中細節。
她略略坐一坐,方道:“你可還去御書房上值?”
貓兒深思有些恍惚,半晌方搖搖頭,啞聲道:“太后讓禁足。”
吳妃了然道:“昨兒出了那般大的事,險些牽連了太后,只罰你禁足,是太后仁善。”
貓兒垂首不說話。
吳妃見她這個模樣,不由笑道:“不過一個禁足便讓你愁眉苦臉至此,可見你心里是有皇上的。”
貓兒聽見“皇上”二字,身子一抖,面色越加蒼白。
吳妃握著她手道:“莫擔心,皇上不會忘記你。雖說你被禁足,可皇上沒有啊,說不得他會來瞧你。便是他沒來瞧你,到了夜里,一頂轎子將你抬走,也不是大事。太后和皇上是親母子,她老人家知道了,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悄聲道:“便是皇上來瞧你,你也莫做出思念他的模樣,要裝作壓根未想起他。”
貓兒心頭忽的一亮。
對啊,泰王讓她同皇上侍寢,不可能現場站著瞧吧?
她可以偽裝啊。
她可以同皇帝商量好后,兩人共居一室半宿,做出個樣子給人看。
并不需要她真的獻身。
等泰王派人來問她,她便說已侍寢過,就成了啊。
她思及此,整個人輕松下來,面上不由浮上笑意,贊道:“娘娘的主意果然好。”
吳妃見她一瞬間開了顏,便起身向宮女招招手。
宮女立刻上前,遞過抱在懷中的包袱皮。
吳妃交給貓兒,道:“也不是什么好藥材,都是補血滋陰之物。等你傷風好利索,好好補補身子。”
話畢向貓兒投去鼓勵的一個笑,轉身牽著康團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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