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的更高,已有些灼人。
貓兒在宮院里行了一圈,也未招來任何人的音信和暗示。
寢所十分安靜。
她住的這一處,算是皇帝寢宮的跨院。兩處來回不過一碗湯的時間,且又少了下人的打擾,實則最適合男女私會。
她推開房門,懨懨道:“明珠……”
眼前一位太監轉過身,哈腰蹲身,恭敬道:“奴才替主子為姑娘送衣裳……”
然桌上的紅漆盤里空空如也,并無什么衣裳。
她倏地警醒,眼前的太監已起了身,緩緩抬頭望向她。
外間的陽光穿過窗欞,對方琥珀色的雙眸目光炯炯,額上的大痦子帶著五分的熟悉,令她不由后退一步,怔怔道:“是你?”
那太監目光如劍般瞧了過來:“聽聞圣女此前失憶,現下我卻覺著,傳言似有不準。圣女既然認出了我,便知下一步該做什么。”
她緩緩抬眼盯向他,卻倏地一笑,轉去坐到椅上,將衣襟前的褶皺拉平,抬頭道:“不知。”
痦子男一愣:“不知?”
他一步逼近:“你莫忘了你進宮的使命!”
她冷冷望著他,并不多言。
腦中的一個聲音道:“莫慌張,和他胡扯,套他話。”
另一個聲音卻有不同的主張:“什么都不要說,以不變應萬變,逼得他自己主動說出來。”
她一時決斷不下究竟該如何,眼前忽的出現一個人。
那個人她眼熟,是她日日在銅鏡中看見的臉。
是那位真正的胡貓兒。
真胡貓兒站在痦子男對面,眼中涌出了淚:“百年的仇恨,為何要用我來獻祭?都是你們逼迫,我不愿!我寧愿撞柱而死,也不愿被你們利用!”
貓兒深吸一口氣,同那太監道:“當初之事便是你們逼迫,現下皇上已深愛上我,有了人護我,你當我還能被逼迫?”
痦子男倏地近前,一把捏住她頸子:“你莫忘記,你是鳳翼族的圣女,莫忘記百年前,蕭家是如何迫害我族?莫忘記,全族這些年是如何躲躲藏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貓兒立時喘不上氣,她用力扒著他手,斷斷續續道:“有仇,便該光明正大打一場,利用我,卻算什么英雄好漢?”
他一巴掌扇在她面上,她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腦中的聲音著急的提醒她:“莫急著暈,快問他想讓你做什么?你還要留著小命出宮啊。”
貓兒一口咬在舌尖上,口中多了甜腥味,靈臺恢復清明。
她將手摩挲進袖袋中,手中多了一截斷刃,頃刻間往前一揚。
痦子男半邊臉立刻被鮮血染紅。
他吃痛下收回捏著貓兒頸子的手,下一刻便要再伸手。
貓兒已將刀刃貼在自己頸邊,冷冷道:“若你們一直暗中關注著我,便該知道,數月前我已撞柱死過一回,我不介意再死一回。若壞了你們大事,只能怪你逼迫太狠!”
他身子一頓,貓兒已趁機厲聲喝道:“退后!”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貓兒,半晌方道:“原來你真不記得。”
她手中斷刃立刻往頸子上一按,刀刃鋒利,雪白頸子上瞬間現了血痕。
他立時退后兩步,看著她神色堅定仿佛真不畏死,方有些頹然,喃喃道:
“若不是族人無立錐之地,我們又豈會逼迫你。百年前,若蕭家不滅族,若我鳳翼族得了江山,現如今,你也是位公主,錦衣玉食,怎會走上這一步。”
貓兒見他神色漸緩,方抓緊時間問道:“要我做何事,說罷。”
那人方道:“今日夜間,二更時分,你帶蕭定曄前往山中,會有人上前接應你。”
她大驚:“為何要帶他?與他何干?”
痦子男面上方浮現嘲諷之色:“你一邊勾搭著皇帝,一邊卻與蕭定曄眉來眼去。此計劃里,皇帝自然很好,然而如若是他最中意的皇子,卻更好。”
貓兒斷然拒絕:“不成,我與他……沒有半分干系!”
他冷冷一笑:“有沒有干系,不是你說無便無。你若不遵從,你自然知道后果。”
他取了房中巾帕抹去面上血跡,正要出去,貓兒忙忙追問:“泰王,他可會現身?”
痦子男冷冷道:“他有另外的打算。”
房中寂靜,貓兒久久坐在椅上,直到外面傳來腳步聲,房門被推開,飯香味撲面而來。
明珠嘰嘰喳喳道:“主子悄悄叮囑膳房做了烏魚湯呢,姑姑快用,可不能被旁人看見。”
她打了水,將將要侍候貓兒凈手,瞧見巾帕上的血跡,唬了一跳,忙忙看向貓兒面上。又見她眼圈通紅,急切問道:“可是眼睛?可是眼睛出血?”
貓兒忙忙掩飾道:“鼻中流血而已。”
明珠略略放下心,重新取了干凈帕子,替她凈過手,方悄聲道:“姑姑一大早出去,可收到了什么信?”
貓兒看著她,心中一片茫然。
眼前的少女不過比她大兩三歲,卻因為她,隨時準備著面臨死亡。
她低聲問道:“你家的仇人,后來是如何死的?”
明珠神色有些黯然,雙手緊握成拳:“他殺了我滿門,我原本也要殺他滿門。然而動手那日,我趴在墻頭上,看見他家妻妾和睦,孩童無憂無慮在院中玩耍。我家人已死,便是殺他滿門,也活不過來。后來殿下只抓了那一人,我連砍了十七刀,算是為我家十七條人命報了仇。”
貓兒聽罷,不知是在同自己說,還是在同明珠說,只喃喃道:“不該牽扯不相干的人,對不對?”
用過飯,她并不要明珠陪同,只往外而去。
不知行到了何處,遠處傳來踴躍不止的叫好聲,站在石階上遠遠瞧去,里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
她不由被吸引過去,待走近,方發現那是一處跑馬場。此時,全天下名聲最臭的皇子和他的側妃穆貞姑娘便雙雙騎在馬上,穿梭在馬場中。
引出陣陣叫好聲的,便是這對已定親、未成親的年輕伉儷。
貓兒穿進人群,目光自然的定在了蕭定曄的身上。
年輕的皇子被一身黑甲襯托的仿似英武的天神下凡,滿臉的神采飛揚和天下在握的自信。
不過是馭馬而已,他與他的側妃,雙雙配合下,馬術精湛,花樣層出不窮,仿佛上了戰場,也能成為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雌雄雙將。
她從未見過他流露出這般的風姿。
也從未見過他這般愉快過。
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身畔人足以令他放心,能給他最大的舞臺,讓他去充分的展現自己。
他定了那么多正妃、側妃,實則只有這位穆貞姑娘,才是與他最為相配、也最能支撐起他的野心之人。
身畔有人靠近,低聲道:“他倆是最配的,不是嗎?”
她抬頭望去,同她說話的正是四皇子。
這位殿下口中同她說著話,目光卻并不離開場上之人,流露出滿滿的熱切。
他不等她回答,低聲道:“你一位小小宮女兒,一時招了父皇的眼,就該安分守己,千萬莫再同五弟有些什么。否則,你便是自尋死路。”
這話,皇太后同她說過,皇后也同她說過。
她淡淡道:“殿下想岔了,奴婢不敢對各位殿下有絲毫肖想。”
此時場上兩人的表演已經結束,那位令人挪不開目光的皇子接過侍從的巾帕抹過汗,正要邁步往這邊行來。
她想著,什么魚湯不魚湯,那都是她想多了。
她雖名中有個“貓兒”,然而那碗魚湯,實則不該她沾染的。
她慢慢退出了人群,往外而去。
*——*——*
書房里寂靜的沒有一絲兒聲響。
上首的皇帝一派肅然,腦中思忖著貓兒送來的話。
“只讓你孤身而去?就這一句?”
貓兒重重點頭。
皇上搖頭:“如若他們要見你,根本不需要讓你伴駕。只需要將你擄出宮,便能帶到此處。”
貓兒再次肯定:“今夜是讓奴婢一個人去,不知是否還有后手,來人并未透露。”
皇帝點點頭,看著她一臉堅毅神色,緩緩道:“此行危險,朕會派人暗中護你。你可還有旁的話要說?”
“但請皇上,切莫忘記答應奴婢的話。”
夜色深沉。
天上一輪皓月透過層巒疊嶂的樹冠,為山道上撒下斑駁光影。
她順著山道蜿蜒而上,因身體越漸虛弱,走走停停,待過了二更,方瞧見前方影影綽綽中閃現幾個黑影。
最先那人幾個騰挪間到了近旁,一把拽住她手臂,急急問道:“怎地你一人?蕭定曄呢?”
貓兒打量著眼前幾人,見眾人雖蒙著面,看她的目光中除了親切與激動,還帶著幾分敬畏。
她想著那痦子男喚她“圣女”的稱呼,心下一橫,一把掙開手臂,倨傲道:“你等賤民,難道說什么我便要聽什么?”
那人態度方略略緩和些,退開兩步,同眾人跪地見過禮,方著急起身,耐著性子同她道:“圣女該知,此事有皇子在手,族人才會更解恨。”
貓兒并不多言,穿過這幾人,大步前行。
來人只好跟在她身畔,帶著她一路進了山中。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