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寢宮地底下傳來不明“咚咚”聲的這一日,貓兒在掖庭一排瓦房中的一間露了頭。
吳公公瞧見她便頭疼,喪著一張臉道:“等等。”
轉身去門后取了個麻布口袋:“記著順風而行,若逆風吹你一頭一臉,你莫怪到咱家身上。”
貓兒提著麻布口袋掂量了一回,笑嘻嘻道:“怎么會怪你,喜歡你還來不及。”
吳公公“哎喲”一聲,躲去門里,啪的一聲便掩了門。
貓兒又啪啪敲開門,問道:“蜂窩的事情如何了?”
吳公公望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孔。
過去幾個月這不貓不狗的家伙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現下要出手收拾人,她倒是鮮活的不一般。
她一鮮活,他就要倒霉。
他生無可戀道:“只尋蜂窩并不難,可要連同蜂子一起給你尋來,哪來那般容易。回去等著吧,成了讓五福送信。”
貓兒志滿躊躇的去了。
春末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風。
尤其是日暮時分,人人都會坐在門前吹一會晚風。
愜意的很。
當淑妃的宮門前亮起一盞宮燈時,貓兒已縮在了宮道一處。
手中的麻包口袋里裝的正是桃毛。
滿滿當當的桃毛,是她出了十兩銀子請整個掖庭吃桃,才得來這些桃毛。明兒還有,后兒還有,大后兒還有。
風向很快調正,每一縷都是吹向她幾步之遠的宮殿院門。
她捏了一把桃毛,往風里一揚,轉瞬沒了蹤影。
再捏一把,一揚。
再捏一把,一揚。
待抖干凈麻包口袋,宮殿院里已隱隱傳來嘈雜腳步聲。
她沖著殿門呸道:“癢死你,撓死你。”
她一路洋洋得意回了重曄宮。
秋蘭調好沐浴的熱水,幫她解裳時驚呼一聲:“姑姑,怎地全身起了疹子?”
再舉著燭臺湊近一瞧,不僅身上,便是她面上也是細小疹子。
貓兒只微微詫異道:“是嗎?”
旋即安然道:“這哪里是疹子,這明明是勛章。”
于是在淑妃殿頻頻宣太醫的后幾日,貓兒也頻頻帶著一身“勛章”回來。
桃子下市快,待桃毛供應不上時,吳公公終于傳來好消息。
他遞給貓兒的依然是一個扎緊了口子的麻布口袋:“仔細著些,若松了口子,蜂子先將你蟄死。”
貓兒冷哼一聲:“本貓妖九條命,哪里那般好死。”
她緊捏著口袋,先去尋了一趟白才人。
白才人正閑的發慌。
她因宮變得到契機,在御書房照顧皇上。又因為朝夕相處,顯露出她傻白甜的一面,正中皇帝內心,從此開始受寵。
然而遇上這位冷清的皇帝,所謂的“受寵”便要打些折扣。
現下皇上已一連十日未進后宮,便是進了后宮,也不一定往白才人此處而來。
貓兒的出現,正解了白才人的無聊。
貓兒并不多言,只問道:“我記得你會爬樹,是也不是?”
白才人立刻點頭:“沒錯沒錯,皇上都知道我會爬樹,他可喜歡了。”
貓兒立刻牽著她手:“隨我走一趟。”
又是一個日暮時分,宮中景色籠罩在初升的月色下。
在這樣的美景下,一棵樹顯得分外不安份。
樹上站著一位嬌俏的大家閨秀。她不但精通上樹,還精通用磚頭給人開瓢。
樹下站著一位消瘦的宮女兒,宮女兒踩在木凳上,往上舉著一個麻布口袋。
白才人借著月色,彎腰雙手抱緊口袋,好奇道:“咦,里面竟然不是磚頭。咦,什么東西窸窸窣窣還會動……”
貓兒悄聲道:“莫話多,仔細往院里看。淑妃一旦出來就丟進院里。一得手就跑,一定要跑。”
白才人一邊應下,一邊壓抑不住的好奇:“這里面到底是什么?”
貓兒不耐道:“吁……莫說話。”
兩人豎耳靜聽,過了不多時,院里起了人語聲。
白才人身子忽的一抖,繼而將手中麻包口袋往院里一丟,口袋開口在空中便松開。
但聽“嗡”的一聲,面上已有些刺痛。
等她再一低頭,樹下的人已經不見了身影,宮道上有個宮娥抱著凳子沒命的逃竄……
這日夜里,貓兒帶回去的勛章雖依然是勛章,但換了個表現形式。
此時秋蘭足足點了三盞燭臺,借著燭光用鑷子幫貓兒拔蜂針:
“姑姑已經十七的人,怎地突然開始淘,哪里去惹的蜂子盯了好幾個大包?這蜂針可得仔細拔干凈,若斷在皮肉里,可要腫許久。”
貓兒訕訕一笑,心道:“我這幾個算什么,不知道白姐姐可好……”
到了第二日,她再從吳公公手中接過麻包口袋,厚著臉皮前往才人殿時,便被滿頭包的白才人狠狠數落一番。
白才人哭嚎道:“我花容月貌的一張臉,被你毀成了這般,如若皇上來,惡心到他怎么辦?”
貓兒等她罵夠了,方指一指自己:“我不也跟著毀了容?”
白才人癟嘴道:“你那是幾個,我這是十幾個,能比嗎?便是蜂子也無礙,你如若提前打聲招呼,我尋一片紗遮住頭臉也成啊。”
貓兒:“沒想到那些。我不也沒覆紗?”
手中的麻包口袋還在窸窣作響,蜂子在里間爬上爬下,引得她心癢不止。
“你我昨兒雖被蜂子刺了,可刨開被刺之事不說,昨兒夜里可刺激?”
“……刺激。”
“今早得知淑妃又宣了太醫,可竊喜?”
“竊喜。”
“若用薄紗蒙了頭臉,你還想不想再干一票?”
“想!”
“走!”
又是一個日暮,又是同一棵樹,白才人再次站在了樹上,頭上蒙著細紗。
她將麻包口袋抱在懷中,一邊注意著視野范圍內院里的動靜,一邊悄聲問貓兒:“你要不要也用輕紗遮一遮?”
貓兒立刻道:“莫同我說話,莫分神。你若是靶子準,直接往淑妃寢殿丟。”
加了一分難度,便加了一分刺激。
白才人滿足的舒口氣,這可比給人開瓢刺激的多。
她瞇著一只眼,瞅準寢殿的方向,在宮娥進出撩開簾子的一剎那,使出巧勁將手中麻包口袋往院里一丟,立刻道:“跑!”
再一次,貓兒得意洋洋的帶回了代表勝利的勛章,以及幾聲“哎喲”呻吟。
書房里正在商議事情的蕭定曄停了話頭,目光不由順著大開的窗戶望出去,正正瞧見一位消瘦的宮娥從院門里進來。
宮燈亮起,便是晦暗如斯,都能瞧見宮娥腫的發亮的面頰。
他默了一默,轉頭同隨喜道:“你去同她說,該收手了。”
隨喜立時應下,退出書房,前去敲響了配殿門。
秋蘭拿著鑷子打開門,乜斜著隨喜道:“何事?”
隨喜向里間努努下巴:“讓胡貓兒出來,咱家有話同她說。”
秋蘭看著他的倨傲相,冷笑一聲:
“姑姑是皇上親封的四品女官,可比你這一路升上來的四品太監腰子粗。你若想見姑姑,也要先問一問姑姑可愿意見你。”
隨喜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想著自家主子還在書房里看著他,他不好生事,只恨恨瞪了她一眼,便重又敲了敲門板:
“胡姑姑,咱家有事同你商議,現下可有空?”
“沒空。”簡單,干脆,利落。
秋蘭聳聳肩:“姑姑現下忙,明兒再說吧。”
轉身進房,“啪”的一聲掩了門。
貓兒殺人的膽子沒有,折騰人,本就是一把好手。
被人用性命相逼了一回,她輕易是不會收手的。
如此再過了四五日,她回回帶著滿臉的勛章回來,心情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這個夜里,月亮掛在天際,又圓又亮,像極了從廢殿院里看到的月亮。
她抱著板凳,心情十分愉快的跨進重曄宮院門時,一眼便瞧見門口的青年。
青年負手而立,月華將他的身影拉的長長,顯得他比她還消瘦。
她立時繞了個彎,要避開他,往配殿而去。
他只一伸手,便緊緊拉住她手臂。
只一瞬間,又松脫手,淡淡道:“可以收手了,再鬧下去,要將自己賠進去。”
月光下,年輕的少女臉盤圓潤的驚人,同纖細的身子毫不相配。
除了臉盤異常,她的兩只眼睛腫脹的只剩一條縫。
還有一邊耳朵,腫大的支棱在人前,仿佛隨時都在留心旁人說什么。
他看著她的模樣,面色不禁柔和下來,只低聲道:“我已同三哥達成一致,他再不會動你。”
貓兒立刻行了個半禮:“令殿下費心,奴婢感激涕零。奴婢就此收手便是。”
她這般從善如流,反而令他一怔。
她還未回來時,他站在這院里等她,心中預想了無數種同她溝通的情景。
她可能會冷漠的望著他,一言不發。
也可能會憤怒的叱罵:“關你何事。”
甚至還會惱羞成怒上前廝打他。
他沒想到,她對他是這般模樣。
他低聲道:“你愿意收手便很好。”
她再福了一福,甚至還擠上禮貌的笑臉,慢慢退著往配殿去了。
天空空闊寂寥,繼而忽的一聲急嘯,一聲炮仗在天際炸開,繼而綻放無數朵星辰花。
星辰花,大晏的國花。
每當天際有這樣的煙花綻放,總是代表皇家有喜事。
要么是與民同歡的重大節日。
要么是皇家添丁。
要么是締結了親事。
他負手而立,孤零零望著這遍天的煙花,心頭涌上無盡的寂寥。
側妃,側妃。
他強行空出的那一個位子,終究就這么沒了去。
轉頭望去,配殿的燈燭已息,滿院只有他的書房還亮著燈。
在那間書房,一個多月前,她曾帶著醉意向他表達過親昵,他那時是什么反應來的?
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她。
天上的星辰花還在燦爛綻放,然而,沒有一朵花是為他曾經中意的那一人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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