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風疾雨,到了天明時方暫歇。
日升東方時,秋蘭輕手輕腳到了房門外。
房外已站了一排太監。
每人手中捧了一只紅漆盤,盤中皇子的中衣、外袍、羅襪、靴子、發冠玉佩擺放的整整齊齊。
還有一人手中的紅漆盤上放著的是一只包了棉絮的藥罐,里面盛的卻是用牛尾、鹿腰等熬制的補藥。
帶隊的是隨喜,正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等待。
秋蘭往房舍方向努努下巴,悄聲道:“還沒起?”
隨喜立刻“噓”了一聲。
秋蘭只得退回她借宿的宮女兒房里。
再過了半個時辰,探出頭去,太監們還等著。
再過半個時辰,還等著。
再過半個時辰……
直到午時將至,整個掖庭都能聞到膳房傳來的隱隱菜香時,連聲的凄厲驚叫驟然打破周遭寂靜。
這喊叫立刻引得周遭瓦房紛紛打開門,一顆顆腦袋瓜子綻放著八卦的精神頭,探出在門外,要瞧一瞧究竟。
最里間那扇門吱呀一聲被急急拉開,五皇子的聲音帶著些倉皇從里間傳出來:“我不是故意的……”
里間貓兒重重的一聲“我殺了你”之后,蕭定曄立刻衣衫不整奪門而出。
眼見所有人都看著他,這回不僅僅是五十一個吃瓜群眾,只怕有六七十雙眼睛……他立刻收住步子,負手而立,擺出個皇子風范。
隨喜看出了苗頭,從紅漆盤上一把抓起外袍,掩在主子明顯不合身的衣裳外,極快扣好扣子,悄聲道:“殿下,回去再說。”
蕭定曄從善如流,旋即大步跨出,旁若無人匆匆而去。
跟在秋蘭身畔看熱鬧的宮女兒探問道:“胡姑姑已當了兩日的夫人,昨兒夜里是第一回侍寢?”
秋蘭立刻橫她一眼:“主子們的事情,是讓你拿來嚼舌根的?莫看姑姑位份不顯,治你個罪妥妥的。”
她說到此時,立刻抬腳出門,將將到了最后一間瓦房,抬手要推門時,房門倏地被從里拉開。
貓兒一雙眼赤紅,手中緊緊攥著兩只銅簪,仿佛殺神上身,就要往外闖。
秋蘭忙忙攔住她,將她推進房中,抬腳踢掩了門,悄聲道:“姑姑這是作甚?”
貓兒吆牙切齒道:“蕭定曄毀我名節,我要殺了他!”
秋蘭是個實誠人,決定說實話:“昨兒夜里,是姑姑主動的。”
貓兒眼眸一瞇,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秋蘭嘆息了一聲,道:“昨兒夜里,姑姑要和殿下打賭,要試試……有不有趣兒。姑姑連催好幾次,讓我快快吹滅蠟燭,不要耽擱你……”
她苦口婆心道:“此事是姑姑主動起的頭,怨不得殿下……”
貓兒腳下一個踉蹌,全身軟的再沒有一絲力氣。雙手一松,兩根銅簪當啷掉在了地上……
慈壽宮配殿前廳,蕭定曄一臉肅然向隨喜交代事情:“將肖郎中喚進宮,偽裝成太監,日日暗中觀察一回貓兒,若發現她有……”
他煩惱的住了嘴。
事情的發展,太不在他預料中了。
他為了打消她對他的懷疑,為了讓她相信他再不喜歡她,這些日子正兒八經的恪守著同她“人前人后”的約定。
人前春風滿面,同她牽手扮演著郎才女貌。
人后相敬如賓,有事說事,無事退朝。
他努力了那么久,方能令她能心態平和同他說話。
然而就因昨晚,因那些酒,就毀了他此前的努力。
前事不提,只日后該如何是好。
她方才醒來的凄厲大喊,其中所含的殺意,能將他戳死兩回。
他嘆了口氣,續道:“如若發現她有孕的跡象,立刻傳信,我即刻返回。”
隨喜見主子一夜小登科后,卻滿腹心事,只得提醒道:“萬一夫人尋太醫抓避子湯,可要太醫開給她?”
蕭定曄搖搖頭:“等不到她去抓藥。只怕祖母或母后送去的藥,已經到了半途。”
那日在重曄宮,母后交代貓兒子嗣的問題,他不是沒聽到。
他不確定道:“避子湯,對身子可有害?”
隨喜忙道:“奴才雖未特別關注過,卻知道宮外各家,常常是大婦賜了小妾飲避子湯,以防有孕、母憑子貴。是藥三分毒,想來對身子并無什么好處。”
蕭定曄聽得心里難受。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要被旁人當成小妾來對待,任意操控她的身子。
他立刻起身,向隨喜道:“你去京郊大營送信,本王晚出發三日。三日后,快馬同大部隊會合。”
他匆匆跨出院門,忙忙向掖庭而去。
掖庭一排瓦房最后一間房里,一位嬤嬤端著紅漆盤,盤里盛放著的,是烏黑的湯藥。
嬤嬤對著貓兒笑道:“姑娘是明白人,應該知道早有庶子的艱難。湯藥雖是避子湯,皇后心疼你,里面多多放了靈芝等滋補之物,對身子的危害極小。”
貓兒在嬤嬤提醒下,方緩緩支起身子,有氣無力道:“勞煩嬤嬤。”
秋蘭忙接過紅漆盤,端起湯藥,正要端去給貓兒。
房門啪的被踢開,蕭定曄氣喘吁吁一步跨進來,當先上前奪過藥碗砸的稀爛,面無表情同嬤嬤道:“回去稟報母后,這東西,日后不要送來給阿貍。”
嬤嬤有些失措,忙忙要解釋,蕭定曄面色已鐵青,怒喝道:“滾!”
嬤嬤無法,只得行了個半禮,匆匆而去。
貓兒氣的渾身發抖,指著蕭定曄道:“還要如何?你還要如何?”
蕭定曄竭力穩著心神,放緩了語氣:
“我……不是要用娃兒栓住你。
那藥黑漆漆,全然不知到底放了什么藥材,若影響你一生,我怎能釋懷。
你放心,我答應不逼迫你,便決不逼迫你。避子的湯藥,我隨后親自送來給你。”
貓兒一個枕頭丟過去,淚水淌了滿面:“你走,我不想再見你!”
她如此傷心,蕭定曄怎能一走了之。
秋蘭只得上前勸慰他:“姑姑方才已暈了一回,才蘇醒。殿下暫且先回去,待姑姑情緒穩了,再來說話不遲。”
蕭定曄喟嘆一聲,低聲道:“你好好歇著,等湯藥熬好,我讓隨喜送過來。”
此后,貓兒在炕上躺了三日,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方能從炕上爬起身。
就像秋蘭所言,那事是她主動,怨不得別人。
既然是她主動,便是她睡了他。
她睡了一個幾乎算是完美的男子,還沒花銀子,這是她占了大便宜。
她不應該頹廢不起。
她應該笑,應該在夜半三更、四處無人時,鉆進被窩里偷偷的笑出聲來。
她過去三日做出那么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卻是用錯了策略。
既然是她睡了他,且沒有付銀子,那受害者應該是他啊。
他蕭定曄才應該淚流滿面、茶飯不思、徹夜難眠、悔恨不止啊!
而她,作為占了大便宜的人,到了八十歲,還能將此事當成談資,同麥場壩子上扭秧歌的老太太們炫耀:“想當年,老婆子我遇到的那個鮮肉,才叫極品……”
她終于想通了這些,吃過秋蘭端過來的茶點,方顫顫悠悠道:“你去將,王五尋來。”
蕭定曄今兒一大早已出宮去追趕大營。臨走前他來了一趟,同她道:
“我留了幾個人,暫由王五統管,隨你調配。
我出去二十余日便會回宮,那時重曄宮已修葺完成,你先搬進去也成,等我回來后再搬也成。
你放心,你我簽訂的契書依然有效。你不愿留,我……決不強求。”
蕭定曄離開后,貓兒想通了她睡他的邏輯之后,也看清了她的現狀。
宮斗這件事,不是她不想斗就能不斗。
從她和蕭定曄扯上關系,一直到她睡了他,她就已經入了局。
虎視眈眈的楚離雁就在那頭盯著她,準備將她扒皮抽筋。
她得盡快發動反擊,給這只母老虎當頭一棒,讓她清醒清醒。
有本事去撕男人去,撕一個做不了主的小妾作甚?真是欺軟怕硬。
此時王五已到了門口,卻不方便進來。
貓兒趿拉了繡鞋出去,低聲道:“你主子說,你手里有人,我可以隨意調配,是也不是?”
王五忙忙扌包拳道:“夫人敬請下令。”
又央求道:“切莫讓小的保密,小的做不到啊。”
貓兒始覺蕭定曄在暴雨那夜前來,只怕是因為知道了她和楚離雁的糾葛。
她道:“是我為難了你,你的主子是他,我確然不該逼迫你隱瞞他。”
她續道:“楚離雁,你們可敢動她?”
王五思忖過,悄聲道:“要看動到何種程度,嚇唬和輕傷是沒有問題的,再重便不成。”
貓兒點點頭道:
“不會讓她受傷,最多嚇唬她一回。你們去將她的行跡規律打聽清楚,回來回話后,再說下一步。
同誰都不能說,等你主子回來時,事情早已做下,隨便你向他怎么匯報。”
王五忙忙應下,帶著幾位侍衛,按照貓兒交代的出了宮。
五日后有了消息。
王五遞給貓兒一張紙,其上羅列著楚離雁的諸多行跡。
從每個月初一、十五的上香,到每個月逢三、六、九的女眷詩會,倒顯的是位善良而有才氣的淑女一般。
貓兒算著日子,明兒便是初六,瞧著天色并不會下雨,確然是個參加詩會的好天氣。
她心下冷笑一聲。
她曾見識過這位淑女的手段,到了讓淑女見識見識她的手段的時候了。
她附耳過去,悄聲同王五道:“明兒未時,等她從楚家出來,進了會詩的酒樓時,將她迷暈,放進一間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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