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曄的到來與離開,終究沒有讓貓兒知道。
他去尋她的時候是一路的忐忑,離開時只想著盡早回去籌備親事。
只要他知道她的心,知道他想娶她、她其實也想嫁他,就夠了。
什么都不需要問。
多問就多出紕漏。
二十六門派好些年未辦過大喜事。
門派里雖說銀錢不多,可物資不缺,能工巧匠不缺。
錦繡門的布。
飛針門的繡活。
百花寨的錦簇花團。
珍獸門的肉食。
膳食門的廚子。
酒仙門的美酒。
百媚門的舞技。
妙音門的佳音。
暫時未能用上專屬技能的門派,也充當人手,喜氣洋洋的做著雜事。
世間萬事,總是光明正大來的痛快,遮遮掩掩令人難受。
上頭的寨民們有多痛快,溫泉山上的下人們便有多難受。
偽裝成沒有事情的樣子,去偷偷摸摸的布置親事現場,真真為難到讓人禿頂。
于是,每個夜里,貓兒都要夢到整宿的腳步聲,或者窸窣說話聲。
第二日下人送來早飯時,貓兒問道:“昨夜可是進了賊?你們沒聽到什么動靜?”
“沒有啊,安靜的了不得。”
“真的那般安靜?”
“真的那般安靜。”
貓兒覺得最近她思念蕭定曄,怕是有些神經衰弱。
連吃了幾日的兔子,也并沒有見到什么華麗的不得了的餐布和刀叉,她覺得到了啟程離開的時候了。
下人慌了神。
不能夠啊,這紅毯、燈籠、炮仗等物資都已偷偷送到,只差喜服、首飾送來給圣女穿戴好,他們偷偷摸摸的日子就能結束。
離成功只差臨門一腳,怎地能功虧一簣?
忙了一整夜的下人們烏青著黑眼圈,裝出神采飛揚的樣子蠱惑貓兒:“另一處山頭,還有一池溫泉。那溫泉周圍還有許多的兔子,煎炒蒸炸煮……”
貓兒慌忙擺擺手:“別說了,聽起來惡心。”
過去三日,下人們為了栓住她,將所有烹飪兔子的方式不重樣的來了一遍。
第一日,早飯是胡蘿卜兔子湯,午飯是燜燒兔肉,晚飯是一兔四吃,外帶還有宵夜麻辣兔頭。
第二日、第三日又是另一種菜單。
她來此處已無聊的過了五六日,雖然被喂得肥了整整兩圈,可尤其聽不得個“兔”字。
一聽嘴里便要冒酸水。
現下別說兔肉,便是龍肉也栓不住她的心。
她收拾好包袱皮,立志要離開。
下人們無法,撲通跪了一院,眼含熱淚道:“圣女啊,此回小的們前來,如若未陪著圣女想出賺銀子的法子,各門主們便不繞過我等。
圣女該知,那珍獸門的獸洞里,虎、熊、蛇……各個不是吃素的……”
貓兒眉頭一蹙,大怒道:“門主們可真能窩里橫。外人打過來時,嚇得像龜孫子,對著下人們卻能作威作福!”
她決計要給下人做一回主:“哪些門主威逼了你等?除了珍獸門門主,還有誰?我今兒回去便要瞧瞧,是他們的權勢厲害,還是我家王公子的武功厲害?”
她鏗鏘有力的給自己戴上了高帽子:“不給你們做主,我就不配當這個圣女!”
下人們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非但阻止不了圣女的離開,還顯見的為自己招了禍事。原本自己不會被投進獸洞里,現下只怕真的要進去洞里結交各猛獸。
貓兒挎著包袱皮,威風凜凜便要上馬。
下人們奮力一撲,拉住了她一條腿,真情實意的留下了晶瑩的淚花:“門主們還說,如若小的們辦成了大事,就各賞小的們一百兩。有了銀子,小的就能給老娘治病。”
另一個下人忙道:“小的阿娘就能不給人洗衣裳。”
再另一人:“小的阿弟就不用賣給人牙子……”
“小的阿爹就不用出去干苦力……”
“小的就能娶得起媳婦兒……”
貓兒要上馬的腳步一住,一只手下意識的往袖袋里一掏,想起來她現下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圣女。
若是平日,她便要懟上一句:“那又怎地?姑奶奶不是做慈善的。你們暫且省著些眼淚,日后我向你們引薦一位敗家子,那時候你等再哭著討憐惜不遲。”
可現下她不同以往,她方才夸下了海口:“……不給你們做主,我就不配當圣女!”
此時她明白,高帽子不是好戴的,因為配不上自己的人設時,會將后路堵死。
她嘆了口氣,道:
“這溫泉山的買賣前途是明擺的,周遭人煙稀少,干不成旅游的事兒。
我再想兩日,兩天若還想不出什么招兒來,我帶著我家王公子去打劫。總之把銀子給你等籌齊,可成?”
下人們心里一盤算,再過兩日可正是十一月初一,時間剛剛好。
眾人紛紛點頭,應下了將自家圣女逼上梁山的計劃。
……
十月的最后兩日,二十六門派出的弟子們開始向溫泉山進發。
十一月初一清晨,剛過五更,日頭還完全沒有蹤影,二十六門派給蕭定曄的最后一次下馬威擺滿了整個山谷。
火把將天照亮。
一眼望不到頭的酒宴在蕭定曄面前展開。
酒仙門門主款款上前,笑道:
“二十六寨共計兩千六百六十六個寨民。減去五歲以下的,減去先走一步的,還余兩千五百個。
兩千五百人,每人面前一只瓷碗,瓷碗里可能是水,也可能是酒,還可能為空。
公子究竟能飲多少碗酒,能否趕在今日結束之前清醒的去見圣女,就看公子的造化!”
蕭定曄有些腿軟,然而退讓是不可退讓的。
他肖想了五年的姑娘就在溫泉山上等他,他怎么可能被區區……兩千碗酒嚇退!
站在他邊上的詭道門門主實在不忍,悄聲同酒仙門門主道:
“這樣是要喝死人的,你是同咱家圣女有仇?你莫忘了,圣女不是個好相與的,她要點你寨子,我可不幫著打水滅火。”
酒仙門門主笑道:“公子也可以選擇回答寨民們的問題,若答的寨民滿意,便可不飲碗中酒水。”
一身喜服的蕭定曄豪氣干云的邁上前,向最前頭的姑娘抱拳一揖:“請賜教!”
姑娘溫溫柔柔張開櫻桃小嘴:“圣女和你阿娘齊齊掉進河水里,你先救哪個?”
……
幾十里地外的溫泉山上的溫泉莊,貓兒又是一整夜未睡好。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人語聲,一直吵到天亮,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貓兒實在忍不住,一咕嚕翻下床,瞇著眼睛推開窗戶,朝外嘟囔道:“到底在吵什么?”
滿院的人面面相覷。
被發現了,如何是好?
裝作沒有聽見成不成?
現下就躲開成不成?
貓兒向樓下院落里的熟面孔努努下巴:“你說,在忙什么?離年根還有整兩月!”現下就開始籌備會不會太早?
下人受到啟發,忙道:“……咱族里不跟著中原過正旦,咱過年是從十一月開始。”
貓兒蹙眉思忖半晌:“我怎地不知?”
那下人裝出吃驚相:“圣女竟不知?”
貓兒有些心虛:“我……睡糊涂了也是有的……”她這個半真半假的圣女,還真的不是好充當。
下人立刻做出恍然神色:“此事難怪圣女不知。二十六門自從與‘另一邊’決裂,便自擇了過年時間。再不是正月初一正旦日,卻是十一月初一。”
貓兒裝出了然的神色點點頭,揉一揉眼屎,又俯瞰著眾人:“你等這是在準備年節?那我們還不快快回寨里?怎能冷冷清清躲在此處過年?”
話畢便要轉身換衣裳收拾包袱皮。
下人一慌。
今兒確然是十一月初一,可并不是年節,而是這位圣女的大喜之日,眾人是要想法子將圣女拖到晚上啊!
下人忙上了樓,堵在門口,訕笑道:“圣女不知,這寨子里過年極有講究。十一月初一這一日,人在何處便只能留在那處,一直到過了子時才能挪窩,否則于整個寨子不利。”
貓兒眉頭一挑,狐疑道:“哪來這般怪異的規矩?若有人今日一不小心掉進了河里,難道也只能待在水中不上岸?”
下人硬著頭皮點點頭:“沒錯,是這樣呢。如若那人在這樣重要的日子掉進了河里,就只能自認倒霉,卻萬萬不能上岸。”
貓兒立刻煩惱道:“你們怎地不早說?”
下人立刻栽贓:“莫非幾位門主未告訴圣女?”
貓兒思來想去,這大過年的,她萬萬不可因為什么破規矩就留在此處。想一想,她和蕭定曄從沒一起過過年,既然現下在一起,怎能隔了兩地?
她將包袱皮往肩上一背,做出個置身事外的瀟灑模樣:
“本圣女便告訴你,這世間諸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我今兒回山寨去,你們都細細打聽,看明兒寨子里可有不祥之事。
若真有,你等來尋我麻煩,但凡我家王公子護不住我,我一定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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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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