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日頭熱烈,仿似進了春末。
貓兒抬起手在臉頰邊搭了個涼棚,行止有些僵硬。
畢竟前幾日兩人還將旁人在馬車里短暫的擄劫過,將鋒利匕首和金簪在旁人的面目上比劃過。
現下要裝出沒事人一般,苦主與兇手同路而行,便是連貓兒這等長期厚著臉皮行事之人,心中卻也有些擔憂。
她不怕那名喚“青竹”的婦人認出她兩人來。
她怕的是,青竹振臂一呼,將周遭什么暗衛之類的喚出來,對著她和蕭定曄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誰能想到,這位“青竹”當日提及她有個阿姐在府衙內宅里當管事,那位管事卻是堂堂的知府夫人。
貓兒和蕭定曄迷迷糊糊里,竟然成了劫持過江寧知府小姨子的膽大歹人……這樣的緣分,貓兒怎么想怎么覺著前路茫茫,怕是要往黃泉里蹚一遭。
好在她嫁的人是皇子,自小便浸淫在宮斗的渾水里,演起“陌路相逢”的戲碼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鎮得住場子。
此時王夫人言簡意賅將雙方引薦過,并未第一時間提及蜂蠟買賣之事,只含糊提到一行人上山散心,又同她攙扶的老太太道:“李伯母,今兒來四處散心,才割的蜜甜極了,您吃過再帶著走。”
殷夫人娘家姓李,李老夫人便是殷夫人的娘家媽。
李老夫人面上略有戚色,聞言并未展顏,只應付的微笑兩下。
殷夫人便偷偷向王夫人聳聳肩,做了個無能為力的表情。
貓兒行在王夫人的一側,從她的角度望過去,殷夫人看上去只有三旬出頭的模樣,體態勻稱,相貌極美,神情中略略有些少女的活潑,可見尋常日子過的極舒心,極少為俗事傷懷。
她一邊有意無意的打量著殷夫人,一邊心下盤算著該如何不引起青竹的注意,又能同殷夫人搭上話。
殷夫人卻也向她瞧過來,忽的“咦”了一聲,卻拉著她阿娘的手臂晃了晃,做出一副小女兒情態,逗引著李老夫人:“阿娘快看,這位姑娘竟同青竹有幾分相似呢!”
李老夫人聞言,只略略打量了貓兒一眼,便轉頭低叱著自家姑娘:“兩個娃兒的娘了,還大呼小叫,這般的不穩重。”
面上到底展露了一點笑顏,同貓兒搭話道:“小姑娘是何方人士?聽著口音倒像是北邊的。”
貓兒忙忙抓緊機會混臉熟:“晚輩在京城生活過幾年,可心中一直向往江寧,今年終于來了一趟,果然是個人杰地靈之地!”
李老夫人便點點頭:“既然來了,多多玩耍些時日。”只說過這一句話又住了話頭,悶悶不語。
殷夫人見自家親娘出門在外也并無開懷之色,心下嘆了口氣,又刻意同王夫人說些娃兒的煩心事,也漸漸引得李老夫人轉了神色,不似最初的郁郁。
待進了園子,李老夫人卻要同殷夫人去解手,王夫人又要親自去廚下安排飯食而離去,隨侍的丫頭又極懂事的等在幾步遠之外……余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尷尬的氣氛瞬間濃了幾度。
寂靜終于被蕭定曄打破。
他對著青竹扌包拳,低聲道:“夫人此前曾提過鐵匠的話題,可是指夫人的父親失蹤一事?”
青竹倏地盯著他:“你果然知道?”
蕭定曄越加壓低了聲音,道:“三皇子泰王,夫人可聽說過?”
他細細打量著青竹的神色,卻見青竹神態十分自然的道:“自然聽過,可泰王又與家父何干?”
蕭定曄便不能再直白講下去。他含糊道:“殷大人該略略知曉些其中內情。”
青竹敏感的抓住了他話中意,疑惑道:“原來那日,你二人本是想見殷大人?”
貓兒未想到這個青竹聰明至斯,忙笑著岔開話:“其實是我夫妻二人想與殷夫人合伙做買賣,那日并非是要尋殷大人……”
青竹的目光頭一次銳利如劍投去貓兒面上,又游移向蕭定曄,半晌面色重新恢復溫和,話題卻陡的一轉:“你父皇可還好?”
蕭定曄倏地后退一步,怔怔望著青竹,一瞬間又恢復了從容,只淡笑道:“夫人是問何人?方才晚輩只顧著賞花,卻未仔細聽。”
青竹淡淡一笑,恍若未聞,自顧自道:“你要同我阿姐做買賣,卻要先過了我姐夫那關。我姐夫神思慎密,旁人輕易欺騙不得……”
正在此時,殷夫人已挽著李老夫人的手臂緩緩過來。
她低聲細語的同李老夫人道:“阿爹雖說還未尋見,可殷郎從未松懈,城里城外都派出了人手。阿娘擔心阿爹雖是人之常情,可總這般郁郁,等阿爹回來見阿娘消瘦至此,卻要心疼。”
李老夫人便長長嘆了口氣。
殷夫人又續道:“今兒帶阿娘出來便是散心,你多多想開些,保不齊阿爹明兒就回來。阿娘整日這般悶悶,還不到一年就多了幾根皺紋,阿爹若回來嫌棄你想納妾,我同青竹可不幫著你。”
李老夫人抬手作勢要打她,她忙忙大喊道:“阿妹,阿娘要行兇啦,快救我!”
李老夫人不由笑罵道:“四十歲的猴兒,看你還能猴幾年。”
青竹聽聞,不由轉頭望著母女兩哈哈大笑。
殷夫人便憤憤看著青竹:“你莫幸災樂禍,你和我同歲,我四十,難道你還比我年輕了去?”
又轉頭看著李老夫人:“人家明明才三十九,哪里四十了?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何必揭女人的短……”
李老夫人又作勢要追打她,她忙忙手腳麻利的小跑幾步,往青竹身后一躲,攛掇青竹:“你去哄阿娘,她最聽你的話。”
青竹便看著她反唇相譏:“回回惹了阿娘都要拿我擋槍,你這個阿姐當得真能耐。”
她轉頭望向蕭定曄和貓兒,同殷夫人道:“你做買賣的名聲在外,這二人又打上了你的主意,你去忙著賺銀子吧。”
她向殷夫人使個眼色,退開兩步,轉去同李老夫人說起尋常閑話來。
一時清風徐來,帶走了日頭的濃濃熱氣。
殷夫人行在貓兒和蕭定曄身畔,笑道:“我家的買賣,明面上是我在操執,實則要我夫君拿主意。你二人此前該打聽過,我夫君是江寧知府,他想要為官清廉毫不貪墨,就要想法子自己賺銀子。”
蕭定曄扌包拳恭維:“殷大人清名遠播,遠近皆知,令晚輩佩服。只是不知怎樣才能見到殷大人?”
殷夫人卻不接話頭,只問道:“京城畫眉樓便開在我家鋪子不遠處,聽聞背后東家姓李?”
貓兒便應道:“李東家乃兵部尚書家的姑娘,她確然是畫眉樓的東家。除了畫眉樓,還有幾處叫添花閣的鋪子,都是一個東家。”
殷夫人便點點頭,道:“小王夫人講的頭頭是道,可見真是做著胭脂買賣。我夫君今兒晌午該會來此園中,屆時,我先向他引薦你二人。余下之事,卻要你等自己去談。”
她通身都帶著些少年人的無憂之色,全然沒有為了買賣殫精竭慮的愁苦。
貓兒同蕭定曄互看一眼,兩人便都信了她的話。一時只覺著在百花寨遇見的小羅公子真真是兩人的貴人,若不是攀著這條線,怎能如此順利便識得殷夫人。
一行人在園中隨意走走,用過午飯,略略在幾處房里暫歇,又賞賞園子,日頭便已西斜。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后,從園子外大步進來兩個漢子。
一位四旬出頭,身材高大、面色肅然,唇上留著兩撇短髭,通身皆是中年男子的魅力。貓兒不由在心里叫了聲好。
另一位做長隨打扮,目光炯炯,行止靈活,顯見的有功夫在身。
殷夫人幾步上前,望著那中年美男子一笑,十分自然的挽住了他的手臂,低聲道:“下衙了?那些新到的官員沒再找你麻煩?”
殷大人見了她,原本嚴肅的面具立刻裂開,面上幾多溫情:“那些伎倆不夠瞧,為夫懶得同他們兜圈子。”
她便牽著他的手避開眾人,說著悄悄話,神情頗為甜蜜。
貓兒艷羨的嘆口氣。
蕭定曄覺著她的嘆氣中頗有深意。
他轉頭望著她,笑道:“怎地,你如此羨慕,是覺著你夫君沒有旁人的夫君好?”
她便道:“一時好怎能算是好,不到進棺材的那一刻,都不能輕言好。”
青竹瞧著他二人情意綿綿,忽的插話道:“你二人真是夫妻?我是指,姑娘是公子的嫡妻,而非妾室?”
蕭定曄便緊緊握著貓兒的手,抬手淡淡望向青竹:“她自然是我的妻。”
王夫人唯恐雙方在買賣上出了岔子,忙忙在一旁附和:“他二人蜜里調油,感情極好。在我家中住了幾日,從未見兩人紅過臉。”
青竹面上便顯出幾分若有所思。
過了須臾,殷大人同夫人雙雙回來,殷夫人依然如此前那般挽著自家夫君的手臂,道:“便是這兩人,想同我們做買賣。我不愿操心,你看著辦。”
蕭定曄忙上前,扌包拳道:“殷大人……”
他的目光從眼皮底下飛出,似有似無落在殷人離身上。
殷人離半點不知他在打量自己,豪邁一笑,道:“做買賣好說,此間卻不是談買賣之處,不若我等先回府衙再詳談?”
殷夫人忙道:“那便走吧,阿娘出來一整日,爬坡上坎,早乏了。”
她轉頭同王夫人道:“你莫擔心,買賣談未談成,我都差人向你送信。”
王夫人的一顆心短暫的放回了胸腔,便笑道:“不急,好事多磨,自然是要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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