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內宅,男主人書房。
殷人離眉頭緊蹙,道:
“呼塔國之人原本在大晏不多,三年前該國發生暴亂,出逃一支皇族。該支隊伍原想歸附大晏,受我國庇護。可該國過往與大晏邊界多方沖突,傷及平民,故而皇上不允。
后來漸有呼塔國商人以經商名義進入大晏,這兩年在番市聚集漸多,循規蹈矩,我等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驅趕。”
蕭定曄想起昨夜殷小曼帶回來的音信,問道:“這半月,大人可察覺,番人進入江寧比往年明顯增多?
殷大人點點頭:
“江寧城內兩個月前曾挖出一座古廟,經查證,卻是一座烏瑪神祗舊址。烏瑪神在周遭幾個小國中,皆有信眾。此舊址一經證實便悄悄填埋,怎知卻被走漏了風聲,近兩月,番人越來越多,皆是前來偷偷朝圣之人。
官府一經發現此事,便派人前去日夜巡視,防止番人趁機作亂。”
蕭定曄點點頭,問道:“如此說來,那呼塔國的朱力家,便只是正經商戶,并無其他背景?”
殷人離點點頭:“進入大晏的有名商戶,下官皆派出暗衛查證過。朱力之姓,在胡塔國并非上等人的姓氏,過去幾輩皆貧民,近五年因經商而發跡。”
蕭定曄點點頭,這倒是與在酒樓上發生沖突的那幾人比較符合。口口聲聲說有“金山”“銀山”,太像久貧陡富的暴發戶的表現。
提到那姓朱力的,殷人離便想到了自家兒子的飛來姻緣。
他望著蕭定曄探問道:“殿下可是想順著‘朱力’家之女的事情,順藤摸瓜尋到曾想跟蹤捉住您的歹徒?”
蕭定曄點點頭:“現下看來,這是最好的法子,比讓叫花子們提供消息更快。”
殷人離不由道:“既然朱力家上門提親,殿下不如將計就計,先與那女子……”
蕭定曄斷然拒絕:“萬萬不可。”
殷人離笑道:“殿下可是擔心王妃介意?此法只是將計就計,并非真要與那女子如何。王妃……下官看她數回與殿下配合無間,該是能知道殿下苦衷的。”
蕭定曄道:“本王同她一路行來,極不容易,你莫出此餿主意。若惹惱了她一走了之,你幾輩子也賠不來我的人。”
兩人正自商議間,書房門被敲響,殷人離的長隨進來回話:“大人,我們的人已去了惠通客棧,根據畫像,已確定了那一伙人。暗衛們在那伙人周遭開了幾間房,日夜監視。”
殷人離點點頭,道:“有任何異動,隨時來報。”
又轉頭問向殷人離:“公子開還有旁的事要吩咐?”
蕭定曄搖搖頭,擺手支離長隨,方同殷大人道:“小曼昨夜被我支出去,受了些傷,不打緊,你可去瞧瞧。”
殷大人心里一跳,嘴上說著“怕什么,他是男子,受些輕傷應該的。”心下卻已擔心至極,只等著蕭定曄離去,他便要前去關心一回兒子。
蕭定曄見他一臉的緊張之色,無奈搖頭道:“慈父多敗兒啊,本王聽得殷大人此前也是個硬漢子,現下竟如此婆婆媽媽。”
殷人離訕訕一笑,嘴上不說什么,心中卻想著:“若今后王妃也受盡千辛萬苦給你生個娃兒,我就不信你不疼惜那娃兒。”
正院里,貓兒已在檐下等待。
見蕭定曄出了書房,她便迎上去,自然而然牽著他手,低聲道:“如何?可商議出了法子?”面上神情頗有些焦慮。
蕭定曄觸到她手冰冰涼,便兩只手覆緊了她手,道:“有何擔心之處,要到門外等我?!”
貓兒并不掩飾心緒,只同他一邊往外而行,一邊道:“我瞧著你像個香餑餑,總有人要搶你,心中不舒爽。也不知你的魅力究竟在何處。”
她口中如此說,便不由得抬頭去打量他。
午時的日頭打在頭頂,高大的青年仿佛一座小山一般堵在她面前,遮住了陽光,將她籠罩在一片陰影里。
背光而立的青年看她的目光永遠是帶著些笑意,無論是那時她還在廢殿、與他之間沒有還沒有生情,還是后來到了重曄宮、成了他的床畔人,還是后來與他重遇、一起走上逃亡路。
他絕不會記得,在宮里他見她的第二面,是皇后從昏迷中蘇醒宣她覲見,他先一步出去叮囑她莫亂說話——從那時開始,他看到她的目光里,便已經帶著笑意。
或許一開始是處于戲弄的心態。
又或許是其他。
總歸那樣的深宮里,數千人的宮女兒,他匍一開始留心人,便留心上了她。
最開始,那樣的感受是新奇的。新奇到連他自己都想著靜觀其變,看看隨著內心那樣的新奇感受去走,看看事情會往何種地步去發展。
后來一發不可收拾。
等他想著是不是要約束一下自己的內心時,為時已晚。
他輸的一敗涂地。
他潛意識里對他的“輸”或許一直扌包有介意。畢竟在男女關系上,他一直是驕傲的。
而他的驕傲,又出于他的自戀。
他那時偽裝成一介紈绔,名動京城,卻也守緊著自己的褲腰帶。
他并不是虔誠的想要把清白的自己留給最愛的人。
沒有,他壓根沒有想過這些矯情的借口。
他只是單純的自戀:你們這些庸脂俗粉,哪里配本王解開褲腰帶,再出一身臭汗。
便是因為堅持清白堅持的久,后來遇上貓兒,輸的狼藉,內心或許便生出了些憤懣。
故而每每在床榻上,到了最后,他總會扌包著她不停歇的迫問“誰贏了?誰贏了?”
這三個字,只在這種特定的場合說。
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貓兒有時候會真的如同一只甜到發膩的小貓,不停歇的回復他“你贏了,你贏了”。
然而也很有些時候,她在反殺他的時候,常常極有威風的說“老娘贏的徹徹底底”。
可現下站在大日頭低下,貓兒看著眼前的青年,她無法十分有自信的說出“老娘贏的徹徹底底”。
他太優秀。
他就像一輪日頭,光芒萬丈,哪怕她扯著綢布將他包嚴實,都有人能瞧見他的光華。
她選男人的時候,其實沒想過要選個天下最好的。
男人這玩意兒,能做到體貼媳婦兒就夠了。至于養媳婦兒,她自己有的是銀子,能養的了家。
然而不巧的很,她的選擇超出了她的預期。
她最開始其實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在長達十個月的逃亡里,他和她長期鉆在深山里,周圍極難看到人煙。
猴子、老虎、猛獸們,不會和她搶漢子。
她沒有什么危機意識。
等進了人類社會,她忽然多了個強勁的競爭對手,要以猛烈的手段來和她搶男人,她忽的就不自信起來。
且這還不只是有人要搶她男人的事,那個姓什么朱什么力的姑娘身上,還牽扯著要殺他的疑團。
看看,競爭對手身上的標簽又轉成了“蛇蝎美人”。
多么具有誘惑力。
多么具有挑戰性。
如若她是個男子,被這樣的女子糾纏著,她也會忍不住想去探探,那女子身上到底有些什么陰謀。
她望著眼前的男子,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半夜要趁我不備偷溜出去,前往客棧會會那女子?”
蕭定曄原本沒這個打算。
被她一提醒,他倒覺得半夜是個好時機。
也不是要會會,就偷偷的前往客棧,打探到第一手消息,比殷人離的那些暗衛報來的音信來的直觀。
他因心中起了主意,回答她的問話晚了些,貓兒心中一陣冷笑,心想:“沒門。”
沒門的方式是,夜里貓兒沒給蕭定曄機會。
他白日里忙著同殷人離商議方案,計劃到了夜里二更天,想趁貓兒熟睡外出,與殷大人匯合,一起外出打探消息時,他沒有脫開身。
外間催促的鳥叫聲一聲又一聲,格外清晰的從窗外傳來。
房里的春意濃的化不開。
說起來,蕭定曄和貓兒相戀五年,以夫妻關系在一起相守,前后加起來不到三個月。
他記得清楚,他第一回和貓兒因醉酒睡了一回葷瞌睡,正是六月底。
后來她搬進了重曄宮正殿,愿意躺上他的床榻,中間就已間隔了快一個月。
再等到九月中,她就有了身孕。
那時他和她之間迫切需要一個娃兒出現,他倍加珍惜,哪里敢造次。
此后便是長達兩年多的分離。
及至他重新過上有人暖被窩的生活,那是十一月在百花寨時同她成親之后。
后來他要離開,她便同他斗智斗勇給他上圈套,又浪費了些時間。
再后來一起上路,冬日嚴寒,身邊又有旁的同路人,不好下手。
及至到了江寧,她又生了病。
想一想他自開了葷,到現在,實則沒有吃幾口。
他實在是覺著自己這個二十三四歲的、龍精虎猛的大老爺們當的憋屈。
自然,當的也十分沒有骨氣。
被貓兒一纏,他就忘記了外間的殷大人。
鳥叫聲一下接一下。
剛開始還是每隔一陣傳來一下,是等待之人囿于君君臣臣的關系,不好催促的太厲害,言下之意是:殿下差不多可以出門了,慢慢換衣不著急。
殷大人為五皇子換夜行衣留下了充裕的時間,然而他等待的五皇子莫說換衣裳,他正忙著解衣裳。
貓兒跟著蕭定曄在外逃亡諸般久,已經無師自通的知道二更、三更時分是夜里外出的最好機會。
她把時間拿捏的剛剛好。
整個午后都不顯山不露水,也不去勾著蕭定曄,同他兩個相敬如賓,給了他完整的自由,讓他去和殷大人勾兌感情。
等到了日暮之后,她又刻意喚來殷小曼,親切的詢問過這位小徒兒的臂傷,并且對他的內心世界進行了鼓勵,告誡他不管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只要當的好,就都是關門弟子。
待殷小曼高高興興離去時,已過了一更。
接著是蕭定曄裝模作樣和貓兒沐浴,裝模做樣說要早睡,貓兒卻拉著他坐在床畔嘰里呱啦說話。
她說著的話題都極久遠,卻也是蕭定曄不怎么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說在廢殿時,有一回夜里他前來探問消息,正正好遇上小太監五福進來同她匯報雕刻木盒子的進展。
那時他還處于暗中與她合作的狀態,不好被外人發現。一著急他便跳上她的床榻,躲進了鋪蓋卷里。
前面的他記得,他不知道的是后面。
貓兒說,后面她側身掩護著他,當時她的爪子呈相護的姿勢,就朝后面擱在他胸腔上。
當時她雖然心不在焉的應付五福,心中卻在想,手底下這胸肌極精壯,不知道近距離感受一回是何種體驗。
她又提及,那時候她身中七傷散,跟著御駕進了皇陵,收到了鳳翼族人傳來的信,讓她夜里進山中。
等到了夜里,她要動身往山里去之前,她其實在他的房前徘徊過一刻。
她原本想,反正也要死了,臨死前再扌包一扌包那個精壯的皇子,也不算死的太過遺憾。
她還提及,后來她出了宮,其實曾遇上過背影與他相似的男子。那男子在前走,她在后走,竟不知不覺跟了多時。
一直跟到一處民居前,那個男子拍自家門時轉頭望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來,她跟的是個陌生人。
她回憶過往的時候,其實有些傷感。
實在是她和他此前在一起,算不得有多么舒心。
他聽得感動的一塌糊涂。
他正想著也同她說一說他和她分開后的那兩年,他都發生了些什么事,外面梆子聲響了兩聲。
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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