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街面上,蕭四順著酒樓里傳來的呼喝聲,目光落在了酒樓平街窗戶上斜探出的布招牌上。
耷拉的布招垂垂疊疊,最后落在蕭老四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王……鐵……斷”三個字。
他只隨意瞥過一眼,又轉(zhuǎn)了腦袋,微微仰首,便將目光定在了客棧三樓端頭的客房窗戶上。
一個屬下低聲問道:“主子,那房里的小子暫且不知去了何處,我等可要在此等一等?”
蕭四搖搖頭,心里又思忖一回。
昨日在黑市里看到的那俊秀小子,他太過眼熟。可細想一想,卻不知在何處見過那。
他可從不進小倌館的,也不迷戀戲子。
可身為皇子,成長了這么些年,即便是他那只知吃喝等死的大哥也明白一個道理:看起來的湊巧一定不是湊巧。
他面前成日里數(shù)百數(shù)千的人走過,能記得一張臉,就說明與此人曾經(jīng)打過交道,且不止是說過一句話如此簡單。
若在平日里遇見熟面孔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文州。
他花了幾乎一年的時間尋他五弟,遍尋不著。最后另辟蹊徑,從牽制三哥的角度入手,順著來源不詳?shù)谋鬟@條線入手尋找鐵礦,一路尋到了文州。
無論如何,在文州不能出岔子。
只要他捏住了三哥的七寸,三哥就要分神處理鐵礦之事。三哥的爪牙往鐵礦調(diào)動,五弟在民間就會更安全。
皇家無親情,他一共六個兄弟,也就與年紀相當?shù)奈宓芨星楹谩?br />
那小崽子雖經(jīng)常尋他敲銀兩,且每次獅子大開口就是一萬兩。可憑良心講,他這個弟弟對他好的時候也是極好的——雖然算下來,五弟依然欠著他兩萬兩足足有三年未還。
所以,他都得竭力保住五弟的命。人活著,就有希望還他的錢。
他忖了忖,低聲對屬下道:“先在四周尋一尋。”
轉(zhuǎn)頭一瞧,便下了騾子,進了酒樓,徑自順著樓梯要往雅間而去。
伙計忙跟上去,先看了一回他的衣著,毫不客氣道:“樓上雅間未開,客官要愿意,就坐大堂。”
蕭四眼睛未抬,跟在他身畔的一名屬下已將一錠銀子送到伙計眼前。
伙計喜得“哎喲”一聲,親自帶路,腿腳伶俐上了雅間。
待伙計重新回到大堂,遙遙對著窗邊方桌邊的蕭定曄努努下巴:“老子已經(jīng)說了八十句話,今天就要看看你這半仙,到底是不是老騙子!”
蕭定曄冷冷瞟他一眼,緩緩轉(zhuǎn)頭,目光久久的留在了通往樓上雅間的木梯上。
貓兒到底上樓去做何事?
歷來她有何主意,定然都會提前向他知會。
方才定然是緊急萬分,她才沒有時間說話,便藏了上去。
他知道她機靈,小事其實用不著他操心。
可心中的擔憂還是有的。
尤其此前她才不冷不熱的用語言刺了他。
她說他帶她來文州,是因為怕她出墻。
“出墻”這個詞,最近半個月,她直接或間接提及的次數(shù)不是一回兩回。
譬如此前在江寧,她要出府,會刻意向他說一聲,潛臺詞便是:親自給你大爺報備一回,姑乃乃外出是行正經(jīng)事,并不是去尋漢子找快樂。
在貓兒醉酒病暈的那三日,以及之后的這些日子,他時時會反省一回自己。
他將她拘的,確實有些太過嚴。
他的她的沒有把握,也確實沒有消退。
他本身遇到的女子有限,可他有眼睛,他能看他父皇的后宮。
那些妃嬪們沒有人整天忙其他的事,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父皇身上。
穿衣、上妝、吃食。
行路、練舞、學(xué)琴。
全都在琢磨父皇的喜好。
包括官宦人家的內(nèi)宅,實則也同后宮大差不差。
后來到了江寧,住進了殷宅。
殷夫人同殷大人的相處,倒是令他開了眼界。
白日里殷夫人外出忙鋪子里的事,常常是殷大人下衙之后去永芳樓親自將殷夫人接回。
這種日常,同蕭定曄與貓兒此前在宮里的相處,其實一樣。
但也有不一樣的。
譬如殷夫人會親自外出,與合作買賣的商家飲酒用飯,而飯桌上多數(shù)都是男子。
殷大人清楚的很,卻沒有任何計較。
蕭定曄簡直像是看稀奇,心想殷大人如何忍的下。
后來他和貓兒因為克塔努鬧了一場大的,他曾私下里拿殷夫人的事去問過殷大人。
殷大人仿佛看智障一般看著他:“下官與夫人成親二十余載,她是個什么人品,若下官未看清,就不會娶她。她平日操執(zhí)買賣已夠辛苦,下官若再猜忌她,不是傷她的心?”
蕭定曄此生第一回,從一個男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
雖說算不上振聾發(fā)聵,可卻給了他另外一根準繩,讓他也嘗試著用這新的繩子去度量一回他和貓兒的相處。
殷夫人的人品,殷大人相信。貓兒的人品……她為他出生入死多少回,吃了多少回苦……人品沒得說。
可是……殷夫人身邊可有其他男子出現(xiàn)過?他當然沒有傻到去向殷大人打聽這些旁人家的私事。可度量到貓兒身上,此前的柳太醫(yī)且不論,后來的王三、還有克塔努、甚至還有鳳翼族族規(guī)里為圣女留著的數(shù)十位圣夫人選,他也真的沒有辦法一笑了之。
他拿殷氏夫妻相處的方式往他和貓兒身上套,雖然不是完全合適,可殷大人的最后的那句話,他是聽明白的。
“她平日操執(zhí)買賣已夠辛苦,下官若再猜忌她,不是傷她的心?”
蕭定曄用著這句話來對照自己,便覺著自己確實傷了貓兒的心。
她將一顆真心掏給他看,他卻總擔心這心里放著的并非只有他一個。
他在同貓兒的愛情路上跌跌撞撞走了六年,周圍沒有人能給他任何參考,全靠他自己摸爬滾打。
時至今日,他依然沒有摸透,相愛的兩個人到底應(yīng)該如何相處。
除了床榻上的那些歡愉,除了為了一件事共同努力,除了互相說心事……減去這些時間,余下的時間應(yīng)該如何呢?
他想將她時時刻刻栓在他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對是錯?
他反省了自身,覺得自己怕是真的有些小人行徑。
然而他的反省,并不能緩解他和貓兒之間的微妙處境。
有時候她就像忘了兩個人發(fā)生的不愉快,也同他說說笑笑,打消了他的隱憂。
有時候她又能沉默半日,與他沒有多的一句話,引得他提心吊膽。
就像方才,她提出想跟著他一起去鐵礦,被他一口回絕。
按他對她的了解,以往的她定然會不管外界的目光,一屁墩坐在他膝上,勾著他頸子同他起膩,一直到他忍不住妥協(xié),她才會得意的離開。
然而今日,他匍一拒絕,她便出言諷刺他帶她來江寧,是擔心她出墻。接著便站去了酒樓外間。
他和她之間的隔閡,以一種他看不到、摸不到、卻能感受的到的方式,日日滋生。
此時他裝成瞎了眼的半仙坐在大堂,目光一動不動的投射向窗外。
窗外的路人攜兒帶女一一閃過,他心中有些擔心貓兒,將將要抖抖索索的起身往樓梯而去,窗外便行過來一隊小兵。
護城大營的休沐官兵們,終于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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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雅間,坐在窗前的蕭老四手持茶杯,目光偶爾落在對面的客棧上,此時的心思已從昨日偶遇的俊俏小青年身上,轉(zhuǎn)去了鐵礦的事情上。
雅間門外的走廊上,貓兒隨手撿了個笤帚,一邊裝作掃地,一邊看向唯一一間投入營業(yè)的雅間門。
門口駐守著兩個大漢,目不斜視、威風(fēng)凜凜,守著雅間里衣著寒酸的主子。
貓兒識得的衣著寒酸、派頭卻不小的人里,只有一個敗家“王員外”。
就是因為當初她同那位員外及明珠三人,踏上了去往衢州的船艙,后來王員外看上了明珠,她卻因為一場親事,被迫開始了逃亡路。
說起來她同那王員外只有數(shù)面之緣,現(xiàn)下早已忘記面容,可王員外的氣質(zhì)她還是有印象的。斷斷比不上雅間里那位喬裝的短髭黑臉公子。
她一邊掃地一邊緩緩靠近雅間門,企圖在兩個門神的注視下堂而皇之的聽幾句墻角,探一探這一行人究竟是為她而來,還是為蕭定曄而來。
然而她將將靠近,一個漢子便出聲叱道:“走遠些。”
她只得垂著腦袋哈了哈腰,略略遠離了幾步。只一思忖,她便丟開了笤帚順著樓梯去了大堂。
蕭定曄依然裝成個瞎眼神棍坐在原處,雙目定在了大街上,企圖從人群中搜尋熟悉的身影。
她急急坐過去,提著茶壺往茶杯中添滿茶,借著為師父喂水的空檔,低聲道:“文州城里,好像有人跟蹤我。”
蕭定曄倏地回轉(zhuǎn)頭,目光雖還盯著虛空,神經(jīng)卻已緊繃。
他低聲道:“可是方才上了雅間的那一伙人?”
貓兒點點頭:“昨日……”她頓了頓,含糊道:“昨日我在外間閑逛時,遇到了那一伙人。領(lǐng)頭的二十來歲,我瞧著他眼熟,他竟然也瞧著我眼熟。今日他就來了酒樓,現(xiàn)下正在樓上雅間,監(jiān)視的就是對面你我的房間。”
蕭定曄立刻道:“你細想,此前在何處遇到過他?”
貓兒:“細想了半夜,仍然沒有眉目。”
她低聲道:“你等我一等,我再去重新偽裝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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