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院角點了一盞氣死風燈,映照的四周有些鬼氣森森。
院里沒有多的人,連多余的太監和侍衛都不見。
耳房是老太監的住處,里間空曠,除了一張四方桌和一個床榻,再只有一個斗柜。
蕭定曄立刻上前抓起床榻上不顯眼的薄被披在身上,低聲同妙妙道:“你注意四周,我去各處探探。”
他邁出耳房,一眼便看見了上房。
無論在何處,上房都是主子的住處。窗紙黑乎乎,這院子的主子仿佛已歇息。
他盡量放輕腳步,一邊注意著四處的動靜,一邊貼著墻根往上房方向移動,漸漸來到了窗下。
盛夏的夜晚,原本該大開透氣的窗戶被掩住,蕭定曄湊過去時,立刻聞到一股焦煙之氣從窗戶里散出。
或許便是因為這里起過一場小火,那宮女從這里取走的衣裳上才會帶了燒焦之氣。
他探手往窗下摩挲,發現這窗戶還開著一道小縫,手指般粗細。
他一只手按著窗扇,悠著力輕輕往開一拉,窗縫裂開的更大,從房里泄出的焦煙氣更濃,這氣息中又帶著一股濃重的豬皮燒焦味。
仿佛再撒兩把蔥花,就有一扇烤過了頭勉強能充饑的乳豬抬出來。
他順著窗戶縫望進去,調整著視角,但見上房的深處,透出幾許微光。有一扇素凈屏風立在那里,隔斷了蕭定曄的視線。
他受制于窗戶縫的大小,想要將房中諸物凈收眼底卻不能夠,當看不出何種蹊蹺,正想要回首時,那屏風后忽然多了一個身影。
身影不高,看起來是坐在屏風后。
屏風后的人垂首做沉思狀,一只手按著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人生理想。
身影在屏風上微微晃動,不多時,按著下巴的手一抬,屏風上映出的手上,登時多了個什么……仿佛是那人活生生揭下了自己的臉皮,他甚至能聽到那人在屏風后傳來的唏噓喚痛聲。
蕭定曄的心咚咚直跳,不知這房中到底住著個什么怪物,他不敢再繼續看,可更擔心少看了其中的任何一步,丟失了最關鍵之處。
屏風后那人的動作還在繼續,將整個面皮揭下,過了幾息,手上又多了一張面皮,重新覆蓋到了臉上后,雙手久久的捂著臉,再沒有任何動作。
“咕咚”一聲,蕭定曄咽下一口口水,空氣倏地被割裂,有什么暗器向他急速而來,瞬間就刺穿了窗紙,直撲他面門。
他立刻側頭避過,那暗器又圍著他轉了一圈,順著原路而回。
緊接著就有腳步聲從屏風后而來,只行了幾步卻又退回屏風后,只揚聲喚道:“圖-麥-達?可-是-你?”
于此同時,蕭定曄已一躍而回到耳室前,還未來得及進門檻,在外解手的太監已閃進了院里。
瞧見他半扌包半背著自己的被子,太監眉頭一蹙,將將要張口,聽聞上房傳來呼喚聲,忙忙“哎”了一聲,急匆匆對蕭定曄道:“怎地亂翻我東西?”
妙妙已從耳房里出來,忙忙解釋:“看公公薄被臟了,想要替公公洗干凈。”
那太監一把奪過薄被,將二人往門外重重一推,輕掩上門,方趕去了上房,站在門外為自己找補道:“無事的,大人,是奴才在院里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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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過了一半。再有最多一個時辰,就到了開始煉丹的時候。
宮道狹窄,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鑲嵌在宮墻上。
誰能想到,在這扇小木門的里面,會有一座延伸到地下的三層建筑,有一場陰謀已在里面醞釀了幾個月。
木門邊的宮墻上,靠坐著兩個“宮娥”。
蕭定曄已百感交集的坐了一刻鐘。
這一晚的消息量,比他這一天獲得的還多。
入睡前的月白中衣,屏風后撕下來又貼上去的臉,豬皮燒焦之氣,一字一字的說話聲,還有那丟出來又能收回去的暗器……
他轉頭望著妙妙,艱難道:“所謂的‘塞夫大人’,怕是已被人頂替。真的塞夫已死,現在的塞夫另有其人。”
妙妙吃驚道:“你如何確定?可知是出誰代替了真塞夫?”
他心下有些難過,他幾乎能猜出,當她聽到他說出的話,定然要同他拼命。
她見他不說話,便又催促道:“你有何發現,快快說來,我知道后也好同你配合,免得不小心壞了你的安排。”
他微不可聞道:“蕭正……”
“誰?”她微微蹙了眉,琥珀色的雙眸緊緊盯著他。
在喀什圖時,他發現雙王的眼眸皆是一褐一黑,他那時其實一瞬間曾想起過她。
他南北征戰,見過太多與她的雙眸同色之人。甚至于沾有坎坦人種的人,有許多都眼眸偏黃。
然而,只有他知道,全天下所有的異色眼眸里,有一雙是獨一無二的。
那獨一無二不在于顏色的深淺,而在于眼神中含著的感情與心緒。
只有他知道,不論那個人高興還是悲傷,得意還是頹然,她眼中始終有一股不服輸、不低頭的固執。
哪怕她有時候刻意將棱角收斂的一絲不剩,可只要用心去瞧,她的眼睛不會騙人。
她從來都是她,無論是他識得她的第一年,還是第十年,滲透進她骨子里的東西沒有變。
他看到大王和小王面上各有一只琥珀色眼眸時,幾乎一瞬間就看出了與她同樣的固執神情。
然而那時候他對那只眼眸的解讀,只簡單的歸類為孩童的任性。
他雖然在發現雙王眼眸的瞬間曾短暫的想起過她,想起過那個傷透了他心的人,然而那時他并沒有意識到,兩個娃兒的母親是她。
如若那時他多上一分的好奇心,順著院墻翻進她的宅院,便能發現她。
或許之后的事情都不會發生,那些歹人就沒有機會擄走兩個娃兒。
不不不,即便那時候他認出來又如何,他或許會將兩個娃兒當成她與旁人的骨肉,然后轉頭堅決走掉。
他不想再體會那些噬心之痛。
此時月下的她,眼眸睜圓,仿佛未聽清他說的話,又仿佛是不可置信。
“誰?你說誰?”
他無言以對,垂首半晌,方道:“蕭正,我三哥。”
他的話音剛落,她果然撲上前,無聲的廝打他,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涌出來,壓著聲哽咽道:“蕭定曄……為何又是你們蕭家人……你們皇子爭奪皇位,為何要牽扯上我,牽扯上我的孩子……”
他緊緊將她扌包在懷中,不停歇的道:“我的錯,我的錯……”
她撲打著脫了力,終于停了動作,由著他扌包著她,滿眼的生無可戀。
蕭正出手,哪次她沒有脫一層皮,哪次她能全身而退。
現下她的娃兒落到了他手中……她不敢想,大小王會遭遇何種折磨。
他在她耳邊不停歇的安慰:“他不知道兩個娃兒是我的,他不會專門折磨她倆。你放心,即便是豁出命,我也要救出你我的孩兒……”
她漸漸冷靜下來,抹了眼淚,離開他的懷扌包,心中還懷著一絲的僥幸,反問道:“你如何確定是蕭正?他還活著?你們兄弟不是打仗了嗎?他沒有戰死?”
蕭定曄搖搖頭,牽著她手,低聲道:
“半年前,探子來報,他戰敗后曾在坎坦露面。此次我跟著來,也是想在坎坦擒到他。三哥謹慎,行事幾乎不露行跡。可偏偏是這不愿露行跡,卻暴露了他。”
他一條條向她分析:
“地下包括煉丹室在內的數層甬道,除了必須的個別宮女,旁人皆不能進出。連排煙都要小心謹慎,防止煉丹消息被泄露出去,這是三哥的作風。
那‘塞夫大人’所居的院落,只有一個太監,其他連侍衛都沒有。防止他的身份秘密被泄露,這是三哥的作風。
他佩戴和脫下人皮面具時,可能需要用到火,導致引燃了衣裳。沒有干凈的中衣,他就無法入睡,這也是三哥的作風。”
他拉著她坐去路畔,拭去她面上淚水,繼續道:
“數年前,你曾弄啞了他的嗓子,他不能說話,后來在人前只打過手勢。現下他能發聲,定然是跟人學了腹語。
可腹語終究不能如口中說話般自如,所以他的話語聲才一個一個往外蹦。他為了掩人耳目,又需張口同聲音配合,令外人以為他是用嘴說話。”
他嘆了口氣,道:“他的行為,他的武器,他的人皮面具,這配方復雜的丹藥,這地下甬道,還有排煙的方式,無一不透露出是他,以及一個部族對他的支持……”
“哪個部族?”她下意識問道。
他一字一句道:“鳳,翼,族。”
她登時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他:“蕭定曄,你三哥對不起我,你自覺愧疚,就想給我鳳翼族扣黑鍋?”
他忙忙解釋:“你想一想,若只靠坎坦人,怎么會支持他這般多?又是煉丹又是挖甬道,還有他那人皮面皮又是何來?”
他認真望著她:“我此生所見過的部族里,能將人性、潛能、智慧、技巧全都涵蓋的,只有鳳翼族。”
她怔怔而坐,想著眼下遭遇的一切,仿佛又重回了她穿越而來的那一年。
那時候,身為三皇子的蕭正聯合鳳翼族,毫不留情的虐她。便連她身畔的這位皇子,那時候也不是善茬。
她問道:“我四年前離開時留下的印章,你沒有用?我離開時將什么都替你打算好,對你仁至義盡。那印章里有同蕭正勾結的鳳翼族門派名單,為何你沒有利用好?”
蕭定曄見她如此理直氣壯的提起了四年前,還用了“仁至義盡”四字來美化,登時心肝一疼,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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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第一重解密啦,泰=安=safe=塞夫。此前有沒有人發現這個雷點?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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