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佛偷偷遛進老頭兒的禪房中，知他在前面接待貴客，便進來偷被他沒收的畫本子。那些是他攢了好久的化緣錢，才買回來的寶貝，可不能再被他送給其他小娃娃了。
來回翻找的時候，突然聽見推門的聲音，手一松，硯臺應(yīng)聲而落，摔到地上，碎成了幾瓣。
完了！
這是老頭兒最愛的硯臺！
“好啊！”一個胖墩墩的大和尚指著古佛，一臉嫌惡的看著他，“你摔壞了御賜的硯臺，看住持，這次怎么包庇你？”
古佛看著胖和尚跑起來，身上的肥肉顫巍巍的跟著抖動，撇嘴吐舌的做鬼臉。
這胖和尚不知為何？
總是逮到機會，就刻意刁難他。
例如：衣服送到他這的時候，不是大的像唱戲的云袖，就是小的根本穿不下；要不就是，別人吃飯給的青菜豆腐，給到他這兒，就變成了青菜豆腐湯……
他忍了幾忍，發(fā)現(xiàn)胖和尚愈發(fā)變本加厲，索性半夜摸到他禪房里，在他睡著大張的嘴里，來了潑童子尿。他竟然還’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第二天，一身尿騷味的大和尚氣勢洶洶的找來，被老頭兒以’沒有證據(jù)’為由，堵了回去。
之后大小麻煩不斷，都被他偷摸報了回去，兩人見面都勢同水火。
門再次被推開，老頭兒和胖和尚，還有一個不認(rèn)識的少年郎君，團團臉，笑瞇瞇的看著他，又看了眼地上的碎硯臺，轉(zhuǎn)身對老頭兒說：“御賜的硯臺被摔碎了……這大不敬之罪，國寺該如何交代？”
“阿彌陀佛！”老頭兒念了聲佛號，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行禮，“佛門講究緣法！今日硯臺醉了，不過是它與國寺無緣，受不得佛祖的光輝。”
少年郎君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瞟了眼他，說：“這是皇上御賜之物……大師，竟說它受不得佛祖光輝？是否狂妄了些？”
老頭兒張開整日耷拉的眼皮，眸子沉寂如大海一般，偶有風(fēng)浪過，泛起一片銀光點點。
“太子自小生在帝王家，長在紅塵權(quán)利之最，可覺得那金碧輝煌之處，哪里有佛光、哪里有佛性？
佛祖的光輝是可以普照大地，可終究有些地方，遮住了頭頂?shù)奶炜眨辉附邮苓@份光輝。
世間萬物皆如此，更遑論一盞硯臺？”
嘴上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心里卻早已經(jīng)罵開了。
這只不懂事的小皮猴兒！
昨日才沒收的畫本子，今日就來偷……不知道老人家看的慢，需要個幾天才能看完？
“呵呵！”少年郎君冷笑一聲，“住持，真是好辯才！”說罷，拂袖而去。
后來，大慈恩寺的香火一日不如一日，偷聽師兄們議論，才知道，那位少年郎是太子！
他們都說，是老頭兒頂撞了太子，才導(dǎo)致大慈恩寺香火漸熄，只怕日后，要落得關(guān)門謝客的地步。
他垂頭喪氣的去找老頭兒，問他：是不是黏上那盞硯臺，太子便不生氣了，大慈恩寺的香火，也會好起來？
老頭兒聽完一愣，隨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天下世人，生時哭鬧，知來這世間，便是為了一日日過后，死歸塵土。
即便知道，人生的終點只有那么一個，可人還是希望，能活的久一點、健康一點……
你好好學(xué)醫(yī)，若你有所成，日后必然會有達(dá)官貴人，甚至皇族來向你請脈問診。
而你出自大慈恩寺，他們也必然會對我們有所敬，今日危機，便可解。”
“老頭兒，你沒騙我？”古佛歪著頭看他，總覺得老頭兒像是在忽悠自己，但苦于沒有證據(jù)。
“騙你作甚？”天相一邊揉搓著他的頭發(fā)，一邊在心里默念：’請佛祖原諒這個！’
二
古佛被請進皇宮的時候，再次看見了當(dāng)年那個少年郎，臉蛋子越來越圓溜兒，當(dāng)他向皇帝要一盞硯臺的時候，成功的拉長了太子的臉……
皇帝的病，其實也沒什么，說穿了，不過是年輕的時候，奔波太過，思慮過甚，導(dǎo)致上了年紀(jì)，這些沉疾一下子爆發(fā)出來，勢頭比較猛，人留不住，要去見佛祖罷了！
恰巧此時，三皇子回來的路上遇襲，人滿身血的被人抬回來，這可急壞了太子，顧此失彼的兩頭忙，他在一旁閑閑的看熱鬧。
等所有侍御醫(yī)看過后，都覺得兩邊命不久矣，才想起還有他這么個人在……
“你有沒有辦法？”太子背著手，來到他面前，有些不自在的撇開臉，覺得求這樣的民間大夫，很跌份兒！
“有啊！”古佛笑瞇瞇的看著他，答的異常痛快。
“那快……”
“可我只能救回來一個人啊！”他笑的有些壞，“太子殿下，你說，我應(yīng)該救誰呢？”
敢讓大慈恩寺的香火涼了這么多年，也是時候，該讓太子也嘗嘗這如何做都是錯的滋味了！
自太子離去，大慈恩寺在一群群逢迎拍馬之輩的影響下，大慈恩寺漸漸香火蕭條，好多師兄或還俗、或轉(zhuǎn)投別寺……都離開了。
于是，他打起了布幡子，上書：免費問診，只求為佛祖進一炷香！
天天走街串巷，手拿搖鈴，做起了鈴醫(yī)。
有了他給的實惠和借口，百姓便陸陸續(xù)續(xù)的回到大慈恩寺上香。有些人，為了能到大慈恩寺上香，沒病也來找，他便給那人開了’檀香三炷，佛前三拜’。
寺里的師兄知道了，沒有稱贊他方法好，反而怪他，說這些人來燒香拜佛，心不誠，佛祖會怪罪的。
氣的他直磨牙，擼起袖子就要干架，還是被老頭兒拖走了。
這也不成，那也不對，太子殿下，心中滋味可好？
旁邊的侍御醫(yī)見太子臉色難看，便開口說道：“醫(yī)者父母心，為何古神醫(yī)不能都救治呢？”
“這位同行，即便醫(yī)者父母心，可我也只有一個人，不能掰成兩半不是？”古佛笑的更加燦爛，“畢竟，從閻王手中搶人，會折壽，不敢都搶，只能勉力搶一個。”
“可否告知如何救治另外一位？”太子陰沉沉的看著他，“這樣侍御醫(yī)拿著你的方法，去救另外一個，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我是可以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況，開藥方……”古佛歪了歪頭，有些調(diào)皮的看著他，“可兩位得的不是普通的發(fā)熱之癥，藥方開了，還要看后期的情況……
若這中間有什么意外，導(dǎo)致這一位失了性命，侍御醫(yī)可以為此負(fù)責(zé)嗎？還是太子愿意負(fù)責(zé)呢？”
“臣等無能！”
侍御醫(yī)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沒人再敢接茬，大殿之中，只有’咯吱吱’的磨牙聲……
三
古佛以采藥之名，出來透透氣，剛從皇宮里出來，又要他去給三皇子醫(yī)病，當(dāng)他是鐵打的神仙啊！
他嘴里叼了根毛毛草，一步三晃的往山里走，往常還能看見幾只兔子，運氣好的話，追著它們跑，還能逮著一個撞在樹上的，剝下皮毛，烤了吃。
他鼻子動了動，發(fā)現(xiàn)前面有濃重的血腥味兒，躬著身子往前，小心翼翼的探尋，發(fā)現(xiàn)山崖下有兩個人，一個黑衣服的，被壓在了下面，摔的稀碎。
上面那個也沒好到哪去，一身的血，周圍還有不少狼的尸體，血還沒流干凈，顯然是剛剛被殺不久。
當(dāng)他走的再近些，便看見了一雙眼睛，濃黑中帶著翻滾的殺氣，看著他，沒有言語……
遠(yuǎn)處傳來一聲虎嘯，嚇的他一個機靈，轉(zhuǎn)身就要跑。可跑了幾步，發(fā)現(xiàn)那個人，依舊沒有聲音，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還是那雙眼睛，那么清澈、那么幽深、那么無欲無畏……
“你是啞巴？”古佛遲疑的問了句，若是能說話，為何不向他求救？
即便是再強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干不過一只虎吧！
“你若再不走……會被大貓吃掉的……”干澀沙啞的聲音從素衣口中吐出，雙眼轉(zhuǎn)向天空，欣賞著為時不多的美景。
古佛聽話轉(zhuǎn)身要跑，突然回身，將她背在了身上，邁開兩條不算粗壯的腿，開始往山下跑……
四
素衣比他相像的要聰明的多，甚至，聰明的讓他有些嫉妒……
他學(xué)了那么多年的東西，她幾乎一年便摸清了道理，還能舉一反三，由此推彼。
在懷王成親后，他們出了錦都，開始云游四方。
一開始，他還多方照顧她的情緒，畢竟，情郎成親了，新娘不是她……這種話本子里才有的狗血情節(jié)，在現(xiàn)實生活里發(fā)生的概率并不高，能被他遇見真實案例的概率，更是低到山溝溝里。
他心癢癢的想問更多細(xì)節(jié)，發(fā)現(xiàn)素衣托著腮，看著他笑，他便什么也問不下去了。
她笑起來的感覺像是蓮花座上的觀音大士，不是說，那種長的像，而是感覺像……
小娃娃哭鬧的不肯吃藥，她笑著拿蜜餞哄；女人哭鬧著說，漢子在外面偷人，她笑著回：你可以偷雙倍；男人指著他鼻子罵：庸醫(yī)！她生生將那人五根手指一節(jié)一節(jié)的撅折了……
不愧是斗戰(zhàn)勝佛的關(guān)系戶，果然很生猛啊！
有一次，一個農(nóng)婦嫌他開的藥貴，以為他是騙子，舉起鋤頭便打。
她聞聲趕過來時，他已經(jīng)被追的滿屋子跑，就見她一手卸了那農(nóng)婦的鋤頭，一手掐著她的脖子，待掐到青紫時，才將人扔到地上，冷漠的看著她在那里倒氣兒。
“你男人得的就是富貴病，治不起，就去死吧！”素衣冷笑一聲，“死了，記著別買棺材，費錢，拿個草席裹著扔出去，興許還能喂飽了哪只路過的狼，它會親自來你家謝謝你的！”
素衣扶著古佛走出去好遠(yuǎn)，后面才遲鈍的響起那農(nóng)婦的叫罵聲，她頓住腳，被他拉住了。
“我身上疼，你一會兒采些藥來，幫我揉一揉！”古佛笑的慘兮兮的，素衣看著不言不語，脾氣也是非常火爆，沾火就著啊！
從那天起，素衣每次看診的時候，都距他三尺之地，他再沒有受過一次傷……
五
被叫回錦都，他心中很不愿意，因為他剛剛放開心結(jié)，打算游山玩水一番，就被老頭兒薅著脖領(lǐng)子，提溜兒回來了。
進宮前，他想著怎么將素衣留在寺內(nèi)三年，出宮后，他心知，再無可能……
遇到素衣之前，他總覺得，女子皆是無情物！
遇見素衣之后，他常覺得，素衣是女子中另類的存在……那么強大……那么脆弱……
她在完成自己的夙愿時，也不忘了替他考慮，為他著想……可他只想讓她活下去……
素衣讓他了解，一個人若真想死，再神的醫(yī)也救不回她的命！
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懷孕了！
可以將蠱毒引到孩子身上，再用藥催產(chǎn)出來，用個三年五載，她便可以恢復(fù)如初。
素衣，不同意！
回答的那么堅決，那么決絕，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
他一次又一次的說，一次又一次的勸……這一次，他是真的累了！
最后大醉了一場，收拾了滿屋子的書籍，清干凈了自己周身的酒氣，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空蕩了起來。
接到司玉衍的請?zhí)臼遣幌肴サ模赏蝗幌氲剑F(xiàn)在是十月，也許這是最后一次見她了。
當(dāng)他見到舞劍的素衣，如同花開到最盛，一陣風(fēng)來，都能讓她凋落。
看著她盛開出最美的回旋，卻無法長久，她本應(yīng)該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在沒有司玉衍的生活，她可以過的很好……
她會有自己的郎君，自己的孩子，她不用走的如此匆忙，她可以活的很久、很久……
可她卻選擇了司玉衍，選擇了自己匆忙的離開……
他終是沒有忍住，將素衣這么長時間埋的秘密，挖了出來，曬在了司玉衍的面前……
憑什么，素衣為他舍了命，然后他嬌妻美妾抱滿懷，老婆孩子熱炕頭？素衣就只能帶著肚子里的孩子，憋憋屈屈的赴黃泉？
他說了，他痛快了，其余的，留給司玉衍自己想吧！
他，從此不再看觀音，免的想起那個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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