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從崇仁坊緩緩而出,向大慈恩寺方向行進。
古佛坐在馬車之中,呆呆的看著面前的水壺,隨著馬車的輕輕搖晃,重重的閉上了眼睛……
他一生瀟灑肆意,從不曾將權貴放在眼中,也從不曾輕視任何窮苦百姓。
他自認為,即便自己算不上好人,但也絕不算壞!
他從未如此迫切的希望一個人能活著,健康的活著……為何,如此的難?
她交的朋友——邢寶,竟也如她一般的死心眼兒!
一個、二個都是這樣,看的他心生煩悶……
人生一世,難有二回,為了一個忘記自己的人,幾次不顧生死;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明知沒有結果,明知痛不欲生,卻還是不肯離開……
他們都瘋了!
古佛重重的往車壁上一靠,深、深、深呼吸……
他不同瘋子一般見識!
素衣低頭見自己碗里的菜都快到鼻尖兒了,拿著筷子不知道從哪里下手,感覺從哪里下手,這座菜’山’都會倒塌。
邢寶拿起旁邊的空碗,再一點點的將菜扒到空碗中,抬眼便見素衣瞪他,他笑笑沒做聲,直到將菜都倒了下來,放到她面前。
“這些都吃光!”按照她貓叼的那一口吃的,三餐加一塊兒,還沒有他一頓飯的一半多,即便是沒這些事兒,這種食量,也太少了些。
“好!”素衣無奈的眨眨眼睛,一點點的慢慢吃,東西到嘴里,如同嚼蠟。
那藥已經讓自己逐漸失去了味覺,她已經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抗到最后,在邢寶和古佛發現之前……
結束,這一切!
“邢寶,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他拿起大氅,仔細為她穿好,牽起她冰涼的小手,往外走。
踏出房門,一滴冰涼飄落在臉上,仰頭看天,灰蒙蒙的天幕下起了點點雪白。
邢寶緊了緊她身上的大氅,抱著她的肩膀,繼續往外走……
坊內銀裝素裹,家家結彩喜慶新年,外面一溜兒喜慶的紅燈籠,處處都沉浸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
坊街上,商戶閉門,民戶內時不時傳來郎君的大笑、孩童的嬉笑打鬧……聲音雖小,卻透著煙火熱鬧。
路上冷清,青石玉的地面上,鋪了一層雪白的毯子,下腳有些滑,邢寶幾乎是提著素衣走路的。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爆竹紅已經被蓋的七七八八,素衣拍拍邢寶的手,來到了一處商戶門口。
屋檐遮了大雪,微風帶來片片寒涼,素衣抬頭看雪,邢寶便將她拉進自己的大氅,緊緊的抱在懷里……
“這么長時間不出門,可是覺得憋悶了?”他了解過她這幾月的生活,真是枯燥乏味!
每天除了練拳,就是看書,而且是那種助眠利器的醫書,一看,便是一天!
她之前在北梁,沐休就往外跑,不沐休的時候,晚上也經常往外跑,竟一次也沒被巡夜的士兵逮到過。
她曾驕傲的抬著小腦袋,嗤之以鼻的對他說:你睡覺不要那么實,巡夜的士兵都是垃圾,出去這么多次,連她的衣角兒都沒摸到!
他勸她,莫要貪玩兒!
被逮到了,可是要按逃兵論處的!
她完全不在意,該如何,還如何……
喜歡外出的素衣,竟能安靜的在院子里待上幾月,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憋悶?”素衣想了想,“并不!”
她沒有時間覺得憋悶,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能撐到最后?如何能讓他好的更快些?如何能騙過古佛?如何能勸走邢寶……
她很忙!
忙到沒時間去顧忌這些小事情……
“那你今天出來……”不悶,為什么非要大年初一出來逛?
“我小的時候,娘每次過年都看著門外,冷風灌進來,凍的人直打哆嗦。娘和我,每次過年,都要病上一場。”
可那個男人,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們!
“后來,我沒有了娘、沒有了爹,去了一個能讓我吃飽穿暖的地方,只是過的有些苦,每年只有在初一的時候,才給我們一天假期。
我便一個人,踩著一地的鞭炮碎,緩慢的在街上走……一走,便走了許多年……
邢寶,你是唯一一個陪我走年路的人!”
那人也說過,他會陪我走年路,只是……
他不記得了!
“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走!”邢寶抱緊她,卻覺得,她比天上飛的雪花還要輕,風一吹,她便不見了。
“邢寶!”素衣咬緊嘴唇,閉上了眼睛,心隨著她的話,一路沉到了底兒……
’咚!’的一聲,砸的生疼!
“我愛他!此生不悔、此生不變!”
走吧!
求你走吧!
不要留下來!
不要看著她……
邢寶抱著她的手,僵硬了片刻,心頭的怒火在看到素衣臉上的痛苦后,如同剛升起的火苗遇大雨,沒幾個瞬間,就撲滅了。
“我知道!”他將下巴輕輕壓在她的肩膀上,閉目嘆息,“他還會記起你來嗎?”
“不會!”古佛的手藝,她還是信得過的。
“那你現在想要什么呢?”
“我想讓他過的好!”素衣微微偏偏頭,見邢寶一直閉著眼睛,呼吸有些燙人,“有多少次……多少次,我想將心放在火中燒一燒,看看能不能將他燒個干凈……
可,心已成灰,他仍在……
然,歲月從不曾因誰而留情,我心中的影子糊了,我只想讓他在重新清晰起來……”
她無法描述,心中愛意濃厚,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那人的臉……
那種恐慌、那種空虛、那種懷疑……
該如何與人言?
“這么愛,也會忘記他的容顏嗎?”
那么個威武俊俏的王爺,并不是那么容易忘記的!
她心中的感情太重,反而輕了容顏……
“是啊!”素衣淡淡的笑了,“即便那么愛,也抵不過,歲月的消磨!
我已經記不起他那時的樣子了。
剛好……他也不記得我了……很公平!”
“他不會記得你,但我會,并且一直不會忘記你!”邢寶緩緩的張開眼睛,輕輕親吻她的臉頰,“你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
“我……盡量……”
你個傻子!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趕你走……
留下來,看著你越來越痛,我又怎么忍心?
“素衣!”邢寶扳過她是身子,細心的為她裹好大氅,“如果司玉衍讓你離開……”
“他不會讓我離開的!”素衣低下頭,不愿看到邢寶受傷的表情,她又無法道歉,覺得,如果一句’對不起’說出來,他可能會傷的更深……
“恩!”邢寶轉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去,還好、還好她沒有跟他道歉,不然,他真的快壓不住了!
“如果……如果他要讓你離開,你會走嗎?”他執著的想要個答案,即便這很傷……
如同年幼時挨的打,疼著、疼著……就習慣了!
素衣看著他執拗的臉,雙手緊握,難過又哀傷……
因為,她看見了自己!
“你看,你也不會離開的。”邢寶輕輕親吻她的額頭,緩緩的開口,“那你憑什么認為……我愛的不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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