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來在前廳中，觀賞霄鏡陌送來的禮物。

    那大木盒子被拆開，終于顯露出里面的本尊。

    靈兒看見那禮物，驚得雙手捂嘴，滿面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夜來看一眼靈兒，卻目露贊賞：“靈兒，你身處深宮，又只是個小丫鬟，想不到知道的東西還真不少。”

    靈兒立刻一噘嘴，嗔道：“洛嬪，您也太小看人了。靈兒再無知，若連‘九霄’都不知道，那就不是當世的人啦！”

    九霄，幽冥谷最珍貴的祭器。

    幽冥谷乃凇州大陸的圣地，掌最高明的擊技、陣法、兵法、天文，甚至與烏羽族一樣，精通玄學詭術。凇王朝開國時，受東夷、南蠻之犯，外有大敵，內則大災大荒不斷，流民失所，軍隊孱弱，原是毫無氣數可言的，卻得幽冥谷異人相助，度過難關，之后則時來運轉，所向披靡，無堅不摧，才有了后來的大統一。數百年來，幽冥谷深居荀海之中，鮮問世事，若不合眼緣，縱使天子親自駕臨，也是可以閉門不出的。

    夜來委實沒想到，霄鏡陌竟神通廣大到，能拿到幽冥谷的祭器。

    橢圓的祭器佇立在房中央，高達三尺，表面色澤光潤，呈一種精妙的青褐色，似青銅又不全似，順著其本身紋路，呈現一幅若隱若現卻又栩栩如生的蛟龍圖。凝視片刻，便覺那蛟龍活了過來，在云山霧海中呼嘯盤旋，騰躍翱翔，上天入地，全無束縛。

    蛟龍沿著的祭器邊沿繞行，構圖精妙，正好環出正中心的璇璣圖。

    夜來盯著那紛繁的璇璣圖，眸中幽光急劇明滅，睫毛顫動，將一切情緒掩蓋在陰影之下。

    靈兒兀自觀賞，贊嘆道：“馬上就到宮中祭祀，國相先行送您祭器。國相的心思，還真是又體貼又細膩。”

    夜來不語。

    “不過，”靈兒又沉吟道：“幽冥谷的九霄，傳說最能慰藉逝者，令其靈魂安詳，所以最適合用來祭奠至親。嗯，”靈兒猶豫一下，問：“近日，洛嬪可有逝去的親人，正到忌日？”

    夜來沉默良久，緩緩搖頭，說：“國相此舉，可能只為應和宮中的祭奠。我沒有親人正到忌日。”

    靈兒“哦”一聲，又扶夜來坐到桌邊，就有一個小丫鬟端著托盤進入，靈兒順手將盛著鮭魚湯的碗接了過來。

    但靈兒一瞥那鮭魚湯，立刻疑惑地問：“怎么是鮭魚？內屬難道不知，洛嬪只吃鱘魚？”

    那小丫鬟嚇得面色一白，急忙小聲解釋：“今日內屬送來的就是這個，我也過問了，他們說......說......”

    靈兒皺眉問：“說什么？干嘛吞吞吐吐？”

    那小丫鬟戰戰兢兢地說：“他們說，按洛嬪的位分，原不該享用那個。連熙華夫人都不曾全用......”

    “豈有此理！”靈兒立刻嚷起來：“他們這說的是什么話？簡直是以下犯上！”

    小丫鬟壓低聲音，又說：“靈兒姐，我聽說呀，君上也不知為何，將內屬最近當值的人，全部罰奉半年，內屬的人都煩悶得很。哦，對了，今早君上身邊的宋公公，竟然親自去內屬取狐裘。”

    靈兒疑惑地問：“宋公公親自去取那些好東西？君上從不用和狐裘啊！”

    小丫鬟跺腳道：“哎呀，靈兒姐，宋公公取那些東西，不是給君上，而是受君上的吩咐，送去昭明閣！”

    靈兒一瞪眼，嚇得小丫鬟一吐舌頭，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

    靈兒怔了一會兒，立刻激動起來，看向夜來，急道：“啊呀，洛嬪您看，君上怎的又......那熙華夫人不是......”

    夜來懶懶地端起，一邊用調羹舀著吹氣，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這世上最難揣摩的，就是君心。君上喜歡誰，不喜歡誰，一日三變，比那戰場上的形勢還復雜難斷。君上昨天不喜歡熙華夫人，今日突然又喜歡了，其中道理，哪是你我能琢磨清楚的？君上樂意喜歡誰，何人又能左右？”

    靈兒想一陣，依然愁容滿面：“洛嬪，您沒看見，如今這形勢，風都吹往昭明閣了呢。這樣下去，洛嬪您的處境，不是會變得艱難？君上明明很疼愛您的啊，如今這樣，君上怎么也不為您說話？”

    夜來微淡地一笑，略有嘲諷，說：“君上也不是不為我說話，只是如今更疼愛熙華夫人而已。罷了，你去看看棲蕸閣，說不定就不為我擔憂了。”

    夜來的話聽上去毫無道理，但令人沒想到的是，只過了半日，這話就應驗了。

    寧嬪清瑤竟然被罰跪承德門前。霄廣親自下令，不跪到子時不許起來。

    此時正值寒冬，承德門前哪怕積雪被清理，地上也寒濕透骨，有些坑洼里還積著水。以清瑤弱不禁風的體格，若真跪上半日半夜，不說膝蓋受損，光是那寒氣凝滯體內，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驅除的。

    這種事情，怎會發生在寵貫后宮的清瑤身上？

    清瑤之所以被罰，據說是因對太后不敬。至于怎么個不敬法，當時她去鶴儀的廣和殿內請安，只有霄廣和明萱在場，故而只有他們知曉經過。

    總之，能惹霄廣不顧往日情分，對清瑤生這么大的氣，總是發生了不好的事。

    將這一切告知清瑤的，是霄梓凌。

    霄梓凌大哭著跑進弱水閣，哀求夜來幫忙，救救他的母親。

    小小一個人，還從未這般無助恐慌過，看得夜來心頭一陣陣發酸。

    夜來好不容易安撫妥帖霄梓凌，又遣走一切侍從，獨自與霄梓凌呆在內室。

    霄梓凌紅著眼睛，啞聲說：“洛娘娘，連你也沒辦法了？父君現在不是最疼你？”

    不等夜來回答，霄梓凌又自己推翻這結論，沮喪地說：“其實父君不說，我也知道，必定是因為熙華娘娘的緣故。熙華娘娘不知跟父君說了什么，恐怕父君全都相信了。我猜，還是因上次梅園里發生的那件事。唉，父君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熙華娘娘。這么看來，父君現在不僅遷怒母親，也遷怒我們所有人，包括洛娘娘你，以及大哥哥大姐姐。唉，洛娘娘你還是別出去了，免得父君一生氣，也罰你跪。”

    夜來不禁在心里感嘆，這霄梓凌小小年紀，大多數時候惹事搗蛋，一旦考慮問題，卻能見微知著，謹慎周全。這等智慧，待到完全長成時，必定也是個大人物。

    無怪霄梓翼會對他......

    聽了霄梓凌的話，夜來跟著嘆息，說：“無論怎樣，現在熙華夫人得勢，我們能做的，唯自保而已。對了，這兩日品墨軒那邊，你也別去了，免得又生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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