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跟了上去,說道:“先生可是江湖百曉生?”
那男子聞言頓住了腳步,右腳蹭了蹭左腿的小腿肚子,手指扣了扣耳朵,吹掉了指頭上面的耳屎,四處看了看,往著旁邊的巷子里面走了進去。
我見狀把包裹往肩膀上面拽了拽,抱著刀,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了京城的北郊,這才停下了腳步。
他兇神惡煞地轉過頭來,說道:“還有完沒完了,都跟到這來了?”
我毫不畏懼地回瞪了回去,“先生早就注意到我跟在后面了,若是不樂意我跟著,為何不早說?”
他一時無言以對,在路邊尋了塊平整一些的石頭,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的灰塵,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猶豫著走了過去,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我還真是不想和你搭上關系,你啊,是個麻煩的人物。”他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有些惆悵地撣了撣自己褲腿上的塵土。
我倒是第一次知曉,自己也是個人物,百曉生這樣的評價反倒讓我覺得有些愉快。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識相地知難而退了,可我素來是個臉皮厚的,聞言反倒笑了,“先生既然是江湖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這點麻煩,先生定然是不會放在眼里的!
百曉生聞言面色稍緩,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說道:“自是不怕的,這一輩子,老夫居無定所,形跡遍布整個江湖,遇到的人,沒有個十萬,也有八萬,這一輩子,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一定能遇到老夫第二次。事先說好了,只能問三個問題!
他對我冷哼一聲,繼續說道:“看你現在這一身裝束,也不像是有錢的,這樣吧,老夫給你算便宜價,問事便是一百兩一件,尋人便是一千兩銀子。”
我咬牙,暗道這百曉生這人當真是獅子大張口,我這身上就只有五百兩,本想就此問問姑蘇錚在哪,但似乎這算是尋人的事,我又沒有一千兩銀子給他,這打算便只好作罷。
“那,我想問先生三件事!闭f著,我從懷中取出了三百兩的銀票,緊緊地攥在了手心中,心疼不已。
他目光看了眼銀票,收起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說道:“問吧!
我吸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問道:“第一件事,我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
百曉生看向了我,他渾濁的雙眼背后卻是像深淵一般,深不可測。
“上官夏堇沒告訴你嗎?你是先皇,云容啊!彼欀,像是有些不可思議,帶著玩味。
我搖了搖頭,頓時腦海像是炸開了一般,頭上蒙了一層水霧,我,先皇?原來我從前是那樣了不得的身份,可是先皇,應該是死去的皇帝吧,可是我現在還沒死呢。
這就更讓我覺得有些疑惑了,自己好像不經意間被卷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面了。
我沉默了片刻,僵硬地遞給了百曉生一張銀票,百曉生隨手接過了銀票,放在鼻尖嗅了嗅。
片刻之后,我才問起了第二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我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失憶?”
百曉生坐直了身體,正色說道:“被人下了迷魂散,前塵往事,全都一干二凈!彼凵裰芯谷粠狭艘唤z對我的憐憫,這種對我可憐的神情,反倒刺痛了我。
這樣的遺忘方式,還真是,夠狼狽的。
我下意識地按了按右臂的手腕,覺得再問下去,就會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發生了,但在這一刻……我卻覺得,即便是鮮血淋漓的真相也好,總好過一無所知,像是在黑夜里行走,一身泥濘,自己卻毫無所覺,將要去往的地方,是萬丈深淵。
“第三個問題,姑蘇錚,是什么人?”
我其實還有一肚子的疑惑,我為何在失憶之后會出現在公子那里,姑蘇錚現在在哪?若是問在哪,便算是尋人了,我也沒有一千兩銀子給百曉生,但一旦知曉了身份,便算是個問題了,只當是一百兩。
百曉生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眼角甚至還沁出了一滴眼淚出來,伸出手拭去眼淚,他仰著頭看天,說道:“云容,你這一百兩,花的屬實冤枉,這問題,隨便問哪個黃口小兒,都能得到答案,何必要大費周章來問我,姑蘇錚,是當今圣上啊。”
在此刻,我的世界轟隆作響,轟然崩塌,我猶豫地開口,“姑蘇錚,是,我兒子嗎?我,我才二十多歲啊……難不成,他是我弟弟?我信云,他信姑蘇?”我若是先皇,姑蘇錚是當今圣上……
聞言百曉生笑得愈發厲害了,一臉的褶子,手指剃著牙縫,“哎呦,先皇殿下,怎么這迷魂散吃了,還變傻了?罷了罷了,我便送你個消息,他啊,不是你的兒子,也不是你的弟弟,不過是個頗有心機手段的亂臣賊子,一個男寵罷了!
我不由得顫抖了起來,耍得從身后抽出了那把半人高的大刀來,架在了百曉生的脖子上,哆嗦著嘴唇說道:“你這個江湖騙子,定然是在說謊騙我。”
百曉生不怒反笑,身形一閃,竟然陡然間出現在了我的身后,“上一個這么說的人,墳前的草已經三尺高了,先皇啊,我騙你這個可憐蟲做什么?鄙人也見過不少人生大起大落的,不過從一朝國君變成一個打雜小廝的,倒還算第一次見。若是真遇到姑蘇錚了,你覺得他會給你一條生路嗎?”
我怒火中燒,卻又悲從中來,把刀扔到了地上,不爭氣地掉下了眼淚來。
百曉生悠哉悠哉地撿起了地上他那黃色的旗幟,抖掉了上面的灰塵,拿過了我手中剩下的一張銀票,不急不忙地走了,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郊野的雜草之中,我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鋒利的刀刃映照出我一臉鼻涕眼淚的模樣,秋風微涼,吹過半人高的荒草,沙沙作響。
我捂著心口,那里疼地厲害,像是喘不上氣來一樣,到底為什么啊,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我反復地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百曉生的一個謊言,可心里卻又再清楚不過,他說的是實話。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真相,我還會那樣,離開公子嗎?
在漆黑的陰霾后面,他給我一個可以歡笑,可以拌嘴,可以每天只想著一日三餐要吃些什么的地方,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他所希望我所經歷的。
他在我失去一切之后,又給了我新的一切。
我啊,是個膽小鬼,但即便是膽小鬼,也有不得不鼓起勇氣,要做的事情。
那就是,把我失去的一切,奪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變得一片漆黑,群鴉劃過天空,鳴叫的聲音,尖銳而刺耳,我踉蹌著站起身來,松開的手漸漸回復了力氣,重新抓住了我的刀。
好一會兒之后,我才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重新往著城外走去。
若是不知,本可永遠一直開心下去,作為公子的小侍衛,但一旦背負著些什么,便不可再毫不在意了……
復仇啊,復仇……
我覺得身上加注了某種枷鎖,壓在脖子上,我像是無法喘息一般,只能摩挲著自己的脖子努力地呼氣吸氣。
天色漆黑,我已經看不清自己的雙手,回頭看向城中,燈火通明,一片明亮。
我似乎看見了在那燈火通明之中,有一個帶著白色斗笠的男人,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地撩開了白紗,露出了巧奪天工的容顏,在那有些冷漠的神情里,卻藏著那樣的溫柔。
我怕,沒有機會再同他再見了。我只是有些,有些難過。我的腿癱軟著,如果我真的只是公子的小侍衛,如果我不曾解開手臂上的繃帶,如果,我不曾離開上官府……可這世間,總是沒有如果。
我轉過身去,打了個火折子,照著漆黑的路,往前走去。
一切會變得更好的,只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一個月后。
我到了江湖中被稱作是死樓的地方,其實它還有一個別致的名字,叫崢嶸閣,這是個近年來才崛起的武藝競技場,每一層都有成百上千的江湖人士觀看,這是一個靠血肉廝殺,拼了性命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它共有三十一層,依山傍水而造,黑色的屋檐在樹林之間時隱時現,像是一只黑色的巨獸在無意間顯露它的可怖和威嚴。
在這里,從第一層開始,每贏一層便可得二兩銀子,每一層倍之,但是每輸一次,便要往后退步兩層,最終到達百層的人,便有資格成為樓主,更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拼生死的刺激,對金錢的渴望,會讓這里,無人生還。
但真正讓我想要打下去的原因,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第三十一層才有的獎勵,成為崢嶸閣的閣主,便能要求崢嶸閣的幕后之人做一件事,即便是江山易主,這樣的事情都可以。
然而真正讓我覺得猖狂的是,死樓就在京城。
我是從丐幫那里得知了這個消息,此事說來還有些傷感,只怪我那日一心傷感,抹黑趕路,把身上剩下了的兩百兩銀子給弄丟了,后來又一頭栽到了黑水溝里,只能靠著一身遇人揍人的本事,到丐幫混了一段時間,一直混到了副幫主之位,但當我意識到我即便是成了正幫主,也無法帶著一堆缺胳膊短腿的丐幫成員打到皇宮里,便只能另辟蹊徑了。
我坐著丐幫專用驢車,揮淚和丐幫成員們告別。
憑借著丐幫副幫主的身份,成功進入了死樓。
第一層二兩,第二層四兩,第三層八兩,第四層便是十六兩,第五層三十二兩,第六層六十八兩,如此算來,等到第七層,便是一百三十六兩了。
我從來不知,在京城的腳下,竟然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這死樓也是個吝嗇的地方,所有的武器必須是在它這里買,還不許人外帶了,我那把半人高的重劍也因此無法上場。偏生里面僅是一把匕首便百兩銀子,我這單薄的腰包實在是無力承擔這樣的重壓,只好赤手空拳上場了。
為了避免在場比試的人使用陰私手段,每個人都配備了一個專門負責監管的暗衛,我聽著暗衛這名號有些耳熟,但腦海里實在是沒有想起來到底是個什么玩意,揉揉有些疼痛的腦袋,便上場了。
在第一層,有百余場比賽同時進行,我和對手之間的距離也不過五米,大開大合的武器并不能派上用場,反倒是什么武器也不帶,倒是減輕了負擔。
位于我對面,與我作戰的是一個身材魁梧,長著一嘴的絡腮胡子,鼻孔大如牛的男人。
約莫看我是個姑娘,他倒是極有男子氣概地說:“讓我一個大老爺們打小姑娘實在是不厚道,要不姑娘你先打我三下,如若我紋絲不動,那姑娘你就主動認輸!
我聽著很高興,這種速戰速決的方法我是想不到的,這壯漢倒是個機靈的。
我拱了拱拳,說道:“多謝這位大哥了。”言罷,我也不和他客氣了,手心估摸著三分的內力。啊地一聲沖了上去,接著是啪的一聲,咚地一聲,那壯漢被我打到隔壁場地了,竟然是暈了過去。
對方的暗衛輕輕一躍跳了過去,上前查看了一番,確定是暈了,便又飛了過來,宣告了我的勝利,然后把二兩的銀子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當真是沒想到這壯漢是個色厲內荏不耐打的,我也當真是只用了三分的內力,不過多說無益,我便取過了我的包裹還有大刀,跟著我的那名暗衛經過一個通道上了二樓。
我雖說確實有些面黃了些,不過也不是肌瘦,反倒是肌肉很發達。在這里同時開始二十五局的比賽。我的對手依舊是個粗壯的漢子,光著的腦袋锃亮,也十分客氣得要讓我一拳。
我從未見過那樣光禿禿地心地又如此敞亮的人,為表敬意,我使用了四分的內力,這才直接把人打飛到墻上了,沿著人形,墻壁裂開了一道道細密地裂縫。
我心里有點發虛,要是死樓叫我賠償這墻壁錢的話,那可不就是糟糕了。余光看了一眼負責監管我的暗衛。他眼神冷漠,什么也沒說,這下子我就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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