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嗓音聽起來很是溫柔，卻帶著一絲驚訝，好像又有些不確定，試探不下。好像是怕我們沒有聽到，那聲音的主人又喚了一聲，“阿宇？”
我的眼睛突然睜開，我聽到了什么？一個女聲？周平寧？
不對呀，周平寧怎么可能這么叫周聞宇？可是，這屋子里除了我和周平寧兩個女生，還有誰？
我趕緊向后一撤，側頭看去，只見周聞宇房間的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衣著得體，面容端莊的女士，她正一臉疑問地看著我們，還有些奇怪地打量起我。
這是誰？
我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完全認不出這個突然出現在周聞宇家里的人是誰。可是不管她是誰，我想見到這樣的畫面對她來說應該挺沖擊的吧，雖然我也看不清站在門口的她臉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下一秒，我耳邊響起周聞宇同樣意外的聲音，“媽？”
媽？
什么媽？
誰的媽？
我心里咯噔一下，當即低頭看看周聞宇，又看看門口的女士。我突然覺得周聞宇的臉有一點這位女士的輪廓……
什么？這是周聞宇的媽媽？
她她她……她不是應該在國外嗎？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
那我剛才在做什么？他媽媽都看到了什么？
一想到這里，啊啊啊啊啊！
要知道我在長輩面前永遠不敢做出格的事，雖然親嘴這種事在新時代并不算什么新奇事，可是當著人家媽媽的面，我……我的厚臉皮第一次無處安放，我只覺臉上一熱，比剛才還要緊張。
更可怕的是，我完全不認識，也不了解周聞宇的媽媽，都說小媳婦見惡婆婆提心吊膽，盡管我沒有接觸她，更談不上和周聞宇談婚論嫁，但這是我以周聞宇女朋友的身份第一次出現在這樣的長輩面前，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場合，我就這樣……讓她看到我趴在她兒子身上？姿勢還極為不雅？
她會怎么樣想？
想我是哪里冒出來的，就這么拱了她兒子這顆大白菜？
蒼天啊！周聞宇剛才怎么進來的時候怎么沒有把房門鎖上呢！嗚嗚嗚，怎么就讓他媽媽這么方便就打開門了呢？
我悲憫地想，我是不能多在周聞宇身上多待一秒了，再這么趴下去他媽媽還不知道怎么誤會。咳咳……那個……我們可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孩子，絕不會發生先上車后補票的危險行為！
于是我慌亂地從周聞宇爬起來，繼而慌亂地向后退去，嘴里還一直碎碎念，“完了完了……”
只是我退著退著身后一空，手都沒來得及伸，人已經載了下去。
“啊啊啊……誒喲！”
你要知道，人越是緊張，就越慌亂。而越是慌亂，就越容易做出過激行為。
就像我現在這樣子，明明，其實，沒有多大的事，并且可以心平氣和地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我卻被嚇得從床上載了下去。好在周聞宇以前睡的這張床并不高，我也沒摔得多嚴重。但我還是皺著眉嗷嗷直叫，一副狼狽模樣。
直到我面前伸來一只手，我抬頭，原來是是周聞宇，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有些嘲弄地看了我幾眼，“你跑什么？”
我哪兒是跑了？我只是想好好站起來，想……想對你媽媽打個招呼？算了，我就是想跑，我想找個地洞鉆進去，不讓任何人看到我……
但我沒有說話。我覺得我太丟臉了，已經不配開口解釋什么。然后我聽到周聞宇淡淡的聲音，“我們又不是奸夫**。”
什么？
恕我已無心情再解讀周聞宇這番澄清身份的說辭。我只是愣愣地看著周聞宇，都快忘了搭著他的手起身。
“啊！不好意思了。”這時周聞宇媽媽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她一邊說著，一邊抱歉地笑了笑，眼里并沒有出現任何嫌棄的意思。又指了指樓梯的方向，輕聲說道，“阿宇，我在樓下等你們吧。”
“嗯。”周聞宇回頭看了他媽媽一眼。
隨后，房門被帶著虛掩起來，房間里又恢復了先前的安靜，仿佛鬧劇尚未登場，一切照舊。而我還坐在地上，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樣。
“方心怡，你不打算起來了是嗎？”周聞宇看著我游神，冷笑一聲正要把手收回去。
“起來！起來！”我突然回過神，連忙回答，立馬抓住他的手臂，支撐著地板站了起來，“我就是太緊張了……”
“原來你還知道緊張。”周聞宇調侃道。
我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害的？是誰要帶我來看照片的？是誰又威脅這兒威脅那兒的？
可惜我的抱怨也只能通過怨恨的小眼神表現，我根本不敢當著周聞宇的面說，我怕他把我撕碎了，一個全尸都不留。更何況，不等我抱怨，周聞宇又關心道，“怎么樣？還能走嗎？要不要歇會兒？”
看吧，周聞宇一對我溫柔我就淪陷，我一淪陷就可以忘記他的不好，只看得到他發光發熱的那一面。我搖搖頭回道，“沒事，沒怎么樣。”
我是說真的，皮厚的好處是，輕輕摔一跤是沒有什么大礙的。大概是我剛才的表現太浮夸了，才導致周聞宇的誤會。
于是我又轉移了話題，“你媽……不是在國外嗎？怎么突然回國了？”
其實我更疑惑她為什么會來這里？就像這座房子我以為被賣了一樣，周聞宇的媽媽早早就與他爸爸離婚，想來也不會繼續住在這里，又怎么突然回來了？但是由于我怕這件事刺激到周聞宇，又不敢細問，只是挑了個我和他都挺疑惑的聊一聊。
“不知道。”周聞宇搖頭，看起來比我還意外，“她沒有給我打電話。”
他說話的時候格外平靜，雖然我看得出他對他媽媽回國的事情表示驚訝，但好像一切又在他意料之中，因為我在他眼里沒有看到期望二字。
在我印象里，他得知周平寧的存在后，恨過，難受過，并且他無法接受他媽媽一氣之下出國永不回國的決定。但現在看來，他好像并沒有因此受到困擾，并且對于他媽媽到底回不回國，他也沒有那么在意。至少在我看來他不在意，我也不知道是他將在意隱藏在心里了，又或是裝作不在意。
“你確定你沒事了？”周聞宇最后問我一邊傷勢，“沒事我們就下去吧。我媽應該在餐桌那兒。”
“嗯，沒事了。”我拍拍屁股，將自己褶皺的衣角稍稍理了理，“下去吧。”
可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我以為經過剛才那片刻緊張的會面，我會放寬心很多，畢竟就見個長輩而已，我還不能好好的？
只是這幾年我連我爸媽都不常見，長期避開與外人接觸，更別提和什么長輩見面了，我想想我幾乎都不與年長者有過交流。再聯想到上次陸夢涵結婚，我從頭到尾都鎖在餐桌上，甚至都不過去和過去的老師打一聲招呼。由此便能看出我是個多么不懂禮貌的人。而這一次，還不是普通的長輩，那可是周聞宇的媽媽，我真的能好好面對她？
我原本還信誓旦旦地和周聞宇一并走下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誰能奈我何的自信感。
就見一個人嗎？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是什么兇猛的野獸，還能吃了我不成？
但等到我看到不遠處的餐桌前端坐的那位女士，正動作優雅地品嘗著一杯咖啡，我的心還是不自覺提了起來。
氤氳的熱氣騰然，卻擋不住她那張精致的面容，雖然知道她是周聞宇媽媽，年紀擺在那里，但興許是保養得好，從她的臉上并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我猜測周聞宇的媽媽并不是悲情故事里的苦命女主，一個飽受命運摧殘的女人難得能活得這么得體，他媽媽臉上有一種高貴的優雅感，是一種在我媽那種時而溫柔時而堪比潑婦的普通婦女身上很難見到的氣質。雖然他媽媽經歷的故事也不比故事里的情節差，但至少在她身上你很難看到那種怨天尤人的恨意，只有隨和和淡然。
可越是這種淡定越是讓人喘不過氣。
因為無形之中所彰顯她那種歷經風云的從容，她會帶著不同層次的豐富閱歷來審視我這個一無是處的無業游民。哦，也不算無業游民，但希望在她眼里我的職業不算減分項。
再對比我和周聞宇之間的差距，我猜她會上升到家庭背景因素，會同時考慮起我的父母，會產生偏見。我極不喜歡別人談論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覺得我是獨立的個體，與我相關的評論不要上升至我的親人。而且她不知道的是，我的成長與我父母的關系并無過甚，我是個很固執的人，很多世界觀和價值觀是在我強烈的主觀意識下形成的，因為世界不同，社會也不同了，我們接觸網絡，同時我們也受很多因素影響，家庭只成為其中一個因素。
當然，有關她對于我的善惡評斷，這只是我在某些小說和電視劇上看到的套路，畢竟很多惡婆婆就是這樣。她們小氣而計較，嫉妒且挑剔，她們視自己的兒子是珍寶，不允許任何一只咸豬手來玷污。最終，被細心呵護的兒子成為一個媽寶男，和女朋友聊天的時候也總是拿出自家母親的箴言警句，作為自己踐行人生真理的實用工具，甚至在女友生氣的情況下時不時拿母親出來鎮壓，以彰顯自己多優秀，以及炫耀母親優秀的教育。
只可惜周聞宇并不是媽寶男，我倆從來不討論自己的家庭，我們大多數時候只會吃飯，散步，然后各回各家，各自工作，偶爾他問我要不要看書，給我帶幾本他覺得不錯的小說，盡管他并不關心我到底看不看得進去。
所以這就給我對于周聞宇媽媽的判斷又掩上一層模糊的層次，讓我無法猜透他媽媽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又會怎么對待我。
我腦子里緊繃著一根弦，尤其是周聞宇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近餐桌時。
在這個時刻，我特別想甩開周聞宇的手，然后沖出這個房子，逃到大馬路上，逃回家里，安安靜靜做回原來那個始終躲藏在家中的自己。
可是，一感覺到我的手在往回抽，周聞宇卻握的更緊，一點也沒打算松開我的手的意思，還不忘瞪了我幾眼，仿佛是在質問我想干什么。
我無聲回答，我想回家。
但周聞宇沒有明白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小聲說道，“你放心，我媽不會吃人。”
我真的覺得周聞宇是在哄我。我當然知道他媽媽不會吃人啦，又不是野獸。但他媽媽是女人，是母親，要知道這一類人在發飆時可能比野獸還兇猛，我怎么確定我待會兒不會說錯話什么的惹惱了她？
媽媽咪呀！
我突然有點想我媽。我覺得她要是在的話，我可能還有點底氣。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樣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
明明我不是和她兒子來進行談判的，我也不會那么不切實際地懷疑他媽媽會對我做出言情小說里那種俗氣的套路，比如義正言辭地甩了我一臉鈔票讓我離開她兒子，又或是問我準備開什么條件才能放過她兒子。
但現實里不會有人甩我一臉鈔票，可我就是不由來的緊張，很緊張。
這種緊張一直持續到我和周聞宇一并坐到餐桌上，坐到他媽媽面前。
而我們面前正好擺了兩杯水，也不知道是本來就有，還是周聞宇媽媽準備好的。
可我二話沒說，也不敢抬頭看周聞宇媽媽，剛一坐下，我腦子里第一個念頭竟是快點喝點水。
我這個人有個特點，我緊張的時候會結巴，會慌亂，但如果能喝點水的話，我覺得會有所緩解。雖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我屢試不爽。
于是我伸手就把被子拿了起來，仰頭喝了一大口，完全不管周聞宇和周母詫異的眼神。
待我再放下杯子，玻璃在餐桌上撞擊出清脆的交響曲，我突然意識到有兩道視線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僵硬地抬頭，果然看到周母正盯著我。雖然她眼中沒有任何敵意，但我還是不好意思起來。
我心下一片哀嚎。我這也太不懂禮貌了？都還沒介紹自己，怎么就喝起水來了？天知道我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
就在我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時，只見她輕輕一笑，眼角細碎的紋路憑添一股韻味，“阿宇，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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