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周聞宇是什么意思，但我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他的房間，走進他的私密空間，原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把我帶到他的鋼琴面前，還允許我和他坐在同一個鋼琴椅上。或許因為他有潔癖，不習慣別人弄臟他其他地方，反正鋼琴椅上還有一層墊子，正好可以請客人坐下。

    嗯，一定是這樣。

    我其實挺緊張的，畢竟才從剛才和謝思瑩的爭執中緩過來沒多久，周聞宇這才幾個字就讓我的心又懸了起來。

    只是我們并肩坐著，卻一句話沒有說，房間的空氣有點安靜，靜到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還有我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我暗想是不是因為剛才看我剛才對謝思瑩那樣，周聞宇是生氣了，可能會對我發脾氣，這會兒留點時間給我，沒準是在醞釀怎么訓斥我。

    但等了半天，他還沒有開口，仿佛時間都停止在他剛才說讓我閉嘴的那句話上。

    “那個……”我終于憋不住了，便垂著頭，很小聲地說，“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周聞宇像是突然通了電的玩具，終于有了反應。

    “我……我是不小心……把那個練習本……”我一邊絞手指，一邊在腦子里不斷回想那本練習本最后的慘狀，心里一片惋惜。

    那可是周聞宇特意給我的啊！

    雖然我也知道是謝思瑩搗的鬼，但終究是我自己打翻的水果，我百口莫辯。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周聞宇，希望他不要生氣，也別大發雷霆，這會兒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他要想打我的話實在輕而易舉。

    最后，我等到了一句風輕云淡的回答，“沒關系。”

    沒關系？

    真的嗎？

    我驚訝地看著周聞宇，他側頭看向我，臉上并沒有撒謊或敷衍的表情，“筆記沒了還能再寫。”

    “對對對！”我使勁點頭，十分贊同他的廣闊胸襟。周聞宇還算明辨是非，至少沒有因此怪罪我，也沒有繼續追問我當時的魯莽。

    “但是，得你自己抄一遍了。”周聞宇又說。

    我隱約想起我翻看那本練習本時發現本子的厚度以及上面文字的緊湊密度，心里一梗，那可是個不小的工程。

    我可以拒絕嗎？

    “抄寫筆記有助于記憶，你不是老記不住公式嗎？”周聞宇如此安慰我，然后又嚴肅起來，“不過，我還能幫你批注。你每天抄多少，我幫你看一遍，聽到了嗎？”

    我重重的點頭，和平常聽完他講課后的茫然模樣十分吻合。

    于是我倆又陷入沉默，直到周聞宇又想起什么，問道，“對了，你的腿怎么樣了？膝蓋還疼嗎？”

    “還……還好……”其實我差不多已經忘了自己剛才還摔了一跤的事，畢竟后來我都把氣給撒了，看著謝思瑩那一身狼狽的時候我心里都樂開花了，早就顧不上還有膝蓋疼這回事。

    “還好是什么意思？”周聞宇蹙眉，“讓我看看。”

    說著，他正要伸手掀我褲腳，可是我卻攔住他，“誒誒誒！不用不用！”

    這怎么好意思呢？我今天都已經夠丟臉的了，再把傷口露出來，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我又不是什么嬌氣的人，現在能蹦能跳的，當然是沒事了，我覺得周聞宇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再者，他突然這么熱情，搞得我有點不適應。

    可是不等我阻止，我的褲子已經被周聞宇從褲腳挽到膝蓋，只見膝蓋已經淤青，旁邊還有幾處很小的擦傷，隱隱溢出紫紅色的液體。

    “還說沒事？”周聞宇眉頭皺得更深，“你等一下。”

    他起身在床頭的抽屜翻了翻，隨即拿出一個瓶子過來。

    “你要干嘛？”我一臉疑惑，周聞宇怎么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明明我的傷口又沒多深，想想我從小和李峰打到大，這點傷也算不了什么。再說，我又沒有骨折，否則傷筋動骨一百天，那樣我才是受盡折磨呢。好在今天雖然摔下去了，但我知道當時周聞宇沖過來抱住我了呀，再怎么說，這個緩沖力還是有點用處的對吧？

    “先涂點紅花油。”周聞宇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將瓶子扭開。

    我見他都把紅花油拿出來了，看來是不能拒絕了，“哦。”

    “我來吧。”我正要將紅花油接過來，卻見他直接抽了一根棉簽在瓶子里蘸了蘸，輕輕地在我的傷口周圍涂抹開。

    “啊？”我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卻已經倒抽一口涼氣，“嘶……”

    雖然我本來已經想不起來當時的疼痛，但因為那根冰涼的棉簽，我的痛感仿佛被刺了一下。

    “疼？”周聞宇手上一抖，趕緊抬頭看我，神色很是擔憂。

    “有點……”我點頭，但為了讓周聞宇放心，我還是笑了起來，“沒事沒事，你給我涂的話我一點也不疼！呵呵……”

    周聞宇的臉色卻沒有好轉，大概是覺得我太不正經，便繼續低下頭給我涂紅花油，模樣十分認真，仿佛工作般聚精會神。他的手比剛才還溫柔，我一度以為他不是在給我涂傷口，而是在做一幅曼妙的畫，所以動作才會如此細膩。

    因為不需要自己動手，我便安靜坐著，然后靜靜看向周聞宇，并逐漸忘記他正在做的是給我處理傷口。我想起每次跟著他補課后的自習時間，我看會兒書便容易打小差，每到這種時候我便會偷偷看周聞宇。他總是在認真地看書，專注的神情根本無法撼動，好像沒有比學習更能打動他的事情。于是越是看到他認真學習的模樣，我越覺得自愧不如，這才打起精神，好好激勵自己加把勁學習，否則真的連他的一個尾巴都趕不上。

    “最近暫時不要碰水。”周聞宇終于涂完最后一點，將瓶子蓋好。

    “方心怡！”見我還在發愣，周聞宇拍了下我的額頭，“聽到沒有？”

    “啊？哦！”我才反應過來，趕緊點點頭。我知道了，處理傷口嘛，以前和李峰打架打狠了總會磕磕碰碰的，回去了隨便貼個創口貼就好啦。

    “下次別這么笨了，知道嗎？”周聞宇重新坐了回來，還不忘提醒我。

    不過我只抓住了其他的重點，小聲嘟囔著，“我哪兒笨了……”

    周聞宇不語，眼里一片無奈。

    我也很無奈，明明這件事和我笨不笨根本沒關系呀。但我只是揉了揉他剛才輕拍的地方，收回剛才一直盯著他看的視線，選擇默默低著頭，回味起剛才他給我涂紅花油時的溫柔。

    房間里又恢復安靜的氣氛，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我不知道周聞宇在想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在想他，即使他在我身邊，我也很想他。

    無緣無故的想念，這樣的想念讓我情不自禁看向他，讓他占據唯一的視線。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開口喊他的名字，“周聞宇。”

    “嗯。”他輕聲地答，卻沒有偏頭看我。

    沒關系，反正他的側臉也很帥，夠我看好久呢。

    “你是不是會彈鋼琴呀？”雖然他早就告訴我這是他的愛好，但我從來沒看過他的表演。

    “嗯。怎么了？”周聞宇回道。

    “可以彈一首嗎？”

    沒等我問完，周聞宇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疑惑我突如其來的要求。

    “我……我還沒聽過現場彈的鋼琴曲呢……”我說著說著，嘴角不自覺上揚。其實我也沒聽過不是現場彈的鋼琴曲，像我這種五音不全的人，天生和音樂就沒有什么過聯系，平常也不怎么聽歌，所以對于鋼琴這種高雅的樂器也從來不了解。我這么說無非是因為知道周聞宇會彈，而且想想能聽到他彈琴，我肯定會開心得飛起來。

    雖然不確定周聞宇會不會同意，但話都說出口了，我也收不回來了，就算他拒絕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于是我就這么看著周聞宇，靜靜等待他的答案。不過他好半天沒說話，我以為自己沒有這個榮幸了，正要垂頭。卻聽到他又說，“你想聽什么？”

    “啊？”我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心里一陣高興。只是不等高興在臉上表露，我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我不知道……”

    我真的連一個著名的鋼琴曲都不知道。

    我在心底責怪起老方，都說素質教育重在素質培養，老方怎么就一心想抓我的學習呢？他應該從小也多培養培養我其他方面的造詣，譬如舞蹈啊，音樂啊，這樣一來不說我樣樣精通，怎么說每樣也玩個七七八八不是，就算以后不從事這些，和別人聊天的時候也能有點內容不是？

    可是你看我現在，我連個鋼琴曲都不知道，這樣一來我根本沒辦法和周聞宇把天聊下去呀。

    我抿了抿唇，只能向周聞宇投以求救的目光。

    “好吧。我知道了。”周聞宇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沒再多問。他打開鋼琴蓋，十指輕放，甚至沒有打開樂譜，輕聲說，“希望你喜歡。”

    第一個音符流出的時候我還停留在他的上一句，隨后漫長輕快的音調自琴鍵發出，彈跳的節奏如流水般劃過我的耳邊，就算我再不會欣賞，可我還是經不住發出贊嘆。我驚嘆于周聞宇快速轉換的指尖，輕觸的起伏奏響動人的旋律，那旋律牽引我來到陌生的世界，這世界因他的存在而更顯迷人。

    直到曲畢，我還沉溺在那段優美的旋律里。待我反應過來，竟情不自禁鼓起掌來，“好聽！真好聽！”

    周聞宇緩緩放下手，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勾，隨即視線從黑白的琴鍵轉移到我的臉上，“方心怡，生日快樂。”

    他這么一說，我突然愣住了，“啊？生日？”

    雖然周聞宇彈得很好聽，但我今天并不過生日啊，他是不是搞錯了？

    “下周三是你的生日。”周聞宇又說，語氣很是篤定。

    “你怎么知道？”我微微驚訝，原來他沒有搞錯，還真的知道我的生日？

    “上次體檢的時候偶爾看到了。”周聞宇解釋道，“那天我們已經去市里比賽，不能在學校。算我……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說著，周聞宇有些靦腆地別開了視線。

    我一時沒緩過來，我有沒有聽錯？周聞宇竟然知道我的生日？還祝我生日快樂？

    “那……這首曲子……算是禮物嗎？”我有些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激動地話都說不連貫。

    “嗯。”他輕輕應我，聲音雖小，但卻落在我心里的每一處。

    我笑得更開心了，“呵呵，周聞宇！謝謝你！這首曲子很好聽，我很喜歡！”

    我真的很喜歡這首曲子，我都想不到竟然會有人送一首曲子給我做生日禮物。雖然是我先討要的，但周聞宇能記得有我的生日，我已經很開心了。就好像原本從不奢求他能多看我一眼，可是他卻不經意間記住我的生日，我別提有多高興，兩只眼睛都在放光。

    見我笑得開懷，周聞宇難得放松下來，嘴角也勾了起來。

    我一看他笑，兩頰有淺淺的酒窩，我更陶醉了，想想這首曲子這么好聽，我不能辜負周聞宇送我的好意，回去也多聽幾遍樂呵樂呵，便聞道，“對了，這首曲子叫什么？我回去再聽聽。”

    “叫……”

    可是沒等周聞宇說出曲子的名字，房門突然打開了。

    我們同時回頭，一位女士從門口探出腦袋，“阿宇？”

    “媽？”周聞宇的話卡在喉嚨，只記得喚一聲。

    媽？

    這是周聞宇媽媽？

    我并沒有多想，正想叫一聲阿姨好，免得別人覺得我不禮貌，可是對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這位女士眼里只有周聞宇，說話的聲音很急，“我的車來了，你的同學們還在下面呢，記得照顧一下。對了，我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一下，有想法了和我聯系。”

    周聞宇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平靜地回答，“好……我這就下去。”

    那位女士這才露出欣慰一笑，又對我禮貌地點了下頭，隨即便將門掩上了。

    伴隨著一陣高跟鞋離開的踢踏聲，周聞宇已經起身，語氣倒比剛才要低沉不少，“我們下去吧。”

    我單純地以為是周聞宇剛才又給我涂藥水，又彈鋼琴的，肯定累了。他媽媽再讓他好好照顧同學，心里肯定有點難過。為了不耽擱周聞宇的時間，我趕緊跟著他起身，隨后一同下了樓。

    由于謝思瑩還在場，又對我抱有敵意，等我下樓后氣氛已經沒有先前那么活躍了，李峰一個勁翻白眼，又說待不下去，我們便提前回家了。后來恢復了上課時間，繁忙的課業和壓力一并占據生活，我便忘記再詢問周聞宇那首曲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至此，我已經多少年沒有再聽過這首曲子，也完全想不起來竟然早就見過唐女士這件事。我原以為微不足道的事情，沒想到過去這么多年，竟早已在我心上刻畫了痕跡，不經意間便將我帶回當時的情景之中，讓我重新拾起記憶。

    待周聞宇在小區門前將我放下，我在恍惚中和他打完招呼，然后回家，躺到床上，打開手機，搜索起“致愛麗絲”。

    《致愛麗絲》，原名《a小調巴加泰勒》，是貝多芬在1810年創作的一首獨立鋼琴小品。1810年，近40歲的貝多芬教了一個名叫特蕾澤的女學生，并對她產生好感，在一次心情非常愉快舒暢的情況下寫了一首名為《a小調巴加泰勒》的小曲贈給她，以表心意。后世流傳，這首曲子成為貝多芬曲譜中的浪漫代表作之一。

    我點開音樂app，重新搜索了一下致愛麗絲，屏幕出現“貝多芬名曲欣賞”的列表，我點開其中一個曲目。

    熟悉的旋律再次在我耳邊縈繞，我腦子里不斷回憶起那年在周聞宇家里，在他的房間里，他單獨為我演奏的那一首曲目。

    很多年后，唐女士和我聊天中無意提起，“阿宇四歲就開始學琴，從來都是獨自在房間里練習，除了練琴和考級，他從不愿意在別人面前表演。除了你，并且一彈便是那首……當時我在門外聽到曲子，再一打開房門看到你，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不知道怎么回事，致愛麗絲的旋律一直在播放，可是聽著聽著，我的眼睛竟有點濕潤，原來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闖入我的世界，并且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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