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是被扭送著才回到住處的。
因為害怕我真的將腦袋砸出窟窿連累法院,所以在我昏迷之前前,這幾個人趕緊派人將我強制帶走,還告訴我審問到此結束,不會再來打擾我了。
如果我當時還清醒著,肯定不會放過和這群道貌岸然之人一番理論,還要把他們罵個狗血淋頭,來為我這幾天連續遭受的精神折磨道歉。
可惜當時我已經完全崩潰,神經在高度緊張之下,整個腦子已經停止了思考,我甚至不知道那時我身處何處,我又到底在干什么,我知道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認錯,全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正因為情緒過分偏激,以至于我從法院被扭送到車上,再回到住處,中間發生的一些具體過程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我只是隱約記得,我回去的時候情緒還很激動,大概因為是白天,這些人怕我大吵大鬧,臨走前將房門反鎖,把我獨自留在了家里。也不知道他們離開了多久我才稍稍平復下來,可淚還是止不住地流。先前我離開時太過匆忙,連窗簾也沒來得及拉開,現在漆黑一片,原本寂靜的房子里只有我的哭聲在回蕩,。
可我一點也不想打開燈,那原本應該照耀光明帶來溫暖的光線此刻根本無法給我帶來一點溫暖,反倒是提醒著我現在有多狼狽,有多痛恨這個無情的世界。我從嚎啕轉向抽泣,最后到嗚咽,就一直躺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將自己完全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沉浸在巨大的悲傷里,耳邊還縈繞著那些重復許久令我更加恍惚不定的話語,也不知道我后來是哭累了,又因為神經一直緊繃,不斷昏睡過去,早已分不清天昏地暗。
再后來,等我的意識徹底清醒,好像已經過去兩三天了。我醒來時人是躺在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讓我不寒而栗,我慌張地睜開眼,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卻不想看到的第一個人的李峰。
他的面色比我見到過的任何時刻都要憔悴,但他的眼神又是那么冰冷,他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方心怡!你他媽是有多想不開!竟然要自殺了?你的命是有多硬啊?經得起你這么糟蹋!你膽子變大了?不就是傳謠言嗎!他媽的又沒人打你殺你了!你憑什么想不開就自殺了!你怎么對自己這么不負責!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老方他們兩個……”
他一邊說著,情緒比我還激動,雙眼充滿血絲,語氣猙獰地讓我想起那天在法院失控的我。并且他越說越哽咽,后面的話都沒有說出口,他已經扭過頭,一副嫌棄我的樣子。
我第一次發現李峰對我這么上心,至少以前他總和我惡言相對,但看這個樣子,卻還擔心起我的生死來了。我將他現在的模樣理解為關心則切,所以這是我最后一次原諒他這么對我好不留情地斥罵。
但其實我特別想解釋一下,我真的,完全沒有想過要自殺。雖然我被法院那幾個人渣折磨得神經崩潰,但等我回去哭夠了,我向死的態度倒沒有那么強硬了。
我哪兒有那個膽子呀?越是長大,我越不敢輕易糟蹋自己的生命,連劇烈運動都不敢做,生怕自己身體受不了突然猝死了,那多不劃算啊?我還沒有領略到美好的世界,還沒有吃遍各地美食,怎么能說死就死了呢?
雖說我在法院里歇斯底里的那一刻確實想一頭撞死自己,想不了了之,這樣才不用一直承受這幾個人渣施加于我的壓力和折磨。但等我平復下來,我腦子又閃過宋金臨走前的話,“沒有證據,你就是清白的。不要上當。”
哪怕我的意識再弱,哪怕我再蠢,我永遠都不會為我沒做過的事負責的。我是清白的,我無罪就是無罪。連法院的人都說了沒事了,哪怕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但我確實沒再想過自殺。
至于李峰為什么說我自殺,并且把我帶進醫院里?
據他描述,他某天發現我好久沒出現了,去教室找我人也不在,怎么給打電話也沒人接,他覺得不對勁就回來看看我怎么樣了。誰知這一進屋就被嚇傻了,只見我是倒在餐桌旁的,一地都是碎玻璃片,我一只手里拿著碎玻璃片,另一只手上還有血跡。他當時心都跳到嗓子眼,一邊打電話給120,一邊瘋狂地搖我,以確定我是不是死了。
其實我想說,我不是死了。我只是……
說來慚愧,那天我從法院被送回來,一直沒有喝水進食,又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我一再在醒來和昏睡中反復,精神也有點恍惚。等我某事某刻醒來時,嗓子是干得要命了,可是窗簾也沒拉開,我是靠著記憶摸索到餐桌旁,拿起一個杯子準備倒水。大概是因為我快餓瘋了,手上也沒什么力氣,我剛準備倒水,一下沒舉穩杯子就摔了。我下意識蹲在地上撿碎片,誰知道碎片還沒撿起來,我肚子一陣抽搐,額頭也痛得要命,很快我便眼前一黑,后面的意識便失去了。
再醒來就是這樣了,一邊躺在病床上,一邊聽李峰痛罵我。至于我手上的傷口,應該是我倒下去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而已,真的不是我有意自殺這才劃了自己一刀。
但任憑我多想開口,嗓子卻像被堵住,我的嘴巴也好像被縫合了一樣,連張開都困難。我只是茫然地看向李峰,神色縹緲,以至于我到出院那天,我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方心怡,你……你怎么了?你說句話啊……”見我并不再像平時那樣懟回去,李峰也覺得奇怪,便轉過頭看我,才發現我臉上除了呆滯,并沒有其他神色,“方心怡,你怎么了?你別嚇我……醫生?醫生!”
很快一個醫生趕了過來,他略微給我檢查了一下大體,確認我并不是因為受傷而這樣,便對李峰說,“患者應該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這種情況一般都是抑郁癥的并發癥,因為不想和外界聯系,干脆封閉了自己,簡單來說,就是徹底沉默,不說話,接下來可能對任何事都不會有反應,并且可能還會忽略任何一句她聽到的話。”
“什么?抑郁癥?”李峰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我,“那……那有什么辦法啊?開藥嗎?還是怎么……”
醫生只是搖搖頭,“這個得靠心理輔導和自我調節,如果患者有強大的心理,她能夠戰勝自己走出來的。”
等醫生離開,李峰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我,“方心怡,這是真的嗎?你……你怎么會這樣?”
但他從我這里已經沒辦法獲得答案。我甚至將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視線都移開了,也不知道看向哪里,反正徹底放空了自己,自動忽略了李峰的話。
“怪我!怪我這幾天的疏忽!我應該早點發現你不對勁的!”見我不說話,李峰又絮絮叨叨起來,“是不是有人對你做了什么?啊?你告訴我!哥替你出馬!絕對讓你……方心怡,你現在……是不是連我說的話都聽不到?真的聽不到嗎?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李峰越說越小聲,后來他低下頭,也不知道是在發悶還是怎么的。反正他也不再說話,只是陪著我在這不大的病房里待著。空氣安靜地可以聽到我們的呼吸,可是我還是一句話都不曾開口。
其實,我也不是聽不到他的話。
真的只是我不想開口,我也不想搭理任何人。我不想說話,甚至不想想起最近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我想徹底陷入自己的世界,平和而安寧,沒有任何煩惱。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久,哪怕我住院期間,李峰用我的電話接到宋女士的電話,以為宋女士會能夠緩解一點我的病情。可惜宋女士來了幾趟,我仍舊是沉默以對,有時候我還抓著被子把自己蒙住,徹底躲起來,一副拒人千里的態度。
宋女士照例安慰我,說雖然這件事還沒有結果,但希望我能夠挺住,畢竟想要徹底解決這件事,必須是我本人親自面對。她臨走時還說,只要我想通了,一定要去找她,她會竭盡全力幫我,直到將這件事翻案,但眼下還是我的健康和心理狀況更重要,讓我好好休息,她會再來看我的。
后來,我如期出院,李峰把我帶回家,還不等他離開,我已經躲進了房間,將門反鎖,任他在外面敲打,我就是不開門。隨后的幾天他和陳小然輪番來出租屋,說是想要照顧我關心我,實則是怕我一個人再出事,因為當時我們誰都沒有告訴老方他們,所以能照看我的只有他們兩個。
只不過,那時的我對于李峰和陳小然的照顧一點也沒有領情。
雖然我回來了,意識也恢復了,但我的狀態卻一直沒有恢復。我還是會哭,會心痛,在半夜里哭喊著醒來,夢里還是一片黑暗和無望,醒來時周圍的空曠的,一個人的房間,我除了擁抱自己單薄的身軀,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取暖的懷抱。
我開始活得像一個機器人,李峰提醒我該吃飯我就吃,提醒我該睡覺我就睡,學是沒辦法上了,作業也沒辦法完成,他直接替我給姜老師請了假。白天我坐著發呆,晚上我輾轉反側,我一直沉默,一句話也不說,偶爾進食,卻吃著吃著就吐了。我的每一天都重復著單調的生活,醒來和睡著的區別不大,活動范圍只有一個房間大小,就算李峰和陳小然花很大力氣給我講笑話,我卻一個字都不會沒聽進去,眼神永遠固定在一面空白的墻上,心像是徹底沉入湖底的石頭,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將我打動。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就是每天當你睜開眼醒來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活在這個世上的意義到底是為什么。
很久以前我覺得我活著是為了通過考試,考上大學,上完大學就工作,然后成家立業,安度晚年。后來我有了自己的愛好,我想成就自己,我想發光發熱,想擁有自己的力量,我要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上走出一條屬于我的道路。可是路走了,自己還沒有成就,就已經折成這樣了,我到底圖個什么?還有什么可圖?
可就在這一次,我醒來后,一切都變味了。連我的感覺都變味了。或者說,它沒有變味,而是消失了,像是從我的身體被切除了一樣,無論我如何找尋它都不曾出現。
我好像失去了所有興趣,就連曾經我熱愛的畫畫我都不愿意再觸碰。我不知道該做點什么了,好像做什么都沒有意思了,生命變得漫長而虛無,就這樣活著,除了會腐爛的皮囊和殘缺的靈魂。
我開始沒有任何感覺,眼前的生命怎么變得這么無趣?
每天我醒來的時候,我就會想,“天吶,又來了!怎么又來了?”
如果不是我一直不開口說話,我都想問問李峰他們,難道他們不覺得無聊嗎?這樣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義?為什么人生可以這么無聊?我們到底在追求著什么?
我好害怕面對這樣的空虛感,而越是面對我越無力,因為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一碰到筆就只能想起那些惡毒的評論,想到昔日粉絲轉為黑手,一噴再噴,我連呼吸都喘不過來。可當我放空自己,意識又變成一潭死水,就算有風推進也不愿流淌起來。
我體內的腺體像是被打了抑制劑,我什么都感受不了。更可怕的是,我還沒辦法開口說出我的煩惱,我沉默得像個啞巴,將舌頭也完全麻痹在自我放棄中。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竟然不再是因為此前的謠言和謾罵而痛心,而是因為突然失去生活的動力而沮喪。
直到某一天我徹底從這樣的沮喪中走出來,我才明白,抑郁的反面并非快樂,而是活力。那種向著生命朝陽奔跑的活力。
只是在那時候,沉默如我,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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