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些僅剩的混亂的記憶里，自己從八歲作為洛城王質子進了大宣的京城，此后八年里再也沒有出過這座質子府，沒見過皇城清晨的炊煙叫賣，沒見過高門大戶的青磚綠瓦，沒見過攘攘街道的江湖雜耍，對這個他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星辰這次來了更加熱鬧的主街，還是在她沒有找到云辭之前的位置，那里沒有人搶了她的位置，她便徑直坐了下去，將破幡子放在了一旁。

    “小道長平日都在這里給人算命嗎？”云辭也跟著她去坐下，并沒有嫌這地面太臟。

    不過他還沒坐下，星辰便一把拉住了他，他有些不解，星辰站起身，走到旁邊賣著糖油餅的攤位，向賣餅的阿婆買了一個餅，又借了個讓客人坐著的凳子，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云辭看著她，星辰把凳子放下，說道，“你坐這里。”

    云辭眨眨眼，還沒發表意見，星辰便又把糖油餅放在他手里，說道，“這是貧道來到京城吃的最好吃的糖油餅。”

    那糖油餅剛做好，還有些燙，云辭捧在手里，輕輕咬了一口。

    糖油餅做的很地道，外面是一層又酥又脆的皮兒，里面便是甜甜的糖心，只咬了一口，糖便冒了出來，和有些微咸的外皮在一起嚼著，吃起來格外的香甜。

    云辭很喜歡吃甜的，星辰知道，她把手攏在袖子里，靠在墻上看著他，問道，“好不好吃？”

    云辭點點頭，把手上的餅遞給了星辰。

    星辰沒接，說道，“我都吃了很多次了，你早上沒吃什么，你吃吧。”

    云辭也不再推脫，一邊咬著糖油餅，一邊看了看四周來來往往的人群，問道，“怎么沒人找你算命？”

    星辰沒有自稱貧道，他也沒有撩撥又疏離的叫她小道長，他們仿佛是認識了許久的好友一樣，自然的說著話。

    星辰一笑，“等著吧，往日不會有人，今日一定會有人來的。”

    云辭吃著顧不上回答她，挑了下眉表示疑問。

    星辰道，“而且女子居多。”

    “為什么？”他嚼了口糖油餅咽下，隨意的問了句。

    星辰樂于這么和云辭說話，便道，“因為你呀。”

    “我？”云辭又咬了一口，問了句。

    星辰點點頭，也看了看四周，這街上也來了不少女子，也都看了看星辰的方向。

    “翩翩美少年，墻角吃糖餅，若是我的話我也要去看看的。”

    云辭點了下頭，絲毫沒有被夸獎的自覺，毫不謙虛的說道，“也是。”

    星辰一下子失笑，湊到他耳邊說了句，“阿辭，其實我也長了張不錯的臉，你想不想看看？”

    “你要自薦枕席呀？”云辭抬了下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不要。”

    星辰笑道，“為什么？”

    “你算卦來我攬客，公平。”

    星辰笑了笑，不再糾結這件事，忍不住就著他的話，哼起了調子，“你耕田來我織布，夫妻雙雙把家還……”

    云辭抬眸看了她一眼，星辰道，“你沒聽過吧，天仙配的故事？”

    云辭搖搖頭，繼續專心的咬著那塊甜到了心里的糖油餅。

    星辰閑來無事，心里高興，有心與他講故事，便道，“這是個漂亮姑娘和勤奮書生的故事，以前……”

    星辰話還沒說完，就被云辭不耐煩的打斷，“我不想聽。”

    “為什么?”星辰怔了一下，覺得自己講故事的天賦還不至于沒開始就讓人厭惡，

    云辭咬了口餅，淡淡的說道，“書生長得一定不怎么樣。”

    “何以見得？”

    “人丑才要多讀書。”云辭懶洋洋的說道。

    星辰失笑，瞪了他一眼，“不聽就算了，我還不講了呢。”

    “講個好聽的吧，小道長？”云辭看了她一眼，隨意的說道。

    星辰點頭，“好。”

    “從前有個小村子，住著很多孩子，其中有個很漂亮的男孩，雖然他調皮搗蛋不愛讀書，但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為什么？”云辭忍不住插嘴。

    星晨道，“因為他又聰明又善良，一身俠氣正直活潑，所有人都喜愛他，其中一個叫小魚的姑娘最喜歡他，每天都趴在自己的窗子旁邊看著他，幻想著男孩有一天一回頭，就看見了她。”

    “男孩沒有回頭嗎？”不自覺的云辭又問道。

    星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又輕輕飄向了遠方，她繼續講道。“他一直知道小魚，他從來只看著她一個，哪兒有什么回頭？”

    “這不是個好事嗎，你為什么不高興？”

    星辰說道，“因為很多事情，一旦錯過，就永遠無法彌補，無論你多奢望彌補……”

    云辭發覺星辰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對，輕輕咳了一聲，也不再聽故事了，買了本市井風月小說，乖乖看了一上午，用那張極漂亮的臉，為一個丑陋的小道士拉了一天的客人。

    生意格外的好。

    星辰收了攤子，轉頭看見他已經把書合在臉上遮著太陽睡著，心里忽然一軟，在他失去記憶之前，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孩子氣的模樣，她忽然便想著，若是這一輩子都如此，她能看著他永遠無憂，便是用一切來換，她都會毫不猶豫的，可她清楚，那不可能。

    她還沒叫他，他已經醒了過來，揉了揉眼，問道，“騙完人了？”

    “怎么說話呢？”星辰斂下心中所有情緒，笑著拍了他一下，道，“起來。”

    云辭站起來，星辰將他的凳子還給賣糖油餅的阿婆，道，“算命是要折壽數的，何況大多數人并不信我們這些江湖術士，來算命不過是求個吉利，我這叫順勢而為，這是道法，不是騙人，懂嗎？”

    “哦，”云辭并不信，還是敷衍著點頭。

    星辰一笑，不與他計較，掂了掂錢袋，估計分量很夠，便道，“走吧，帶你去嘗嘗這京城最好的菜。”

    “一品廚？”云辭問道。

    星辰點頭，“你怎么知道？”

    “小燕說的，”云辭道，“我應該是吃過的，可我忘了。”

    “忘了就算是沒吃過了，”星辰自然的牽著他的手，“走吧，道爺可不一定什么時候有銀子呢，這次不吃就不一定有下次了。”

    “我吃，”云辭笑瞇瞇的，忽然湊到星辰耳邊，輕聲說道，“其實若是這樣，我是愿意的。”

    “你當然愿意，”星辰轉過頭，笑了一下也輕聲道。

    云辭沒再說話，星辰牽著他的手，心里便莫名有些感動，道爺清心寡欲隱世多年，雖然年齡不大，但自認為心如磐石堅不可摧，可沒想到一見到這個失了憶的半大少年，就將這些年修習的清心經忘到了八百里開外。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將自家的道門老祖宗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喜歡到放棄了道士的趨吉避兇，愿意走在他身邊歷這紅塵凡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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