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風沂把藥喂給他,他忍著苦味端著藥碗一口喝了下去,又得到了藍風沂的一顆糖。
等他嘴里沒了苦味,藍風沂才端過了粥,說道:“餓了吧?喝口粥。”
他點點頭,藍風沂根本不像小孩,無比熟稔的拿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他,從離開碧水村離開夢見月,云辭再沒享受過這樣的照顧和溫暖,他不自覺的便紅了眼眶,乖巧的一口一口喝了粥,即使粥里放著他最不喜歡的姜。
藍風沂喂完了粥,還沒開口,小云辭便問道:“你說你是我哥哥?”
藍風沂以為他誤會了,解釋道:“我是說給他們聽的,別多心。”
“那你……”云辭沒有多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沒有哥哥,可他想問問眼前這個人要不要做他哥哥,他想有這樣一個哥哥。
藍風沂自己身上背著藍家無數事,更是被做成藥人,當不了任何人的親人,因此他摟著小孩,揉了揉他的發絲,在他開口前截斷他的話:“我不是你哥哥,但我會像哥哥一樣保護你,好不好?”
“那你會不會有一天也不要我?”小云辭想到了不要自己的母親,有些擔心的問道。
藍風沂道:“不會,只要我不死,就永遠喜歡你。”
彼時年幼的云辭不懂這個喜歡何意,他只是不想聽見死字,連忙說道:“我不要你死……”
“嗯,”藍風沂點點頭,被家族當做棄子,被做成藥人時,生死與他已經過早置之度外,他不認為自己能活多久,可這小孩的一句話,他有忽然生出了些念想,他要活下去,要為了這個孩子活下去,一輩子喜歡他,保護他。
小孩安心了些,細聲細語的說道:“我叫云辭……”
“阿辭……”藍風沂忽然問道:“是朱顏辭鏡花辭樹的辭嗎?”
小云辭點點頭,“是。”
藍風沂抱著他,安慰道:“別怕,我不會和阿辭辭別。”
“嗯,”小云辭靠在他懷里,問道:“我們什么時候走?”
“你再休息一天,等傷口好些了就走。”藍風沂哄著小云辭入睡,云辭自從逃跑后一直不敢好好睡覺,這會兒被藍風沂如父如兄的抱在懷里,他發著高燒,實在是困得厲害,便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云辭睜開眼是有些害怕,立刻轉頭去看藍風沂,藍風沂還在床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笑道:“沒事,別怕,沒人追到你的。”
短時間的驚慌后,腰上腿上的傷口開始密密麻麻的疼了起來,小云辭疼的有些難挨,忍不住皺眉說道:“腿疼……”
藍風沂怕他晚上睡覺再碰到傷口因此一晚上沒敢睡,知道傷口什么情況,將他扶了起來,安慰道:“沒事了,傷口要長好了……”
小云辭心知不會那么快長好,但藍風沂對他好,因此他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乖巧的點點頭,說道:“今天我要跟你回家嗎?”
藍風沂失笑:“這么想跟我回家呀?”
“我找不到我家在哪里……”小云辭想回碧水村,想回去找娘親,可是這個地方太遠了,碧水村冬天只會下很小很小的雪,而這個地方會下厚厚的一層,他出逃以來沒敢打聽碧水村的位置,害怕玄機閣發現他當初剛進玄機閣時沒失憶,也怕他們發現去追他。
而此時,他又忽然想起夢見月送走他時的樣子,低聲說道:“我娘也不要我了……”
藍風沂自當哪家被趕出家門又被追殺的落魄少爺,和自己也是差不多境遇,但這追殺的人要狠了許多,便對云辭更憐惜起來,說道:“沒事的,我要阿辭,一直都要阿辭。”
藍風沂說不出原諒母親的話,云辭想了許久,忽然說道:“你為了救我給了他們許多銀子,我沒有銀子還你……”
藍風沂沒想到他忽然說這個,有些哭笑不得,寵溺的捏了下他的臉,“我喜歡你嘛,給你花銀子是應該的。”
那時的小云辭還不夠明白連累這個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以為遇到了世間最好的大俠,滿心雀躍與歡喜,高興的抱著藍風沂,一遍一遍的催促,“我要跟你回家……咱們回家吧……”
藍風沂擔心他的傷勢,但也耐不住他一再的央求,熬到了午時,又哄著他吃了飯喝了藥,給他換了身新衣,看著像是個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小公子,這才背著他出了門。
藍風沂將答應的夜明珠送給小花,囑咐了幾次絕不可以說出他們的去處,小二明白有些事不知道為好,不說追殺的人,能隨便拿出夜明珠的孩子絕不可能是普通家庭出來的,他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與小二告辭后,藍風沂一路背著云辭,回到了之前的竹林,不會有人想到云辭還敢回竹林,因此也沒人再這里等。
沿著竹林一直走,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出了林子,小云辭趴在藍風沂背上,正是一日中最熱的時候,他有些心疼藍風沂,便說到:“我可以自己走的……”
藍風沂笑了笑,說道:“沒事,說了我喜歡阿辭的。”
“我也喜歡風沂……”那時那么小的云故不懂喜歡代表了多少,可只在那時,他真心的覺得風沂哥哥是個好人,是這世上除了娘親以外對自己最好的人,他喜歡對他好的人。
出了竹林后又沿著一片林子走了半個時辰,林子的盡頭有條小溪,水很淺很小,但清澈見底,在林子里流水激石的聲音好聽極了,藍風沂轉過頭問背上的孩子:“漂亮嗎?”
小云辭看了眼四下風景,點了點頭,“好看。”
藍風沂笑了笑,帶著他踩著石頭過了河,便看見了一個大院子,比他在碧水村住的院子還大,藍風沂敲門,里面出來一個仆人打開了門,不甚恭敬的說道:“少爺,您回來了。”
小云辭莫名對著不太恭敬的小廝有些不滿,仿佛他的大俠受到了輕視,這些仆人和玄機閣那些畢恭畢敬的不同,他們對藍風沂不好。
“好了,別氣,不用理他們。”藍風沂有心,能看出他的心思,將他放在床上,柔聲安慰道。
小云辭不滿道:“他們都對你不好。”
“我家阿辭對我好就行了。”藍風沂揉了下他的頭發,隨即仔細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心疼道,“你家人是不是對你很不好,怎么這么多傷?”
“他們不是我家人……”小云辭輕聲說道。
藍風沂知道他難過了,也不再多問,吩咐了廚房給他熬了藥,幫他擦了擦臉頰,笑道:“小花貓一樣,累了吧,再睡會兒,藥好了我叫你。”
“我不累。”小云辭眨眨眼,說道:“你背我回來累不累,你睡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藍風沂說道:“我也不累。”
小云辭撇撇嘴:“你昨晚明明照顧了我一晚上,今天又背著我走了這么久,怎么會不累?”
“照顧你我不累啊,”藍風沂總喜歡揉面前白團子一樣小孩的頭發,非常寵溺,素不相識的人就像是真正的血親一樣。
小云辭推開他的手,避開傷口屈膝坐在床上,看著藍風沂好奇的問道:“你為什么要救我?你是大俠嗎?”
“我不是大俠,救你是因為我們有緣分,然后……我喜歡你。”藍風沂回答他。
小云辭又問:“那你不好奇我嗎?你不問問我為什么被人追殺?”
藍風沂搖搖頭:“沒關系,無論為什么我救都救了,總不能不要你。”
“那我如果是壞人呢?”
小云辭有些難過,殺人是一件壞事,他殺過人,殺過很多很多人,他是個壞人,可是他只是為了活下去。
藍風沂忽然按著他的頭將他按在懷里,云辭愣了一下,藍風沂輕笑:“如果阿辭是壞人,那我也做壞人,我會永遠保護阿辭的。”
“可是他們跟我說……不能相信別人……你為什么相信我?”
“阿辭不是別人,”藍風沂耐心的安慰:“沒事了,無論以前發生過什么,都沒事了,阿辭還小,把以前的忘了就好了。”
“我忘不掉……”小云辭這次自己往藍風沂的懷里靠了靠,把頭埋在他身上,稚嫩的嗓音帶著無數的委屈與難過,一遍遍的喃喃說道:“我忘不掉……一直都忘不掉……”
“好了……沒事了……”
當初年僅七歲的小云辭在藍風沂的宅子里住了多少個夜晚,藍風沂就多少次在他床邊一次次的這樣安慰他哄他睡覺,在他噩夢驚醒時抱著他,在他難過害怕時保護他,在一次次探聽著外面的消息,擔心著別人傷害他。
他陪他在山澗玩,他有時對藍家的毒術好奇,他便毫無保留的教他用毒,他要胡鬧,他陪著他樹上掏鳥下河捉魚,那時的云辭,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尚且年少的藍風沂也在盡力的去滿足他。
小孩的傷口長好的快,云辭待在宅子里的第一個月過去,他腿上的傷口好的差不多了,連身上陳舊的鞭痕也變淡了一些,在藍風沂身邊吃的胖了一些,臉上終于有些肉,奶白奶白的,藍風沂便天天喜歡捏他的臉,陪著他漫山遍野的玩。
他玩累了就讓藍風沂背著他,苦惱的捏著自己的臉頰,問道:“我是不是胖了?”
“嗯,比來的時候胖了些。”藍風沂實話實說,又笑了一下:“不過你原本太熟了了,現在比起其他同齡孩子也還是太瘦了。”
“我胖了你背不動……”
“你很輕的,”藍風沂笑了笑,“別高估自己,該回去吃飯了……”
他留在藍風沂宅子第二個月,依舊是平安無事,被藍風沂伺候的地地道道,偶爾還會去鎮子上玩,藍風沂有銀子,對他大方,年紀不大,和他說得上話,不嫌他鬧騰,他一度覺得這樣的生活比以前在娘親身邊還好,不為吃喝而愁苦,不為情愁所困惑,那是他人生中永遠都忘不掉的一段美好。
他住著的第三個月,已和藍風沂親近的仿如一家,他知道藍風沂的過往,在藍風沂毒發時小大人一樣的照顧他,他在乎藍風沂,在乎到為了他隨口嘆息深更半夜獨自跑到山上采藥,在乎到狼口之下寧死都不愿意丟下一株藥,他不舍得風沂哥哥受一點兒傷,不舍得任何人對風沂哥哥不敬。
在第三個月結束時,那群人找上了門。
宅子里的仆人避之不及,或死或傷一地人,玄機閣征得藍家同意,從他們不受寵的嫡系公子手里要走一個私逃的叛徒。
小云辭心知私逃會是怎么樣的下場,因此看見那些穿著黑衣的人進門時身上不住的顫栗,他幾乎沒有資格和這些人做對手。
藍風沂年紀尚小,知道曾用過的招數早已沒用,帶著小孩跑到后院,推開后門告訴小孩:“阿辭,從這里出去,再也不要回來,我會去找你。”
“不要……”小云辭搖著頭,因為信賴藍風沂,在他面前真的成了個孩子,滿眼的淚花:“我不要走,他們是壞人,會殺你的……”
“別怕,有人會來救我的……你快走……”藍風沂推開他,一遍一遍的安慰他:“我會去找阿辭,真的,阿辭相信我好不好?”
“不要……”小云辭聰慧,心知他若是走了這些人絕不會放過和他最熟悉的藍風沂,因此死都不愿意離開。
拉扯不過片刻,玄機閣黑衣人闖進了后院,兩個小孩來不及動手便被抓了起來,藍風沂為了保護他,不惜對黑衣人下毒,黑衣人措手不及之時,一把推開了云辭,立刻關上了后院的門。
藍風沂擋在門前,小云辭在外面拍著門,每一個想要經過的人都被藍風沂攔著,黑衣人難得見到如此頑固不化的孩子,大聲對云辭說道:“少主,您若是愿意回來,屬下就放過他,您若是不愿,閣主吩咐,私藏少主者,死罪。”
小云辭絲毫不懷疑他們會殺了風沂哥哥,因此著急的叫道:“我愿意跟你們回去,別傷害他……”
藍風沂不愿意開門,領頭的黑衣人完全可以避開他出去,可卻似乎起了興致,亦或是閣主吩咐,這次定讓少主刻骨銘心再也不敢出逃,因此領頭人派人抓了藍風沂,強行押著他跪在了地上。
小孩推開門進來,滿臉的淚,想要撲到藍風沂身邊,卻被人抓住,藍風沂受了很重的傷,無力的對他笑了笑:“別怕,阿辭,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小云辭抬眸看著面前的黑衣人,領頭這個人叫夏洵,他記得清清楚楚,一輩子刻骨銘心,日后即便是犯了禁也要殺了他。
此時的夏洵還年輕些,是夏滄林的左膀右臂,玩味的看著兩個小孩笑了笑,“私藏我玄機閣的少主本是死罪,念在藍公子乃是藍家之子,就給藍家個面子,教訓教訓便是了。”
“不要,我愿意回去!”小云辭最了解玄機閣的手段,試圖掙開困著他的人,卻被夏洵用力捏著下巴,笑道:“我們家小少主胖了些啊,看來過得不錯,不知武功有沒有荒廢……”
“沒有……我沒有荒廢……”小云辭幾乎有些絕望,無助的求饒:“你不要傷害他,我愿意回去……”
“動手吧。”夏洵看了眼被按趴在地上的藍風沂,懶洋洋的說道。
藍風沂不求饒,那群人拿著粗重的木棍帶著內力重重的打在他腿上,他咬破了唇,卻一聲也未曾求饒,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才十一歲的孩子而已……
小云辭瘋狂的掙開人,用了內力,和人動了手,卻始終到不了藍風沂身邊,眼看著這場無聲的酷刑,看著藍風沂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腿上染滿了血……
“不要,夏叔叔,放了他,我愿意回去,我愿意受罰……”小云辭無助的跪在地上,稀碎的石子硌進骨肉,他那么滿臉的淚,一次一次的崩潰又求情,卻換不來高高在上的人一絲一毫的憐惜。
藍風沂抬眸,對跪著的孩子輕聲說道:“別求他……”
小云辭看著他,不住的道歉,“對不起風沂哥哥……對不起……”
藍風沂自小被做成萬毒之體,最怕疼的人卻受遍了疼,他能感覺到自己腿骨撕裂,感覺到錐心之痛,可看到滿臉淚的孩子,他才有一種更真實更真實的痛感,讓他幾乎忘了身上的痛。
藍風沂過于早熟,過于知人間慘淡,過于明白人情冷暖,從未有過這么一刻,他真心實意的想要一輩子一輩子都保護眼前的人,要他一輩子也不要流眼淚,一輩子不會這么難過……
“阿辭……你別怕……沒人救我們……我們自己救自己……”
酷刑已止,小云辭跪在夏洵腳邊不住的磕頭求饒,一遍遍的保證永遠不敢再私逃,泥土沾上滿臉淚水,他見人不再攔著,立刻跑到藍風沂身邊,無助的哭著:“對不起鳳逸哥哥……你疼不疼……我……我是壞人……”
藍風沂就那么強撐著抬起一只手,猛的一用力,借力起來了些,也正好把孩子拉到自己面前,他柔聲虛弱的說:“你別怕……阿辭,我永遠不會與你辭別的,你若是壞人……那我也做壞人……”
“對不起……我……”小孩哭的說不出話,顫抖的去摸藍風沂的傷,被藍風沂攔著,藍風沂笑了笑:“沒事的……阿辭,你記住,我總會帶你離開,下次你回來的時候,我保護你……”
“不要……風沂哥哥,我不要你死……你別管我了……我……”
“聽話,等著我……好不好?”
藍風沂虛弱的幾乎說不出話,卻依舊想要安慰眼前的孩子,那孩子看了看一旁拿著竹葉把玩的夏洵,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藍風沂,漆黑的眸子充滿了恨,他握著拳,咬牙說道:“我要殺了他……風沂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殺了他們所有人。”
“別怕……阿辭……有我在……沒事的……”
藍風沂沒再護得住孩子,小云辭被人強行拉走,他的目光掃過一群人,冰冷而絕望的目光,讓那群殺手幾乎顫了一下。
孩子聲音已經啞了,稚嫩又冰冷,他流著淚,一字一句的對所有黑衣人說道:“今天每一個人我都會記住,我會殺了你們,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藍風沂已經昏迷,小云辭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帶他的風沂哥哥離開這個地方,會不會有人給風沂哥哥治傷,會不會有人如同風沂哥哥愛護他一樣愛護他的風沂哥哥,可他卻只能任人魚肉,不得不離開這個地方。
玄機閣規矩甚嚴苛,他私逃三個月被重罰,雖沒有缺胳膊少腿,卻痛的半年未曾傷好,那三個月如同一場夢,養胖了些的身子再次回到當初,一身瘦骨嶙峋,稚嫩的身體上遍布駭人的傷,他未曾叫疼,無數次痛昏過去都不會開口求饒。
他新的噩夢開始出現,總是看見那么好的風沂哥哥受到那樣的折磨,他無數次做夢,都要親手殺了傷害風沂的人,他要他們生不如死,要他們痛不欲生。
人一旦有了個信念,哪怕是恨,仿佛就更容易活了下來,他的武功重新拾起,他本就擁有云曦月全部的內力,甚至包括云曦月身上老摘星閣主和夫人的內力,他對武學極具天賦,八歲多,在摘星閣幾乎沒有了敵手。
他不再天真不再夢想著當大俠,他壓下所有對美好的希望并親手一點點剝離,每日除了吃飯休息就在練功,不茍言笑,不逃跑,當了個冷冰冰的少主,乖的不像話。
再之后,玄機閣主給了新的任務,讓他假扮洛王世子,去往京城為質,他答應了,冰冷了許久的心忽然冒出一絲熱意,不為繁華京城,也許,能聽見風沂哥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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